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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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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祚三十年十一月,大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天气寒冷,安碧拢紧了身上的坎肩儿,借着微亮的天色,独自带上一些香烛祭品前往长春宫。
这是她到乾清宫之后的第二个年头。
在她的记忆中,长春宫一直都是很热闹的。新进宫的妃嫔先是到了坤宁宫拜见皇后,之后便是来长春宫拜见元妃娘娘博尔济吉特氏。每日从早到晚,都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可是从延祚二十八年的那个寒冷的冬月开始,自此长春宫中的宫妃都被迁去别宫,长春宫慢慢闲置了下来,没有了过往的门庭若市。
安碧转进长春宫的宫门,径直往正殿而去。可却在离着正殿十步远的地方,她望着那个亮着幽幽灯光的大殿,停住了脚步。她不觉有些诧异。这时候,会是谁在这儿?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猫下身子,在纸窗子上戳了一个小洞,往里头看去。
白色的蜡烛,白色的绸布,入眼处一切都是白的。所有的陈设布置,都同当日离开长春宫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安碧心里直打嘀咕,元妃在世的时候,受尽君王的万千宠爱,自是在宫中交恶无数。宫中当年依附着元妃的人,不过都是想让元妃在皇上耳旁多说上她们几句好话,一个月里能去她们那儿个一两回。真心实意对着元妃的,安碧这么多年也唯独只看到过敏妃一人。只可惜,斯人早逝。今儿是元妃的祭日,不知却是哪位有心来拜祭,着实难得。
“桃夭,一年了。自打十年再见你,我便答应过你,这一生都不会放开你。你也允了我,怎么,就这么走了。咱们二人相守的日子,算起来还不过二十载。”
安碧自打元妃入宫的时候就被分配到长春宫侍候,在宫中也算是老人了。先是长春宫,后来又是乾清宫,到哪儿都是被人敬称一声“姑姑”的人。从长春宫开始,安碧的视线里从来都不曾缺少过一个人,这个偌大皇朝的主人——延祚帝爱新觉罗邵弘。原先安碧一直觉得皇上宠爱元妃,可是皇上好似从元妃病重开始就从未再出现过在长春宫。在乾清宫服侍两年,也从未见过皇上去长春宫,更没有听到皇上再念过一个元妃的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安碧那时候觉得帝王情爱,不过转瞬之间。
皇上竟是这般薄情。可是,现如今,那个在殿中喃喃念叨的,一直追忆过往岁月的人,是他。此情此景,如何叫安碧不犯懵?只是,刚刚皇上温柔念着的名字是——桃夭。元妃闺名容珂,小字兰薰,这桃夭二字又从何说起?不过,这两个字却还是耳熟的。可现如今这一时半会儿的,她着实想不起来。
那日,等皇上离开之后安碧从入殿拜祭。午后当值的时候,她从祥公公那儿听说,皇上的旧疾犯了。皇上素来有疾,自元妃去后,好像更重了。在皇上身边的明眼人都知道,皇上一直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病情,他只是在硬撑罢了。
延祚三十年腊月初,延祚帝崩于乾清宫。
安碧随着送葬的队伍一起走向皇陵,送这个帝王的最后一程。在整理先帝遗物的时候,安碧在御榻上发现了一副画卷,上面画着桃夭灼灼。桃夭,又是桃夭。安碧把画卷卷好,却一时眼尖,画的落款处俨然写了一个名字“兰薰”。安碧鼻尖猛然一酸,豆大的泪珠瞬间落下。思绪回到了她初入宫的时候,第一次步入长春宫,第一次看到那个明媚如桃夭的女子。在她头七的那天晚上,安碧在门外亲眼目睹了皇上眷恋的眼神,那目光始终不离开那安静躺在棺椁中的女子。桃夭、兰薰、容珂,皇上痴痴地反复念着这三个名字,语气亲昵而且温柔。安碧无法想到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会如此温柔的念着一个女子的名字。也是,她可是他的宠妃,他心尖上的最爱。
安碧看着徐徐落下的墓门。博尔济吉特容珂和爱新觉罗邵弘,到头来不过都是被一柸黄土、一本史书禁锢在悠长岁月里的两个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