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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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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欢,长欢醒醒。”
“靖公主到底怎么样了?”
……
睡梦中的长欢头疼欲裂,隐隐听到有人在唤她,仿佛还有很多人在她的床侧。长欢努力地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九哥哥那张俊美却略显急躁的脸。镂花屏风后面三两个人影攒动。
长欢倏地睁大眼睛,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确实是将她给吓着了,同时也真真实实提醒了她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长欢慌忙坐了起来。
柴荣将长欢的恐慌收在眼底,阔袖中的拳微微收紧,轻声询问道:“长欢,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九哥哥,我没事。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柴荣的脸上看不出欣喜,但那原本焦急的声音却稳了几分。“长欢没事就好,这里是兰林殿,你都昏睡了两天两夜了。”
长欢闻言也吃惊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原来自己已经睡了这么久,怪不得感觉……好饿。
“王朴,靖公主醒了,你进来为靖公主诊脉。”
怀雪在床前扶着长欢,长欢本来想说不用诊脉了,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那天又是木枝又是迷药的折腾,这么睡几日也是正常的。但对上那双清肃的双眸,长欢终究没有将拒绝说出口。
王朴一身深衣走了进来,没有预想中臣子该有的虚与委蛇,那自在的身姿倒是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看来也不是个普通的太医。
“臣参见皇上,靖公主。”
“免礼,为靖公主诊脉吧。”
“臣遵旨。”
“靖公主,请让微臣为您诊脉。”
长欢点了点头将手臂伸了过来。
片刻后,王朴起身对皇上行礼道:“启禀皇上,从脉象看,靖公主已无大碍。”
“靖公主,您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长欢将王朴的诊脉方式看在眼底,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宫廷御医。听见王朴这样问,长欢抬起手指揉了揉头答道:“头疼。”
“靖公主不必担心,这是因为靖公主昏迷太久所致头颅中气血不通。这殿中熏笼里的香薰正是微臣所配疏通气血,提神醒目的香料,稍后微臣再为您开几副活血提神的药便可。那靖公主可还有其他不适之处?”
长欢其实早就看见了地上药雾袅袅的熏笼,长欢点了点头。又望向了柴荣,慢慢道:“嗯……还有肠胃疼。”
王朴面上立即多了点疑惑,不应该啊,难道是自己误断了?
柴荣急急上前,沉声问道:“到底如何,可是余毒未清?”
“回皇上,请让微臣再为靖公主把把脉。”
看着面前神色匆慌的人,长欢急忙接着道:“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
柴荣靠近长欢,轻语劝说道:“已经没事了那为何还会有胃疼呢?长欢听话,让王朴再来看看。”
长欢摇了摇头,咯咯轻声笑着,然后低低在柴荣身侧道:“饿的啊。”
她的声音很小,但在场的几个人均听在了耳中。柴荣肃然的面容上终于有了几分动容。
怀雪低着头抿了抿嘴,经过元宵节和这两日的情形,她已经知道了皇上是待靖公主不同的。可一旁的王朴却是惊到了,兀自思忖着这皇上对靖公主的态度。虽然自己医术尚可,可作为一个谋臣,皇上能让自己来靖公主诊治已经是匪夷所思,现在靖公主又这般打趣皇上,而且皇上还由着她,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来人,吩咐御膳房将备好的膳食呈上来。”
“王朴,靖公主才醒来,膳食上可有何禁忌?”
思绪万千的王朴这才惊觉皇上在和自己说话,慌忙回道:“哦...回皇上,靖公主可先食用一些流质食物。”
“退下吧。”
“让怀雪先侍候你梳洗,我在外面等着。”
柴荣说话的口气和温柔一点都沾不上边,可那轻声的话语却使长欢没来由地面上一红。
从怀雪的口中长欢知道了这两日来外面的一些情况。契丹对中原虎视眈眈,朝堂上暗流涌动,后周新帝登基,各国态度摇摆不定,这个时候若是发生战争,那无疑将是大周最为严重的问题。
当然,怀雪还特意告诉了长欢这两日皇上每天下朝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兰林殿守着长欢。怀雪可揣摩到了圣上的心思,怀雪长叹:这么多年来我们九爷的心终于动了。所以她是不会放弃一丝向靖公主表现自家主子心意的机会。
长欢在柴荣的陪同下吃了两盅粥后便在花园里走着。长欢熏了药已是神清气爽,但现在刚吃了点东西可不能躺着。
虽是早春,可皇宫里却是一片嫣红,新蕊披寒的美人梅,清秀傲然的白玉兰,金英翠萼的早春暖...长欢身上的衣裳不是宫装,虽然只是普通的绾色衣裙,却是这两日里御用司衣监特别赶制出来的。
柴荣依旧是一身白衣,微凉的碎光顺着未开尽的花叶中落了下来,悉数萦绕在他那萧肃而清寂的身上,他像是身披寒霜的孤月,虽然高高在上但却透出孤漠冷淡的清光。
长欢有点心疼地靠近了几分。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可气氛却一点也不奇怪,两人恍若已经认识好久好久了,而这样的行为再也正常不过了。谁也不想打破这沉寂却又温馨的氛围。
怀雪不远不近地跟着,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还时不时看几眼前面并肩而行的一双璧人,哎,她是越看越觉得靖公主和皇上般配。
许久,长欢才出声问道:“九哥哥,眼下你打算怎么办呢?”
柴荣没回复长欢的话,却是伸手将长欢的肩上的披风拢了拢,道:“长欢不必忧心这些事情,你只需要在这里好好养着身子就好。”
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从御花园的假山绕了过来,转入了一条青石幽径。暗处的杜淩翰立即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怀雪也跟紧了几步。
感受到阵阵阴冷,长欢疑惑地问道:“九哥哥,我们这是去哪?”
“从这条路过去,可直通晋王府。”
“晋王府?我们为何要去晋王府?”
四周都是青石假山峦,柴荣很自然地牵起长欢的手道:“九哥哥带你去见个人。”
长欢也没有推开那入指的清寒,她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手上,只是问道:“见人?见谁?”
“等会就知道了。那人是长欢认得的。”
“好。”
恐怕全天下没人能想到晋王府和皇宫之间会有暗道,青王当初费劲了心思都没有查出来一点端倪。也由此可见先皇帝对晋王推心置腹到了何种地步。
转转折折又绕了几步,终于看见了点亮光,出了月洞石门,便豁然开朗。两人已然置身在半廊花院中,阶下的石子漫成甬道,身后的青砖槛墙多了几分玲珑精巧。
前面屋子前守着的一人走了过来,行礼道:“草民拜见皇上。”
长欢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就是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平身!”
柴荣指着那人对长欢道:“长欢跟着他进去就行了。”
“有九哥哥在外面等着长欢,长欢尽管放心去。”
“嗯”
长欢狐疑着跟着那人进去了,她不是不相信九哥哥,而是很好奇这屋里要见自己的是何人,竟然能劳得九哥哥亲自陪自己来。
进去后长欢没想到屋里的人竟然是在澶州见过面的师叔李绍思。
“师叔!”
再见长欢,李绍思明显有些激动。“靖公主,罪臣身体残败,不能向靖公主行礼,还望靖公主赎罪!”
“师叔,您——”
“靖公主,靖公主如今已经知晓了您自己的身份,罪臣怎么还称得起公主一声师叔。靖公主唤臣李绍思即可。”
长欢心里有点难受,看来师傅和师叔都是前朝旧臣。前朝有这样忠心事主的臣子她很高兴,但是现在前朝公主这个身份已然成了她的负担,这副重担,她背负不起,也不想背负。
长欢看着李绍思,倔强道:“师叔,不管长欢是什么身份,您和师傅都是长欢的亲人,恩人。”
“师叔,长欢真的是后汉靖公主?”
李绍思的眼神异常坚定,“是。想必史卷上所记载的公主已经看过了,当年岳戚独身一人入大漠,漠北的势力不容小觑,当时的后晋鞭长莫及。”
“杨钊和岳戚是几十年的忘年至交,没想到他会将自己的女儿交给岳戚让她跟在公主身边。”
提起弯月,长欢心口一滞,“师叔,长欢没用,没有保护好弯月姐姐。”
李绍思摇了摇头,道:“不,这不关公主事。刘崇此人心思狠毒,当年要不是他的狼子野心,我后汉的那些股肱良佐也不至于一个个连颈受戮,无罪见屠。”
看着师叔对故国的维护,又想起了师叔对待后周的态度,长欢忽然大惊失色,“难道师叔……”难道师叔还有光复后汉的心?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她该如何?可不管结果如何,遭殃的却是百姓。
长欢起身走到了李绍思跟前,眼前的这人就像是自己阿爹一般,不管自己是何身份,他们永远都是自己亲人。
长欢不想这些亲人们做一些无谓的举措,这是愚忠。长欢看着李绍思道:“师叔,长欢知道师傅师叔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可如今这大周的皇帝是柴荣。”
“眼下正值乱世,这个天下本就是有德者居之。没有谁能做百年江山,人心顺之则兴,天命去之则废。”
白骨满疆场,黄土高垅头。长欢的这番劝说,一般原因是因为九哥哥,一半原因是她的那些栖居天山的亲人们。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最重要的放眼当下。
面对长欢的这番说辞,李绍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里松了口气,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公主能这样想是后汉众臣之福,是天下百姓之福。”
长长地叹了口气后继续道:“先皇当日病危,将这后汉的天下交到了承祐皇子手中。可皇子毕竟年幼,致使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趁乱而入。残害忠良,乱我宗邦。终究丢了后汉的天下。”
长欢这才听明白了,“原来师叔没有匡扶后汉的心思。”
李绍思的笑容有些苦涩,慢慢道:“一君不侍二主,我等虽心系故国,但也知道自古受命的君王,无不是上符天命,下顺人心。既然公主没有复国的想法,那我等也不会去做千古罪人。”
长欢点了点头。
李绍思也点了点头,忽然记起了什么,问道:“长欢自入宫可见过修墨?”
杜修墨?他怎么了?长欢摇了摇头。
“那长欢可知道杜修墨的来历?”
“知道。”
李绍思低低叹了口气后继续问道:“长欢可知道杜修墨为何唤我和岳戚为师叔?”
长欢摇了摇头,这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要现在来说,阿爹和师叔都是后汉忠臣,如此算来,他们也算是杜修墨的仇敌了。那为何杜修墨还称其为师傅,特别是对师叔,愈加尊敬。
像是回到了久远的记忆里,李绍思讲道:“乾祐元年,先皇薨逝,托孤大臣们秘不发丧,意在诱杀杜重威。这件事宰相苏逢吉,联合大臣郭威、王章、史弘肇、李斯等大臣皆有参与。”
长欢脑子里瞬间便浮现出了史卷上的那几句话:“杜重威全家被后汉众臣诱杀,并将尸首抛于街市,任意践踏,肢解尸体。”
李绍思又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自己残疾的双腿,痛苦地道:“任意践踏,肢解尸体...当时的情景远远超过了这几个字的描述。”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个杜家上至杜重威下至家丁佣工,除了杜修墨外,再无一人幸免。”
“我的腿就是在那场大火里废了的,当时为了救出修墨,被大火烧毁了经脉。”
长欢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师叔残废的双腿。
“我从死人堆里将他带出来的时候他那空洞而幽暗的眼神是我这辈子都没法忘记的,不过一个孩子可心却被仇恨填的满满的。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那是他亲人的血,从此以后,那便是成了他此生噩梦。”
“修墨那孩子心性极高,刚开始死活不愿意跟着我。你阿爹,也就是岳戚费劲了心力为他诊治,我已双腿残废,可还是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
“他不说我们也知道,他是为了报仇才愿意叫我们一声师傅。他成长的很快,如今的墨世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小孩子了。”
李绍思说完这番话后久久不语,心中感叹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