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白夜行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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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临~嗯？是新客人呢。”
飞鱼club的店面在六本木，从外头看不算显眼，所以槙岛稍微花了一阵找到这里。店里光线昏暗，音乐开着重低音，陪酒女郎们的娇声嬉闹令前厅显得有些嘈杂。过来招呼他的女人姿态妖娆，妆化得很浓，职业性的成熟中带着一丝好奇。
“您要点什么？”
“随便看看。”
槙岛简单地环视了一下。客人不算多，但和一般的店不同，这里能看到不少外国面孔。这时女人的脸忽然靠近了他，挡住了他的视线。
“既然是第一次来本店，不好好招待可不行。”
她的睫毛刷得很浓厚，眨眼时让槙岛想起了鹿。“这儿有点引人注目，我带您到里头的包厢去如何？您看上去像个正经人似的。”
槙岛因为这个词而莞尔。“那可真让人伤脑筋。”
“让我猜猜……公务员？”女人不客气地蹭上来，她的呼气拂到他脖颈上。
“是教师。”
他愈发觉得好笑，对方光滑的胳膊隔着他的衬衫挽着他向前。“太郎，给我们弄点好东西来，”她朝柜台后面的男招待颇有韵致地递去一个眼神：“这位是特别的客人。”
被叫做太郎的男人面无表情，扫了扫槙岛，然后去里间从柜子里拿酒。
眼下，酒精饮料已经在明面上被禁止，所以像这样的club可以说是灰色的存在，来这里消费的人也同样是边缘的一群。对于陌生的不速之客，而且看上去像个“正经人”，他们理应怀有戒备。但现在看来，槙岛的到来似乎迅速地被接受了。
“太郎很会调酒，这样的手艺现在不多见了。”女人转过来，向后倚着吧台点了一根烟，显得很随意。“我叫花子，是这里的领班。”
“名字不错。”槙岛说。花子发出爽朗的笑声。
“我们老板也这么说来着。事实上我们的名字就是老板给取的，不过很残念，柯美莎酱们的色相一点也不清澈。”
她的话是如此坦荡，甚至不需要故作讽刺的调调。槙岛望着鹿眼的女人，她的五官却透露出她并非那样的草食动物。隐蔽在风尘之下的是一种老练而狡黠的神色。
“你们的老板很懂得幽默。店名为什么叫‘飞鱼’？”
她掐了烟。“这个嘛，您应该问他本人。”
包厢里隔音效果很好，光线更暗，墙边巨大的水箱因装了背景灯显得明亮，彩色的鱼类在里面摆动着身体无声游弋。槙岛走到鱼缸前面，花子端着两杯鸡尾酒跟进来，放在案几上。
“老板现在正在隔壁房间和一个客户谈生意。”
“我并没有说要见你们的老板吧？”
“嗯，所以您不妨在这闲坐片刻。”女人答非所问地说，“那条金龙鱼挺可爱的，不是吗？”
槙岛没有扭脸。花子直起身，也顺他目光盯着鱼缸。
“鱼的眼睛看上去很硬，很冷漠。明明浸泡在水里，却一点也不湿润。眼珠转动起来就像机械上的一个零部件，完全看不出任何感情。您觉得呢？”
“子非鱼。”槙岛动了动嘴唇。“也许就是因为人看不出鱼的感情，所以关于鱼的典故很多。”
“很深奥呢！我只喜欢吃鱼。老师喜欢吗？”花子故意这样称呼，半是玩笑半是娇俏。
“我更喜欢钓鱼，吃鱼不如钓鱼有趣。”
桌上的酒静静地放着。水箱发出低微的嗡嗡声。
“老板的义眼有时候也让我想起鱼的眼睛。那种机械的感觉看上去有点可怕。但是看得久了，会觉得有些性感。”花子低头拢了拢头发。“说起来，我和老板也算是半个老乡，同是沦落人。当年我在扇岛的阴沟烂泥里挣扎糊口的时候，是老板帮了我。这个店里的大家都是如此。
“但他帮我们并不是出于怜悯，我想。因为他和我们这种只要能活下去就好的家伙是不一样的……他是那种在追寻着什么东西的人。在黑暗里的时候，我们总觉得他的眼睛不是因为电子的关系，而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才那么亮。”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不过槙岛已经知道原因。
女人朝他柔柔一笑。
“最近大家都猜测老板是不是恋爱了，如果在店里呆得晚了，他总有点心不在焉的。姐妹们很好奇那个神秘恋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因为老板从来没提起过。不过他每次来的时候，身上会带着很特别的香皂味……就和您用的闻起来一样。不知是什么牌子？”
她出去了。槙岛坐在沙发里，注视着对面的水箱。今天在泉宫寺那里吃过晚饭之后，泉宫寺派了自己的专车送他回程。但车子经过六本木的时候槙岛突然临时起意，便在附近下了车。
在到他身边来之前，崔就在经营着这家俱乐部。槙岛从崔那里有所耳闻，有时候也会听到他在打一些商务上的电话，但对于崔具体是怎么经营实业，他没有了解，亦没有太多了解的欲望。就像崔不会过分关注槙岛的日程行踪一样，槙岛也不去干涉崔的事业。
彼此世界的交集的有限性，彼此都心照不宣，然而那个交接处，不知为何最近界限开始模糊了起来。他记起崔求成把被炉搬进自己的住所里来的时额头沁着汗的样子。还有崔第一次吻他时的眼睛。确实有点性感，他想。也许还想再看看更多。
槙岛不希望别人对自己有任何多余的期待，但他对别人却是会产生期待的，他永远为期待落空做好了准备，也永远为辜负别人做好了准备。他的个性某种意义上说自私而残忍。
只是，有种鱼是他不打算钓起来的。
崔求成走进包厢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槙岛躺在沙发上，面朝里，似乎在假寐。桌上的两杯酒一杯空了，另一杯还没有动过。
花子那个鬼丫头。男人在心里笑了。他俯下身，逗趣似的看着青年的侧脸，那撮有特色的前发垂下来。
“这位客人，再不起来我们就打烊了哦？”
像是带着醉意，又像是很清醒，槙岛翻了个身，向上抬起眼。音尾咬得很轻。
“店很漂亮。”
“多谢惠顾……不开玩笑了，旦那，你来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只想试试突然走进来会怎样。结果你的店员和你一样精明。”
“就是因为那样的才会变成潜在犯吧。”崔端起鸡尾酒，倒进喉咙里，并没有问槙岛的来由。“这家店就好像地鼠们的小洞，常来的都是些背井离乡的家伙，对您不会有什么危害，敬请放心。”
“呐，为什么叫飞鱼？”
“嗯？”崔看着槙岛坐起来，脸庞在鱼缸里水光的笼罩之下，如同冰蓝色的雕像。崔停顿了一下。
“想知道的话，待会路上跟您接着说好了。回家吧，我来开车。”
可是，在回去的路上，崔发现蜷在后座上的青年睡着了。于是他也没有再提“飞鱼”——会飞翔的鱼，即使会重新掉回海里，或者在空中被捕食者吃掉，但在飞出大海的时候，它将短暂地领略到世界的风光——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槙岛圣护。自己开车，对方坐在边上。自己做糕点，对方在边上品尝。自己敲着电脑键盘，对方在边上看书。他已开始接受这一切，他感觉到槙岛也是。这样的相偕是他们生活的部分，是生活的真实……但这不是生活的全部，不是生活的真相……
他们是同党，同行者。但他是飞鱼，只能飞到有限的高度和距离。他知道在他掉下之后槙岛仍将向上，这个人将继续独自高飞，如伊卡洛斯飞向灼热的太阳，直到太阳将蜡做的翅膀融化。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白夜行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