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妖市·休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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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仙庭手里拿着一支“大白云”发呆。
刚才楚深衣出门前给她留的任务是画一幅葫芦，不过这不是她发呆的原因。
发呆的真正原因是刚才两个小妖怪颠儿颠儿地跑进来了，见了她倒头就拜，结结巴巴地述说来意可也没说太清，重点是献上了一件艳红艳红的蹙金绣石榴裙。
好家伙，拎到手里才发现，约摸得两斤重。
“你在干嘛？画完了？”楚深衣一进门就看见管仙庭在发呆。
“呃……没什么。”管仙庭第一反应就是把那件裙子往身后藏，但是又反应过来这招瞒楚深衣是不可能的，讪讪地放到了一边。
但楚深衣也没追问那红艳艳的一团怎么来的，三两步走到宣纸近前：“画得怎么样？”
“为什么要画这个啊！都已经画了这么多天了！这有什么用啊！”管仙庭想到这事儿憋了一肚子气，可是当着楚深衣她又不敢发作。
“你的培训要加快了。”楚深衣的回答跟没回答是一样的，自从上次鬼舞会回来之后，她就突然一反常态，不再像过去一样说话半含半露，什么事都交给管仙庭自己去悟了。
“什么培训？”
“跟你那件裙子有直接关系，顺便说那是唐代文物，大场合当礼服穿。”楚深衣给自己倒了杯水，指着那件蹙金绣说。
管仙庭的下巴差点砸到了地上：“唐唐唐……唐代！”
“‘开箱验取石榴裙’嘛，唐代女人的标配。这东西不怎么上档次，看来找你的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主儿。”
这还不上档次！那什么才上档次！
“拿不出马蹄金来，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来送礼的？”楚深衣耸耸肩。
不是谁都跟你楚深衣一样是土豪……
“看画儿吧。”楚深衣在管仙庭后面眯起眼睛看着，“叶子画得有问题，告诉你用枯笔，一定要留白，你看看你都涂得一塌糊涂了！葫芦都长这样吗？谁和谁都不挨着？层次感，你懂不懂什么叫层次感！”
管仙庭满心委屈，不要说没接受过专业培训就学国画这种高难度不许修改的东西，就算接受过——这跟楚深衣有什么关系？楚深衣难道专职不是神棍而是卖画儿的？
“这是为了培养你的平衡感。”楚深衣仿佛看透了管仙庭的内心，“国画是最简单也是最好用的培训方法，要让一张画好看，墨与彩，深与浅，湿与干，冷与暖，静与动，铺陈与收敛，落笔与留白，必须达到精妙的平衡。而这种精妙，又不是从精确的计算中得出，而是你在一瞬间凭感觉抓住的，这也是一种平衡，精确与模糊，有序与混沌。”
“老说平衡……平衡到底有什么意义？”
“还记得易大厨么？”楚深衣提起了这个人，管仙庭立马打个冷战，那不男不女的家伙当初差点弄死自己，要不是祖爷爷管仲刚好克他，自己早就死了。
“平衡很重要，至少比你想的重要。平衡是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前提。要是不平衡呢？天象，地灾，人祸接踵而至，混乱上一段，才能再次从混乱中生出秩序——啊，当然，从本质上混乱和秩序也是平衡嘛。”
“有没有不平衡但依然正常运转的呢？”
“没有。”楚深衣回答得干脆，“平衡无处不在。”
“那……”管仙庭极力回想着，想当初的易大厨，美得雌雄莫辨，自己好像突然发现了驳倒楚深衣的依据，“男女是平衡吗？”
“当然。”
“那如今阴盛阳衰，伪娘横行你怎么说？”
听管仙庭这么说，楚深衣突然“噗”一声笑了：“很平衡啊。”
“这还平衡！”
“平衡的含义是‘有’，什么都要‘有’，正反两方都不能缺位，至于怎么‘有’，那不关平衡的事儿。就比如你要炒个甘蓝菜，是绿色的或紫色的有什么区别吗？它们都是甘蓝菜。”
管仙庭听得似懂非懂。
“听着，”楚深衣突然严肃起来，她看着管仙庭的眼睛，“有句话你一定要记住：‘演员会变，而角色永恒。’这世界就是舞台，你，我，大家，全都是演员，每个人的特质都不可或缺，但是每个人都有离场的一天，这并不意味着戏演不下去了，总会有新演员参与进来，弥补失去的特质。正如你刚才所说，伪娘横行，貌似阴盛阳衰，可你为什么没看到‘女汉子’也多了呢？你真以为女人愿意具有‘汉子’的特质吗？不一定。这是不得已的，是这个世界自行作出的平衡，男人阴柔了，女人就必须补上阳刚。于是这个世界还是大体维持平衡的，至于这平衡本身是不是好过，世界不关心。”
“那就是说……”管仙庭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得清明起来，像是懂了，却又差点什么。
“行了接着画吧，画完葫芦，去画桃子。”楚深衣拍拍手，又要走出去。
“等一下！那裙子……”管仙庭犹豫着怎么说，毕竟这事儿实在超出她的预想范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象是上次网吧里见过的两个妖怪，一个四方脑袋，一个扁扁的背上带滚轮——诶也许我看错了不是它们，反正怪怪的，进来就把这……这唐代的裙子给我了，说让我美言几句……”
“你没看错，的确是上次追查黑暗合同的时候遇到过的。你能不借助外力看到他们，还是有进步啊，鬼舞会没白去，开了点儿窍啊。”
“骗人……你不说妖分三等，按妖怪——妖精——妖仙地位依次提高么？你还说凡是要修行的动物，第一步都是要努力修成人，得有人形，那些小妖怪根本就不像人啊！”
楚深衣听管仙庭这么说多少有点无奈：“是不像啊，我只是说没有人形的，第一步要努力修成人形，可是又没人规定人形必须是什么样子的！这东西只能自家去悟。这也是为什么好多动物明明怕人怕得要死——比如狐和狸——却还受虐狂似的非要和人杂居。只有这样才便于观察，便于模仿，便于修个人形出来啊！你看聊斋动不动就是狐精黄鼠狼精，你什么时候看见个狼精的？那玩意儿离人太远了，想修成人身不容易啊。这些小妖怪也是，寄居网吧，暗暗模仿人类，但是今天来的那两个属于模仿偏了的——它们又不知道什么是人，所以大约把电脑液晶屏和鼠标当成人了吧，结果就那副样子了。你可以叫他们屏幕怪和鼠标怪。”
听上去真是值得掬一把同情泪——但为什么这么有笑点的样子？
“好吧好吧——屏幕怪和鼠标怪为什么来找我？它们为什么要给我送礼？我没干什么啊。”
管仙庭是纯粹地好奇，但是没料到这问题一出口，屋里低气压就开始聚集了，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楚深衣好像有点脸黑呢？
“因为你现在身份今非昔比。”过了半天楚深衣才挤出这么一句，“在‘上面’，如果我们一起出场，你必须要走在我前面了。”
这话让管仙庭多少吓了一跳，“上面”这个词儿在易牙出现的时候也曾出现过一次，那时候易牙也说自己是“上面”派来的。
“‘上面’是哪儿？呃……我是不是又问了什么蠢问题？”管仙庭小心翼翼地问。
“是梵音天。”出乎管仙庭意料，楚深衣这次没有嘲笑她也没有含糊过去，回答得直截了当。
“那是什么地方？我跟那里……有关系吗？”
“事实上，我对你的培训，就是梵音天要求的。”楚深衣的回答简直石破天惊，管仙庭呆住了。“你见过梵音天的人的，鬼舞会上你求助的那个女人，就是梵音天的，据我所知——这信息来源不一定准确——她虽然能耐很大，单人就足以摆平鬼舞会上的一切，但她在梵音天里，撑死也就算是个中层干部。不过也足以高大上了，她漏一点施舍，那些不入流的小妖怪少说能少奋斗二百年。”
能摆平鬼舞会上发生的一切事，那就意味着冥王、撒旦、阎罗之类统统可以不放在眼里，这种人居然还只是中层干部？高层得什么样？
“没人知道高层什么样。”楚深衣一句话就打消了管仙庭的想象，“连中层那些家伙都没见过高层的面。我怀疑高层已经不是一种个体了——甚至没有实体，而是一种规则，你看不见摸不着他们，但他们无处不在。”
“能换个我可以理解的比喻吗？”管仙庭发现自己又理解困难了。
“诸葛师姐上一次主持的《量子力场基础导论》讲座你听了吗？”
管仙庭猛点头，那次讲座她去听了的，有学分可加。
“诸葛师姐讲宇宙的人择原理时，提到一个‘射击规则’，那当然不是她原创，不过足以说明问题了：在一个靶子上每隔十厘米就打一个洞，然后把一只蚂蚁放上去，蚂蚁没走十厘米就会发现存在一个洞，于是蚂蚁在研究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会认为，世界应该是每隔十厘米有一个洞的。”
管仙庭第二次感到全身发冷。
“梵音天的高层——就是决定了那些洞的思想和手段。”
“梵音天——为什么要看上我？”
这次楚深衣可不回答了，她沉默了很久，把狼毫笔沾湿低到管仙庭手里：“接着画寿桃。”
管仙庭接过笔，又偷瞄了一眼楚深衣的手——在鬼舞会楚深衣被蟒纹暗算，之后就一直从伤口里冒黑气，看着好吓人。这些天好些了，但偶尔还是露出来一些。
“手……还疼么？”
“别管闲事。”楚深衣从管仙庭的包里摸出镶麒麟牙金累丝领扣，随手别在蹙金绣石榴裙上，然后便丢下管仙庭，径自向门外走去。
“那个领扣真的是麒麟牙么？”管仙庭在后面嘟嘟囔囔，提笔调开了胭脂。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那人送给我的时候说是麒麟牙的，应该就是吧。”
楚深衣迈出门的时候，并不意外地看到管驭龙抱着肩靠墙倚着，和管仙庭有点相似的脸上一副高冷。
“有事么。”
“堂姐不喜欢学这些。”管驭龙说话的时候，眼睛并不看楚深衣。
“是。”楚深衣回答得很疏离，好像这事儿跟她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勉强她？我很有兴趣，你完全可以教我，我绝对比她更适合继承你的衣钵。”
楚深衣停下了脚步，她看管驭龙的眼神也很高冷：“第一，我不是在培养另一个我；第二，继承我，你也配。”
管驭龙不生气，心里有底的人都不轻易生气：“我不配，别找我问猫的事儿啊。”
“本来就不必问的，我问是因为我好奇。”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妖市·休休（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