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李坤主

36、雨·失约（五）

　　屋里的人突然都觉得天亮了，窗户外涌入的光芒闪耀得几乎让人瞎掉。
　　稍稍适应一点之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窗户外挂满了各种光华璀璨晶莹剔透的项链、手镯、戒指、耳环、钗、簪、步摇……所有能想象到的女性用的首饰应有尽有，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或许是水晶，但比水晶还要透明，毫无瑕疵。
　　红毯从看不见尽头的天上一直铺到窗前，红毯两旁危冠广袖的华服男女穿着一水的浅褐色云锦袍，恭谨地向红毯上走来的人行礼。
　　那或许并不能称为“人”，没有人能走在悬空十几米还没有支撑的红毯上，最厉害的魔术师也不能。
　　但那又确实是个人，而且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管仙庭觉得自己见过的易牙就已经是少见的美男子了，跟这个人比起来却差得多。这个人没有易牙那么媚，脸上的线条不太硬也不太软，眼睛明亮得像星星，剑眉斜飞入鬓。他还有黑如点漆的头发，在头顶梳成髻，外罩宝石金冠，上面插着一支宝石簪。他和众人一样穿着褐色云锦袍，只是上面的图案比众人都更精致些，还间着金银丝的牡丹团花。
　　“楚深衣，他是……”郭嘉刚想问，却看见楚深衣浑身颤抖着跪倒了：“雀……雀王……”
　　雀王？！
　　雀王好看的眼睛只是简单掠过楚深衣身上：“你身上有蛊虫，让它安分些。”
　　楚深衣都不敢动了。
　　雀王向阿丽伸出手去，那手光洁如玉，手指修长有力，戴着未切割的镶嵌宝石的戒指：“阿丽，你说过，如果我能拿出最明亮的首饰，并把它挂满你的窗子，你就嫁给我，我答应了。现在我是雀王了，我带着这些聘礼来娶你，兑现我当年的诺言。”
　　“对不起……我们……我想你认错人了……”阿丽惊慌失措，她没见过这种阵势，这些悬空的不知是人是妖，她只是本能地抱紧了怀里的小斑，感觉小斑也抖得厉害。
　　雀王也看见了小斑：“原来是这个小贼。它偷了我的东西来向你献殷勤。”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盔甲明亮的武士走上来，阿丽只觉得眼前一花，怀中就空了，小斑被封进了一个白色的笼子，它拼命叫：“啾啾啾啾！”
　　“小斑！”阿丽大惊失措，向笼子跑去，想把小斑抢回来。
　　雀王略微皱了皱好看的眉：“小斑？阿丽，你又和它说好了什么吗？你忘了我们当初的誓约？”
　　“我不认识你！”
　　“阿丽……”
　　楚深衣勉强抬起头来：“雀王……请原谅……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您成为雀王也已经两年了，阿丽两年前还没有来到这个城市，麻雀都是不迁徙的……如果您在成为雀王之前就做了什么约定的话，那也不会是和她……”
　　“放了小斑！”
　　装着小斑的笼子已经到了雀王手里。
　　“吵死了！我说你们宿舍怎么回事！”宿管大妈突然闯了进来，“你们……”
　　满窗的首饰。
　　宿管大妈不可思议地愣了一下，然后她看着窗外的雀王，试探着问：“阿围……是你吗？”

　　在三十多年前，宿管大妈还不是大妈。
　　她住在阿丽现在住的宿舍里，她的昵称也是阿丽。
　　她也喜欢喂鸟，每天多买一个馒头，搓成碎屑，洒在窗台外面，引得许多麻雀还有鸽子喜鹊来吃。
　　众多的鸟类食客中，有一只麻雀最瘦最小，总是被其他鸟挤出抢食的圈子。
　　阿丽就打开窗子把它引进来，专门留一点食物给它。
　　阿丽笑话它身上的羽毛颜色，好像夹杂着黄色和白色的毛：“像围了个被单。我就叫你‘阿围’。”
　　阿围很沮丧，它的毛色太过特殊也许是它一直被排挤的重要原因。
　　“不过在阳光下还挺好看的，像金线和银线的光泽。”阿丽捧着它，对着阳光看了半天。
　　后来宿舍的人都开玩笑说阿丽这鸟跟你这么亲，它一定是爱上你了，说不定将来会娶你。
　　阿丽也笑着看自己手心的阿围：“是吗？要娶我可不容易，我要许多许多不同寻常的首饰，要最光华剔透，能挂满我的窗子，让我一起来就看到！”
　　阿围“啾啾”了一声，从阿丽手心飞走了。

　　“阿围？你回来找我了？”昔日的阿丽看着窗外的雀王，流下了眼泪。
　　现在的这个阿丽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少女，她有水桶腰，法令纹，头发乱糟糟地随便挽着，说话也粗声大气的。
　　“你还记得我？”
　　“你结婚了。”阿围没有理会昔日恋人的眼泪，它也不是在疑问，它在陈述事实。
　　“啊？我……”
　　“我看到楼下的两个男孩，我听见有人说那是你的孙子。”
　　“是。不过我……”
　　“不用说了。结束了。”镶嵌雀灵石的戒指突然掉在地上，石头摔成了几片。“只有人类才用玻璃制造誓言。”
　　雀王转身离开，丝毫不见留恋，云锦长袍宽大的下摆拂过红毯，转了方向。
　　“等一下！”昔日的阿丽冲上前去，追逐红毯上已不再是昔日的阿围。
　　“大妈也不怕掉下去啊！”
　　楚深衣终于能站起来了：“没事，她追不上的。”
　　红毯长得没有尽头，雀王走得并不快，但阿丽却追不上他。最终，雀王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一辆用羽毛和宝石装饰的云车。
　　众人看不清雀王怎样乘车离开，窗前那些首饰反射着比刚才更耀眼的光——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露出脸来，那些首饰开始滴水——那原来是冰做成的首饰。
　　“难怪这么晶莹剔透，看上去都没有杂质。”
　　留在宿舍里的阿丽泪流满面：“小斑……”
　　“没事，小斑偷了东西，受点惩罚是应该的，这是平衡。”楚深衣安慰道。
　　一大群麻雀叫着飞过，它们的翅膀像是一层厚厚的云，短暂地遮蔽了阳光。
　　“大妈怎么办？”
　　“明天一早她就会发现自己在床上醒来，一群鸟儿在她的窗前一哄而散，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楚深衣说。
　　“雨女要来解决的大事，就是指雀王突然降临么？”诸葛亮问。
　　“恩……是的。”楚深衣犹豫了一下。
　　这绝不是楚深衣今天唯一一次撒谎。

　　诸葛亮看着楚深衣：“雀王说你身上有蛊虫。”
　　“有。”
　　“谁下的。”
　　“这个人，师姐也认识。”
　　“我？”
　　“金里。”
　　“就是那个说来找画神的金里？”郭嘉吃惊不已，“他上次来的时候，给你下蛊了吗？你们才第一次见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恩……不知道。”
　　楚深衣说慌了，当然，并不完全的谎话。
　　她身上的确有蛊虫，下的人确实是金里，但时间并不是上次，那也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世说新语·笺疏》：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时年七岁，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