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的花祭》草色风烟

3、三

　　“你告诉我父亲，我今天学校有事情，不去了。”我低头整理着桌案上的书稿。
　　“有什么事比舞会更重要？”父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手里拿着烟斗。
　　“要排话剧。”我抱起书，就要出门。
　　“今天你不必去了，我跟老师请过假了。”父亲平淡的一句话，让我的最后一线斗争的希望破灭了。
　　“爸爸，你不能这样。”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是你和季坤订婚的日子，你必须去。”父亲说道，“这关系两家的合作。”
　　“我不会嫁给他的，我不爱他。”我摇头坚决。
　　“这是两家家长的决定，不是你愿意与否就可以左右的，只有这样才能把两家的合作做大。”父亲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你们把上苍赋予女儿的天姿娇容和万般柔情用来化干戈，建功业，这难道不是你们男人的悲哀吗？”我气愤于父亲的无情，竟一古脑将话剧的台词冲出了口。
　　“混帐！”父亲显然被我激怒了，“你今天不去也得去！看着她！”
　　“你不可以！”我冲到门口，却被冰冷的门挡了回来。我趴在门上，感到从没有过的无奈……
　　看着老妈子给我梳头的身影，我突然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
　　“哎呀，小姐，可不能哭，把妆给冲了。”
　　“冲了拉倒！”我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用力挣脱了伊，“你出去！”
　　伊吓了一跳，连忙出门，却撞上了我的未婚夫徐季坤：“哦，徐少爷。”
　　“你下去吧！”他说道。
　　伊愣了一下，匆匆下了楼。
　　“宁馨儿。”他向我这里走来，温柔地叫我的名字，“谁惹你不开心了？”
　　“你来干什么？”我没好气道。
　　“楼下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你要是不喜欢上妆，就免了。跟我下楼。”他上来拉我，我挣脱他，“你怎么这么任性？好了！别耍小孩脾气了！”
　　“关你什么事？你走吧！”我叫道。
　　“宁馨！”父亲突然出现在门口，“你太不象话了！”
　　“伯父，没事，她发一会儿脾气就好了。”他帮我打掩护。
　　我一甩手，独自冲下了楼……
　　面对眼前的灯红酒绿，我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厌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顺从父亲的意思，终于出现在了舞会上，我坐在角落里，不愿多说一句。
　　然而命运不会放过我的痛楚和不堪，当音乐停止的时候，季坤来到了我面前。在众目睽睽下，他单膝跪下，开始了所有女孩最心动地求婚。我听不清他说些什么，直到他把戒指带到我手上时，我的泪水冲刷而下，我嚅动了一下唇，像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他扶起我，在众人面前如同无人一般地吻了我的手：“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唯一清楚的是，我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脸。突然间，我看清楚了他的脸，一种冲动，我奋力推开了他，冲上了楼。
　　“姐，你还没睡啊！”宁月推开门，看着我散着头发坐在床上。
　　“没呢！你进来吧！”我放下了手中的书。
　　宁月坐到我的床沿，偎在我身侧：“姐，我想跟你睡。”
　　“那你睡吧！”我爱怜道，“好好的，又是哪儿不对劲？”
　　“大伯说，姐再有半个月就是别人的人了。我就不能跟姐睡了。”她拱进我的被子，把脸埋在我的怀里，“不然姐夫会给我好看的。”
　　“姐不嫁人，你永远跟姐睡。”我安抚她。
　　“姐喜欢姐夫吗？”她问。
　　“不喜欢。”我说。
　　“那……伯雁哥哥呢？”
　　“你怎么突然说起他？”
　　“我觉得姐喜欢他，是吗？”
　　“睡觉！”我不愿理她……
　　我漫步在学校的校园了，来往的女孩子都投来了异样的眼光，那眼光中充满了羡慕。我有些不自在。朋友惠玫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大小姐，要嫁人了，连朋友都不问了。”
　　“你胡说什么？”
　　“别装了。你要嫁给徐季坤的事，我们都知道了。连朋友都瞒，太过分了吧！”惠玫笑道。
　　我笑了笑。
　　“既然你这么不够朋友，我看这封信就不用给你了。”惠玫从怀里抽出一封信，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给我！”我急道，“谁的？”
　　“让我看看……恩……韩伯雁？他是谁？”惠玫念道。
　　“伯雁？”我一把夺了过来。
　　“快收起来，他来了。”惠玫一指前面。
　　我抬头正看见季坤，连忙把信收了起来。
　　“宁馨。”他来到面前，“哎，惠玫也在啊。”
　　“你们小两口聊吧！”惠玫见机地跑了。
　　“惠玫……”我叫了一声。
　　我背过身：“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他拿过我手里的书本。
　　沉默，我一直就这样沉默地纵容父亲为我决定命运，而伯雁的信被我一封一封地锁在了抽屉里，内心里。
　　“徐季坤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聂宁馨小姐为妻？”牧师郑重地问道。
　　“我愿意。”他在我身边郑重地回答。
　　“聂宁馨小姐，你是否愿意让徐季坤先生做你的丈夫？”牧师将话头转向我。
　　我透过白色的面纱看父亲，父亲的嘴角洋溢着慈爱的笑，就像我小时候那样的久违的笑。可是，我却再没有从前的快乐，有的只是彻骨的寒冷。父亲，我最爱的父亲，我最残忍的父亲，是你的残酷将我推进了人生绝望的深渊。
　　“聂宁馨小姐，你愿意让徐季坤先生做你的丈夫吗？”
　　“宁馨儿……”季坤低声催促。
　　“我……”我终于向我的命运低头了，“我愿意……”
　　雷鸣般的掌声从身后传来，他们笑了，我哭了。泪水是无奈，是不甘，是绝望。
　　我不知道人们津津乐道的洞房一夜是如何度过的。在我模糊的印象里，它只有让人窒息的粗暴和撕裂的苦痛。它是那么漫长，那么黑暗。它的来临就像夏日的暴风雨，我觉得，我的花季已经被昨夜的蹂躏摧残了，它败了……
　　“少奶奶，惠玫小姐来了。”老妈子敲了敲门。
　　“请她进来吧！”我依在床头对伊说。
　　惠玫笑盈盈地进了屋，挨到床边：“宁馨，你长胖了，比原来更有女人味了！”
　　“你又胡说！”我绽出一笑，“坐吧！”
　　她放下手袋，坐到我身侧：“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问你有什么感觉？”她好奇地凑近我。
　　“什么感觉也没有。”我笑，“干吗？”
　　“季坤一定乐翻了吧！每天是不是照顾的殷勤百倍啊？”她吃吃地笑起来，“是不是这样……”说着，她站起身，学着令人莞尔的怪样子，粗着嗓子：“亲爱的，慢一点，小心动了胎气……”
　　“去你的。”
　　“哦，对了，”她坐回床边，打开了手袋，“我是来给你送信的……呶……”
　　我接过她手里递来的信，只是扫了一眼信封，又递给她：“以后不用再给我了。”
　　“你怎么了？”她奇怪。
　　我摇摇头，没说话。
　　“那……我先帮你收着，等你想要的时候再给你。”她说道。
　　我掀开薄毯就要下床，她拦住：“你还是在床上休息吧！有什么事，我来！”
　　“林妈！”我叫了一声。
　　“少奶奶！”伊应声而入。
　　“吩咐人备车，我要回一趟聂公馆。”
　　“要不要等少爷回来一起去？”伊问道。
　　“不用了。”
　　“姐——”幼弟看见我老远扑了上来，“我有好久没见到姐了。”
　　我爱怜地笑了笑，抚抚他的头：“怎么不叫人啊？”
　　“惠玫姐姐！”他仰起头冲着惠玫一笑。
　　“姐！惠玫姐！”宁月也迎上来。
　　“宁月，家里是不是来人了？”惠玫一指热闹的大厅。
　　“恩。”宁月的脸上充满了快乐。
　　“谁来了？”我问道。
　　“伯雁哥哥……”宁月兴奋道，后面的话，我没有听见，一直到进了大厅。
　　“宁馨儿，你怎么回来了？”父亲的语气还算温和，“季坤没陪你一块儿回来？”
　　“他在公司，还没回来。”我将手中的手袋递给佣人。
　　“一会儿让人把季坤叫来吃晚饭。”父亲放下手中的烟斗。
　　“我知道了。我先回房间了。”我不敢在大厅里多瞥一眼。
　　“没规矩！伯雁来了，你也不打声招呼。”父亲又恢复了原来的家长之风。
　　我转过身，却没抬头看他。因为我不敢看，我知道这一看就再难收拾。
　　“妹妹……”他有些语塞。
　　“伯雁哥哥，一路辛苦了！”我低着头，把目光留在他的衣角上。
　　“还好，谢谢！”他有点窘。
　　“我先回房了。”我很不自在。
　　“请便。”
　　我听出这一声恰是他的不甘，急急转身往楼上去了。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看我，但我感觉的到我们彼此内心的压抑。我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和他多说几句，不看他一眼，仅仅是一眼也好。
　　“大小姐，老爷说让您下去用晚饭。”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开了，一个小丫头说道。
　　“我知道了，你去吧！”我背对着她从躺椅上站起来。
　　走出房门，扶着栏杆往下看去，佣人们忙忙碌碌地在厅堂里穿流，看见了沙发上正与幼弟玩耍的伯雁。他的身影依旧与我脑中的印象一样的挺拔，声音依旧充满亲和力。我正在看着他出神，却不曾发现他也抬起头看着我，向我投来温存的一笑。可我明白他的这一笑里，还有那么多的无奈和酸楚。
　　“姐，你下来！下来啊！”幼弟也循他的视线看见了我，于是叫道。
　　我略一低头，扶着栏杆一路从楼梯下到厅堂，走到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幼弟凑到我我面前：“姐——”
　　“你又调皮。”我搂着他，“最近听话吗？有没有淘气？”
　　“我当然听话了。”幼弟撒娇，“但是姐不听话，姐不回来陪我玩！”
　　我笑了，真希望自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这样一切的不快就都会远离我。
　　“有酱肘子……”幼弟突然嗅了嗅，从我怀里挣脱出去，“有酱肘子，我要吃……二姐……我要吃……”于是一路撒欢似的跑去了。
　　“你好吗？”伯雁开了口。
　　“恩。”我应了一声，“你呢？”
　　“我也是。”他搅动了一下面前的咖啡。
　　一时无语，安静下来。
　　“你……”突然，两个人又同时开口。
　　他淡淡地一笑：“你先说。”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顿了一下，问道。
　　“我现在替我爹兼管公司里的事，顺道……”他解释了一半，将手中的小匙丢了下来，靠在沙发上语嫣。
　　我刚要张口，却听见一阵脚步声进了门：“宁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