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与坑》恺撒月

14、与恋人告别的正确方式007

　　李论的确是心情不好，一方面看着老婆慢慢敞开心胸，接纳旁人，这种感觉心酸远大过欣慰。
　　另一方面却是生理性的，他最近好像经常丢失很多时间，一瞬间陷入昏迷，接着醒过来时，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在干吗。
　　有时候阿虎也会奇怪地看着他，说你刚才怎么看着我就吓得要死，满屋子乱窜，叽叽喳喳乱叫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让李论感觉很不好。

　　石剑还是抽空带他去看了兽医，医生慢吞吞给他检查一遍后，扶着眼镜问：“它还没上环吧？”
　　李论一脸卧槽，石剑也愣住了，“它是公的……”
　　这种时候总算想起我是公的了谢谢！

　　医生慢吞吞摇头，“我是说宠物身份脚环，有编号，万一走丢了能靠这个辨认身份的。”
　　一人一鸟都松了口气，石剑给他做了登记，带着一堆维生素营养液回家了。过了两天脚环做好了，小小的金黄色圆环，轻飘飘的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石剑抓着他，让医生给他套在右爪上。带着编号，还带有GPS定位器，再也不怕会走丢——虽然鹦鹉从来没走丢过。
　　这下石剑安心了，为他做了大餐以示安抚。

　　第二天阿虎来了，嘲笑了他的脚环，但心安理得地享用了大餐。
　　李论觉得他渐渐感受不到一些情绪，即使被这么对待，仿佛内心深处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他是金刚鹦鹉嘛，主人这么做是关心他，宣誓所有权，这样才不会被人类伤害。人类中有一些很坏的。他虽然不怕，但也不愿意冒险，让主人伤心。
　　主人的新男朋友看起来还不错，上次来还带了烟熏鹿肉干给他。他决定以后对新男朋友好点。
　　哦，主人还没接受新男朋友呢……
　　李论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刚才，好像，完全以宠物鹦鹉的思维方式在想问题？
　　似乎，不大好。

　　石剑也觉得很不好。自助沙龙布置得优雅精致，餐桌上一条冰雕巨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在水晶灯下奢华闪光。
　　霓裳云鬓的男女贵宾们环绕着巨龙，手托水晶杯，笑得优雅而标准。
　　他又不小心喝多了，那个号称某名门贵公子的家伙非要灌他，这是自助沙龙啊又不是筵席，灌个毛的酒，简直没人性！

　　虽然这么在心里吐槽，可还是被迫喝了整整半瓶干邑，几乎吐了，好歹还是摆脱了。
　　石剑现在很难受，胃里火烧火燎，像有一群蝴蝶在拼命扑腾。他之前去卫生间催吐了，但一点不见好，脑袋昏昏沉沉，连冰雕巨龙反射的光都觉得刺眼。
　　他想找欧俊杰，四周白茫茫，影像扭曲，他心想不好了，拼命撑着桌子，不敢露出破绽。

　　视野里有人靠近了，还是刚才那个肥得像猪的贵公子，笑眯眯扶住他的腰，似乎在问他什么。石剑依然笑得疏离而礼貌，后退了两步，“李少，我没事，多谢关心。”
　　李少哪儿看不出他外强中干，更不会让嘴边的猎物跑了，握住石剑的手腕不放，“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一个声音突然高昂插进来，“石头，石头！”
　　高大的男人从李少背后杀来，举重若轻就把青年捞进自己怀里，石剑皱眉，凝聚视线打量，“凌锐？你怎么在这儿？”
　　凌锐神色焦急，“我到处找你，你家管道破裂，被水淹了。”
　　石剑顿时酒醒了一半，“抱歉李少，下次接着聊，我得回去了。”接着急匆匆往外赶。

　　凌锐回头，留给李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扶着石剑离开了。
　　李少脸色阴沉得吓人，他身旁一人凑上来，“这小子太不给李少面子了，到底谁啊。”
　　李少说：“凌家老三你都不认识，还混什么混。”
　　那人张大嘴合不拢：“他就是——？”
　　李少慢慢点头，“他就是。”

　　石剑倒是不知道凌家老三的传奇故事，坐着凌锐的车离开了酒店，懒洋洋地靠着真皮椅。
　　不愧是宾利车，宽大而舒适，一路开得又稳又安静。
　　他也懒得追问，为什么一个小小公务员居然开宾利，凌锐已经主动解释：“我老爸的车，暂时借来开一下。”
　　这时候宾利的司机正一脸无辜在跟老板打电话报告：“三少刚把车开走了，留了辆大众……”

　　“原来还是个富二代。”石剑语气平淡，“我家应该没真被淹水吧？谢谢了。”
　　“没事，应该的。话说回来，我可是自食其力的富二代。”凌锐骄傲仰头，“特殊事件处理科，第二分队副队长，挂靠在总局下面——你勉强理解成中国的FBI吧，不过我们的缩写是ICAC。”

　　他递给石剑一瓶冰冻矿泉水，继续交代：“我爸妈生意做得挺大……房地产，珠宝，高新股，乱七八糟什么都插一脚。我排行老三，大哥和姐姐两家人帮着一起做生意，我读了警校，后来顺理成章就，你懂的。对了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老四读商科，刚毕业回国，以后也打算继承家业，老五学油画，老六是小公主，被惯坏了，也不好好念书，整天跟一群洋鬼子鬼混，你以后见到她躲远点。”
　　石剑忍不住吐槽：“我没审你，不用交代这么详细。”

　　凌锐一脸认真看着路，“总得让你知道下一任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出自什么家庭。对了我爷爷是个教书匠，奶奶是传统的大家族出来的小姐，当年还留过洋，思想可开明了，她一定会喜欢你的。姥姥姥爷以前是杀猪的，最近退休了，应该是在非洲旅游，不知道啥时候回来，那俩老顽童，不用管他们。”

　　石剑默默喝水，没接话，就听着凌锐东拉西扯。他多少能明白凌锐的目的。
　　他在为石剑描绘一个温暖明亮的世界，那个世界香花盛开，阳光灿烂，人人脸上挂着微笑，幸福垂手可得。他想要把石剑从冰冷刺骨、暗寂无光的深渊里拉上来。
　　石剑闭着眼睛，那又怎样呢？无论多美好，多光明，那个世界里没有李论。没有他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

　　车又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凌锐熟门熟路倒进停车位。今天换了宾利，保安看着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果然男人的身份一半靠自己，一半靠车。
　　凌锐半扶半抱石剑进了电梯，带他回屋。
　　鹦鹉照例飞过来迎接，凌锐照例把石剑抱进卧室，脱鞋脱衣服，用毛巾擦脸，喂水。
　　做得轻车熟路。

　　石剑很难受，喝醉了身体难受，胃难受，心里难受，脑子也难受，把醒酒汤推开，“别这样对我……”
　　凌锐脱了外衣，条纹衬衫衬得他身材高大而挺拔，肩宽腰细腿长，肌肉微微撑着布料，充满雄性魅力。他将衣袖挽高，坐在床头，把青年搂在怀里，仍然端着醒酒汤，声音沉稳，“我这么对你是因为我想，你不要有压力。乖，把汤喝了。”

　　石剑拗不过他，只得乖乖喝汤。鹦鹉突然扑棱棱飞到被子上，歪了歪头，黑亮眼珠盯着两人看：“笨蛋！笨蛋！”
　　石剑笑，抬手想摸摸它，鹦鹉往后一跳，躲开他的手指，飞到一旁柜子顶上。
　　“他很少这样。”石剑有点失落地收回手，依旧靠在凌锐怀里。

　　凌锐调整下姿势让他靠得舒服点，“也许是吃醋了。”他看着鹦鹉，有点示威地把手放在石剑肩头，“小梦，我会和你一起好好爱你主人的。”
　　鹦鹉冷冷扫他们一眼，又飞出了卧室。

　　石剑皱眉揉着额头，“你到底喜欢我啥？”
　　凌锐揉着小青年肩头思考，“一开始觉得你挺没出息的。”
　　石剑：“……”
　　“总觉得你没了我不行。”
　　“这么自恋的念头亏你好意思说出来。”
　　凌锐老老实实低头:“结果发现，是我没了你不行。”
　　石剑:“咳咳，这其实也不必。”

　　凌锐温柔看他，　“地球没了谁都照常转，天底下那么多人死了老公老婆的，也没见个个去自杀。你怎么看着大好青年一个，阳光向上，偏偏这么想不开呢。”凌锐恨铁不成钢，“石头，人类其实，是很坚强自私的生物，不管爱得多深，被爱着的对象消失的话，爱也就消失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压在石剑嘴唇上，阻止他说话，“或者说，转移了。遇到了别人，再继续爱。”

　　他俯下身去，慢慢靠近石剑的嘴唇，“李论已经死了，你还活着，还要活几十年。就算李论也不愿意看见你这样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地浪费人生。不过没关系，以后，死者不能做的事，我都能做，死者想做的事，我都替他做。比如吻你……”
　　凌锐轻轻触碰石剑的嘴唇，见他要躲开，立刻扣住了后脑，舌头撬开唇齿，粗暴而直接地卷缠舔舐，仔细吮舔每个角落。醒酒汤酸涩微苦的滋味弥漫在两个人舌间。

　　李论蹲在卧室外的柜子上，目光冷淡地看着。
　　灯光下，石剑因为抗拒而紧攥的手指慢慢放松，颤抖着，迟疑着，最终还是轻轻放在凌锐后背。

　　一个声音说：主人终于振作起来了，太好了。新男朋友是个好人的样子，他敢不好我就啄爆他眼珠子！
　　另一个声音说：我只是个死人，死了快一年了。大家都以为我死了。所以，他迟早要放下。
　　活人缅怀，洒泪，守灵，之后就要放下，继续前进。没有人应该困在灵前，被束缚一生。
　　即使如此，理智全懂，感情却浓烈如初。
　　我爱你，石剑，至死不渝。
　　即使你……把我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