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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百年约 ...

  •   01·百年约

      惟生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她的神名。

      优昙婆罗华灵君,他们都用崇敬的口吻这样称呼她。优昙婆罗华灵君,世上最圣洁、最尊贵的花树神灵,三千年一次的盛开,皓雪般的花朵只伴随转圣轮王的新生绽放。

      活着的人中没有人见过她的盛放,但所有人都会用最美的想象来描述那三千年一次的盛景。古老的传说中,优昙婆罗华灵君,她是个长不大的孩童:赤着双足,拢着素色的长发,披着冰白色的法衣,有世上最纯净的金色双眸,睁开的瞬间,像是东皇太一的车驾掠过,耀目,光辉,圣洁。

      传说还这样写,那眸子无暇,是因为灵君她无欲无求,故而与日月同辉。

      但是没有人见过;尽管所有人也都知道,优昙婆罗华灵君,她就栖身在古老而空旷的神庙里——神庙环中央巨大繁盛的优昙花树而建,那花树,是灵君的本身。

      神庙里有祭司,也有忠心的神卫,但是他们都看不见她。唯一能看见她的,是惟生。

      薄薄的日光穿透优昙树繁密的枝叶落下来,落在那年幼神祇的身上,而她像是个真正的孩童般赤着足,踏过如茵的芳草向着惟生奔过来,一如传说中所述,笑容明媚且纯净——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而那时惟生十五岁。

      孩子气的神灵咯咯笑着扑进他的怀里。他抱住她,任凭她攀上自己的脖颈,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双眼,他没有躲开。

      神灵细细摩挲着他的眸子,半晌才松开了手:“原来你能看得见我。真好。“

      灵君凝视着他,金色眼眸里比星辉还要明亮的目光让他微微眩晕。尽管神灵近乎低喃的话语是毫无疑问的陈述语气,他还是恭敬地答了一声“是”。

      “为什么?”一直微笑的神祇突然敛去笑容,目光变成了幽深沉静的月色。

      他怔了一下:“灵君问的是什么?”

      “眼睛,”她重复了一遍问题,“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我?”

      惟生微微迟疑,他以为灵君应当知道答案,但他最终还是照实回答:“灵君,我是侍奉您的灵子。”

      “灵子?什么是灵子?”

      这一次惟生沉默得更久,他知道答案,却不愿回答。

      是的,十五岁的惟生是祭司为灵君挑选的灵子。他能看见她,不过是因为他已然死去。

      活着的人里没有人见过灵君,唯有死去的魂魄才能与之相随。

      侍奉灵君的灵子十五岁时喝下含剧毒的秘药,祭司的灵力会让新亡的生魂滞留在灵君的神庙里,陪伴灵君长达百年。

      灵君看着他沉默。惟生被祭司苛刻地教导过,他知道这样在神明面前沉默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是他不知如何去回答灵君的这个问题。

      长久的静默之后,灵君似乎依然明白这沉默得含义。微微发凉的手指再次抚上他的眼睫,这一次却伴随着迥异于孩童的悠长叹息。

      “原来只是为了让我能够被看到吗?”尚且年幼的神明叹息般呢喃,“原来只是为了这样吗?”

      灵君的眼睛里滋生了他看不懂的神色,像是一片云彩停在了太阳的面前。他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灵君问他:“疼不疼?”

      他明白过来她在问些什么,于是近乎急切地回答:“不,一点都不。灵君,我是自愿的。”

      他说的是实话。他很小很小时就开始被作为灵子培养,耳濡目染的都是优昙婆罗华灵君的传说。喝下秘药的时候,他几乎是怀着万分期待的心情:喝下去,就能见到灵君。

      冰凉的汁液顺着喉咙滑下,随之而来的是灼烧如火燎般的痛觉;再往后,所有的感觉都像是潮水般退去;然后,魂魄悠悠地飘出来,视线重新凝聚,日光熹微。

      他并非没有见过灵君的画像抑或塑像,但是亲眼看见灵君的感觉与那是完全不同的。神灵的美是暗夜里恬淡温柔的光,流转在那金色的眸子里,不著痕迹地,摄人心魄。

      灵君长久地凝视着他,他有一瞬间的恍然,于是慢慢俯下身去,几乎是虔诚地拜倒——

      “灵君,我情愿为灵子,愿放弃生命,滞留轮回,侍君百年。”

      一朵白色的花飘落下来,落到神明素色的发上。灵君取下那朵单瓣羸弱的花,放在掌心,轻轻合拢;再打开时,一枚小巧温润的玉扣静静躺在掌心。

      然后那玉扣随着灵君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极尽温柔地束住他散落的发丝——就像灵君的手臂,慢慢且温柔地环住他的颈项。

      他没有抬头,但他知道灵君在无声地微笑,像是水面上一道涟漪轻轻漾开的笑容。

      “灵子,”他听见灵君极缓极柔和的语调,像是在吟诵诗乐,“那么,你总该有个名字罢?是什么?”

      “灵子是没有名的。”他抬起头,看见她微微诧异的神色,“请灵君赐名。”

      “赐名?”灵君凝神了一瞬,微皱的眉头又慢慢舒展开,“就叫‘惟’可好?”

      “惟?”

      “是的,惟。”灵君轻快地笑起来,仿佛又回复了孩童的神情,“作为唯一一个能看见我,陪伴我的人,你就叫‘惟’。”

      惟,他轻轻咀嚼着这个字,他的名字。灵子的一切都属于灵君,包括名与生命,而从此刻开始,他就是惟。

      他于神灵面前折身行礼,郑重得如同完成一个契约。而其后的百年间,惟生之于灵君就如同玉扣之于惟生的长发一般,从未远离,从未相弃。

      不离不弃,即若是也。

      礼毕,他起身却看见灵君递给他一样深碧色的东西。他接过,是一管深碧色的玉箫,碧得发乌,沉沉如一泓静水。

      “惟,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如何用它吹奏一支曲子。”灵君赤足站在巨大的优昙花树下,身上雪白法衣的丝绣纹路随着光线轻轻变幻。

      “这支曲子或许你也有听过吧?它叫做,《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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