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微》优那罗

6、第 6 章

　　北齐国的三座圣山终年被冰雪所笼罩，刻骨的寒冷侵蚀着每一个登山之人。
　　钩吾山上也是一片苍凉而又模糊的莹白，冬天仿佛止步于琅環洞前，徒留一片氤氲在水帘遮挡的洞口徘徊。
　　本是宁静祥和的琅環洞，此时却因为一个不速之客而掀起了纷扰。
　　数不清已经杀了多少人了，落微麻木的掠夺着每一个靠近她的人的生命。
　　在微云公主座下修行的众人，多是善于占卜，修身养性之人，皆没有半点护身之法，须臾之间便已被落微屠杀大半，可还是毫无惧色的挡在落微之前，拖延她上山的脚步。
　　钩吾山千年不化的冰雪，在她的屠戮下，染上了一层妖艳的红。
　　穿过水帘进入琅環洞中之时，落微已不复原先的淡然，素雅的衣裙湿漉漉的粘在身上，一片鲜艳的赤色，深紫的长发垂下，血珠子自发丝上落下，没入衣衫之中，再看不见，苍白得有些脆弱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妖异的笑容，鬼魅一样透着森森寒意。
　　青色的匕首早已饮足了鲜血，颤抖着呻吟。
　　微云公主坐在水镜之后，眉梢眼角带着一抹坚忍的悲悯。
　　自水镜上收回纤细的手指，微云公主抬头，用同样的眉眼看同样样的眉眼。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落微喃喃自语，向玉座上的微云走去。
　　“站住！”不知何处射出的一支利箭生生拦住了落微的脚步。
　　三个少年凭空出现在微云公主身旁，一个满头红发似乎从来没有打理过的少年手握一把造型奇异的长弓，直直指向落微的眉心，高抬的手臂上挂着一只镶有西梧国银色标志的臂环。
　　“二姐，没事吧？”另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弯下腰去，小心地询问道。
　　随着他的动作，长长的披风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明黄色的袍子。
　　明黄色，在等级森严的北齐国，只有皇家才能使用的颜色。
　　微云公主侧过脸去，看到身边的少年，难得的露出一个微笑：“封邑，子夷，乘厘，你们怎么来了？”
　　“微云姐姐洞府遭人侵犯，我们怎能不来。”看上去犹如瓷娃娃一样可爱的乘厘嘻嘻一笑，自绣着东肃国苍叶门标志的袖中取出一只香囊递与微云公主，“姐姐，这是我炼制的条草香，你拿着它自会化解血腥味带给你的不适。”
　　看见微云公主没事，姜封邑站起身来，冷冷地看向燃烧的火焰一般的落微：
　　“妖孽，竟敢屠戮琅環洞门人，你好大胆子！你就不怕引起天下修仙之人的追杀吗？”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落微对他的喝问置若罔闻，只是定定的，向微云公主举起匕首。
　　匕首上的青光掠过微云公主的眼睛，微云公主叹息：“原来，你已无心……”
　　柏子夷手指微动，箭光流转，直射落微眉心。
　　落微一个奇妙的旋身躲过了长箭，随即疾走，宛如红燕翩飞的移形换位避开了第二只箭，最后扬起匕首，生生的劈开了第三只长箭。
　　柏子夷三箭落空，惊异的挑了一下眉，抚掌笑道：“竟然破得了我的三连珠，看来这个女子也不是什么池中之物啊。”
　　姜封邑闻言略皱眉头，冷笑道：“那就让本太子来试试她有多厉害好了。”
　　柏子夷笑着退到了微云公主身边轻道：“公主姐姐，看来你弟弟的脾气又上来了。”
　　微云公主敛下双目，不闻不问，但神色间，竟然带了几分忧虑。
　　姜封邑祭出飞剑，琅環洞内空气渐渐翻腾起来，有浅蓝色的光向姜封邑手中集结，隐隐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仿佛感觉到了威胁，落微收回一直凝聚在微云公主身上的目光，戒备的看像姜封邑。
　　反手握住青色的匕首，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落微已经冲到姜封邑面前。
　　姜封邑沉着的舞动飞剑挡住落微的匕首，然后迅速一退，早已准备好了的寒冰符同时也掷到了落微身上。
　　耀眼的蓝光闪过，落微后退了几步，只略一稳住身形，便又急驰而来。
　　“怎么会！”姜封邑一个闪神，被落微划破了手臂，“寒冰符竟然没用！”
　　“看她的脚踝！”一旁的柏子夷惊呼出声，“她是人偶！”
　　落微的脚踝一块皮肤已然脱落，露出里面深蓝色的骨，是千年冰玉做的骨。
　　“人偶……”姜封邑虽然倍感惊诧，但却毫不犹豫地祭出天火符。
　　天火止住了落微的攻势，落微带着痛苦的表情慢慢后退。
　　“是谁，竟然能造出这样的人偶！？”柏子夷也是西梧国的炼器师，看出落微并非人类，心中大惊。
　　落微蓦地抬起头，双目一片混沌，只是喃喃道：“我不是人偶……我不是……”
　　十年前她默默守候，从不抱怨，只是希望，他眼中的自己不再是北齐国高高在上的微云公主的替身。
　　可霜雪化尽，泪流成血，落微还是明白了，她只不过，是个人偶。
　　舞动飞剑，姜封邑凌空画出斩邪箓，毫不留情的掷向神色恍惚的落微。
　　“不要！”蓦地响起一道女声，姜封邑来不及收手，只得呆呆地，看金色的符箓没入一个灰色身影中。
　　落微茫然的看着柏羽在她面前慢慢地倒下，沉沉的落在地上。
　　“……主子？”疑惑的伸出手去，落微的声音微微发抖。
　　柏羽的衣服早已分辨不出颜色，空洞的眼眶中似有血泪流出。
　　刚刚赶回来的堇紫苏紧紧捂住双唇，吃惊的看着他们。
　　“怎么回事？”姜封邑疑惑的看着堇紫苏，“你带来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挡在那个妖孽身前？”
　　“我不知道，我赶到无华尊者的家里去救落微的时候，发现无华尊者已经死了，地窖里的这个人哀求我们带他来找落微。”堇紫苏靠在幽夜怀中，泪流满面。
　　“我有药……”乘厘愣了一下，旋即在衣袖中寻找起来。
　　“没用的。”姜封邑摇了摇头，“斩邪箓伤中的人，无药可医。”
　　“……落……微……”柏羽伸出圆圆的手腕，摸索着抚上落微冰冷的脸颊。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柏羽惨淡的笑了，“我……给你……起的名字，我希望……你能……傲然于世……美丽……”
　　落微怔怔的，看着他渐渐失去色彩的脸。
　　“你不是……谁的替身……我的……落微……忧伤……而且温柔……”柏羽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轻道。
　　落微一把抓住他缓缓滑落的手臂，一瞬间，有泪水滑出眼眶。
　　微云公主轻轻的走下玉座，蹲在落微身边，叹息：“他把灵魂分给你，让你也能够感受这个世界，或许他是为了能够看见我而造出你，可是，他爱的，却不是我。”
　　少阳山的那间小屋中，落微睁开双眼，神色茫然并且有着刻骨铭心的温柔，她乌黑的双眸中映出柏羽羞涩的样子，柏羽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颤抖着，仿佛遇见了生生世世的情人。
　　他把自己的灵魂分给她，看到她眼神中的无限情感，这才明白，他一直爱的，不是记忆中如同雕塑一样冷凝无情的美丽公主，而是一直照顾他，会为他的笨拙叹息，会因为他的小小礼物而露出欣喜神情的落微。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除了山上的鸟鸣，他的落微没有听到过世上最美丽的音乐声，所以，他抱着铁琴离开少阳山，为的，是向微云公主学习怎样才能弹出极美的乐声。
　　微云公主的琴艺同样也是名满天下的。
　　十年未曾说过话的柏羽，在落微出现在地窖时，竟无法解释，那琴，是为她所造。
　　所以，认定柏羽心系微云公主的落微，怎么也无法自持，任凭绝望弥漫，碎了一地的，是柏羽制出的灵魂石，也是，落微哀伤的心。
　　“为什么你要来挡……为什么……”抱着柏羽渐渐死去的身体，落微泣不成声。
　　似有冰雪融化的声音，柏子夷大惊失色：“千年冰玉……”
　　本是比玄铁还要坚硬的千年冰玉，落微身体内的骨，居然在她哭泣的一瞬间，开始融化。
　　落微体内的千年冰玉开始一点点的消融，带着幸福的表情，落微抱起柏羽：“主子，我们不会分开了，对不对。”
　　“落微……”堇紫苏急切的唤她，“你去哪里？”
　　“回家。”落微浅浅一笑，“我要带他回家。”
　　不知何时，漫天竟飘起了大雪，冬至已过，山下也开始慢慢囤积起厚厚的雪。四下里一片无瑕，谁也不知道雪下掩埋了怎样的过往。
　　一个红色身影，在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中艰涩而行，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天地之间，大雪肆虐，掩盖了他们留在人世间的一切痕迹，仿若南柯一梦，一切皆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