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何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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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你在干嘛呢？”
何沁听见母亲的脚步声向自己房间走来，慌忙扣上电脑，抓起放在手边的《古文观止》，随便翻开一页，把眼睛鼻子都埋进去。
她母亲王章走到她房门口，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只见女儿两只脚都搭在书桌上，上身伏在大腿上，勾着背，低着头，不禁皱起眉：“要坐就坐好！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家，坐没坐姿像什么样子？”
何沁撇撇嘴，把脚放到地上，坐直身子，眼睛一刻不离开书本。
王章走到她身后，柔声道：“看什么呢？”
何沁把书合上，给她看封皮上的标题：“喏。”
王章叹了口气道：“田田，大年三十的，一家人都在放烟花庆祝，你今天晚上就别犯倔了好么？你二爷爷三爷爷专门从河南坐火车来看你……”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他们。”何沁甩开母亲搭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手，“哎呀你烦不烦啊，我开学就有摸底考试了。”
王章的声音中染上一分怒意：“复习考试不在这一个晚上！你平时好好学，也不用现在拼命了！”
“哎呀烦死了！”何沁把书一摔，“我不爱放烟花你凭什么非要我看？外头又吵又冷的。平时你骂我不学习，今天我想学习你又不让，什么意思啊？”
王章忙道：“谁不让你学了，我巴不得你好好学！算了算了，你实在不肯出来就好好看书吧。你爸还特地给你买了你爱看的‘天女散花’，等到元宵节的时候再让你看吧。一会儿二爷爷三爷爷给红包的时候，你可得好好谢谢他们，还得好好赔个不是。二爷爷三爷爷是长辈，你可不能不尊……”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何沁头也不回，一味跺脚。王章便也不再说什么，出屋去了。
何沁竖着耳朵听母亲出了房门，才把书往边上一撂，打开电脑继续刷微博。
过了半夜，何沁才抖擞精神从屋子里出来，准备领取红包。王章和她父亲何昆吾见她出来，脸上都不太好看，生怕她不懂事说话顶撞各位亲戚长辈。然而何沁生就一张抹了蜜的嘴，几句吉祥话哄得几位老人眉开眼笑，完全忘记了她放烟花时的缺席，红包也给得甚是痛快。王章与何昆吾看了，心下稍安。
按照年前跟母亲商量的，拿到的红包她留一半，母亲替她代管一半。钱已到了手，何沁便不再开金口，只站到父母身后，让他们去同那些亲戚应酬。不到凌晨一点，亲戚们便走了个干净。连何沁的二爷爷三爷爷也不顾何沁父母的挽留不肯留宿，执意要去住招待所。何沁正巴不得家里越清净越好。
最后一位客人才关上门，何昆吾便冷下脸来，朝何沁道：“今儿好好的是守岁，我先忍了，明儿再跟你算账。我警告你，你以后要是再对你的长辈这么怠慢不尊敬……”
何沁翻了个白眼一梗脖子：“我刷牙洗脸睡觉去了。”
“站住！”何昆吾脸色铁青，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王章赶紧上去拉住了，劝他好好的过年消消气，明儿再发火也不迟。何沁若无其事地进了厕所又出来，回到自己屋里关灯上床，始终目不斜视。
然而何沁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还是很为自己的明日担忧的。
半梦半醒间，何沁来到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山顶，顶尖上设着一座亭子，亭子里有一个身着青袍长发飘然的仙人背对着自己坐在一张桌子前，桌上摆着一台电脑。
何沁看着这个甚为违和的场景，不禁赞叹自己的脑洞真是越来越大了。何沁从小就是这样，只要一做这样不大同寻常的梦，就能明明白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有时在梦境里碰到危险，她还能让自己及时醒来。可是这个梦似乎很有意思，她准备在这儿多呆一会儿。
“呃，那个……”何沁清了清嗓子，“您好，能不能跟您借个电脑，我想查一下微博。”
那仙人依然背对着自己不说话。
何沁皱起眉，不耐烦起来：“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啊？”
“何沁，小名田田，十三岁，桐荫市三中初一六班学生，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是数学历史将将及格，美术是优秀，其他都是良。我没找错吧？”
“嗯，没找错，是我。”何沁抱臂道，“你哪位啊，找我有事儿吗？”
“看过《红楼梦》没有？知不知道太虚幻境？”那仙人依旧背对着她。
“没有，但是听说过。怎么意思？”
“听说过就行。我只是想告诉你，待会儿醒来别太惊讶，顺其自然。有人问起你去了哪里，你就说是替静妃娘娘领玫瑰花去了，结果路上被贤妃娘娘的人绊住，反替旁人跑了一回腿儿。就这样说，我能保你无虞。”
“什么意思啊？啊喂，你是在耍人吗？”
何沁的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她再睁眼时，已不在梦境之中，天也已经大亮。
然而有什么不对劲。何沁睁开眼，再闭上，睁开眼，再闭上，终于确信了头顶上这个绝对不是自己屋里的天花板。
何沁心里惶惶的，赶紧坐起身来把四周望了一圈。雕花的木床和湖色的纱帐子，绸缎刺绣的被面，硬邦邦的瓷枕头，这怎么看都不是张正常人的床。何沁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也不是自己的纯棉小熊睡衣。她摸摸脖子，竟只有自己日日佩戴的那块玉还在。何沁掀起床帐，蹬开被子下地。木头桌子木头椅子，瓷器瓶子瓷器碗。屋里的陈设更是证实了何沁的恐慌——她肯定不是在做梦，因此她要么是被绑架了，要么是穿越了。鉴于她家没钱没势堪堪小康，又跟谁都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觉得穿越的可能性竟然还稍大些。
何沁咽了口口水，告诉自己要镇定，镇定，说不定是绑架呢。她光着脚在地上踩了一圈，竟没发觉冷。她不知这是地下烧着地龙的缘故，也没有功夫注意。她看见一个木头架子上搭着一身嫩绿的衣裙，见是古代的样式，心里就咯噔一声。再晃到梳妆台前，她往铜镜里那么一望，一颗心“咕咚”一声彻底沉底儿了。
镜中映出的少女模样很像自己。很像，但是不是。虽然铜镜里映出人影子模模糊糊歪歪扭扭的，可她还是能看出来，这少女皮肤比自己又嫩又干净，鼻子嘴巴都更小巧些，眼睛形状很相近，可是那眼神里的安静澄澈，根本不是自己原有的叛逆乖张。
何沁一下跌坐在地上，连手脚都冰凉了。只愣了这半晌，便听见外面传来两个女孩的声音。
“琯儿这小蹄子究竟哪里去了？裁霞姑姑问了好几次了，说是鸟也没人喂茶也没人沏。今天该她去扫正殿，这时候人又跑哪儿去了？你跟她同住，早上可看见她了？”说话的女孩声音脆生生的。
“没有啊。裁霞姑姑昨日叫我学着给娘娘熏帐子，所以我今日早起，出门的时候琯儿还睡着呢。”另一个女孩听起来年纪更小，语音软软甜甜的。
说话声就到门口了，何沁一个激灵，抓起木头架子上搭好的衣服，眼瞄着床下空地大，便躲了进去。
说话的两人果然进了这屋。年纪稍小些的那女孩见何沁醒来的那张床上的帐子还垂着，便熟练地掀开勾起。她做这事时，何沁见她裙摆下露出一双鹅黄色的绣花鞋，才想起这个身体的一双鞋还摆在床边，要是被她俩看到就要露馅了。
“不用往床上找，”稍年长些的那女孩道，“衣服架子是空的。这蹄子早醒了，在外面疯呢！”
另一个女孩回身去看，何沁赶紧伸手把床边摆的那双鞋给勾进来，长吁出一口气。
“若云姐姐，我想起来了。昨日裁霞姑姑吩咐了，今早让琯儿去领东西，想是还没回来。”
“领什么东西要这么久？又不是出宫门去城外跋山涉水买块豆腐。”
另一个女孩扑哧一笑：“若云姐姐别生气，等琯儿回来了，咱们自然要问个明白。静妃娘娘马上要从皇后娘娘那儿回来了，咱们先把正殿扫了，免得娘娘嫌不干净要不高兴的。改天轮到咱两个扫正殿的时候，便让琯儿替咱们，如何？”
若云叹了口气：“便这样吧。一会儿裁霞姑姑问起来，咱们就说琯儿今早喂鹦哥的时候发现鸟食没了，便去领些。”
“都听若云姐姐的。”
何沁听见两个人出了门，连忙抱着衣服和鞋从床底下爬出来。看来自己果真是穿越了。不仅穿越，还是个“借尸还魂”，穿到了这个不知哪朝哪代的小宫女身上。天晓得这个琯儿的灵魂跑到哪儿去了，可是自己既然穿到她身上了，只好暂且借她的身躯活下去。没准过一会儿，神仙开眼了自己就能回到现代去。何沁心里这样有了计较，蹬上鞋，便要穿衣服。这古式的衣裙她别说穿过，见也没真正见过。挣扎了半天，何沁一面怨念为什么不能穿越到啥都不用自己动手的官宦小姐身上，一面马马虎虎穿上了。何沁正要出门去，又看见铜镜里的自己披头散发的好像不大合适。古代的什么发髻她又不会梳，正为难间，她见梳妆台上有个首饰盒，从放簪子发钗的那层里随便捡了一根，像她原来画水彩的时候用刷子挽头发一样，勉勉强强挽出了个鬏。
她一出屋门，发现这皇宫的殿宇都是灰墙红柱子白栏杆灰绿琉璃瓦，显然不是她去过的故宫。
她也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然而她想起梦境中那仙人告诉自己要“顺其自然”，再加上她本就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性，于是随着脚步带她往何处去，她也不在意。
何沁出了自己所在的小院，顺着一条游廊走到底，发现是一处更大的院子。院子两旁摆着八个大花盆，载着八株玉兰；新春时节，皆含苞待放。院子的中央立着一个大铜缸，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年纪，身着玉色缎子袄的少女正一瓢一瓢从中舀水到一个铜盆里。
何沁止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这个姑娘肯定也是个宫女，而且多半认识自己。现在自己上前去打招呼，可绝对，绝对不能被看出破绽来。可是……可是古人都怎么打招呼来着？
正踌躇着，那舀水的宫女倒先看见她了，遥遥地叫她：“琯儿，快来！”
何沁应了一声，小跑过去。那宫女还没说话，正殿里便出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宫女。小宫女穿着鸭黄的长裙，罩着豆绿滚水貂毛的比甲，双环髻上一左一右缀着两只赤金蝴蝶；稍大的那个套着松花色撒金的扣身袄，梳着双平髻，饰以金镶珠玉孔雀一对。何沁见这阵势，只好猜测此朝此代宫女工作服的统一颜色就是绿，各种绿。
那大宫女提了裙子出来，见了何沁，便脆生生地道：“好个小蹄子，一个早晨不知野到哪儿去了。仔细我禀告杨公公，让他打你的板子。”
何沁听出这少女便是之前到屋里找自己的那一位被称作若云的，知道她并无恶意，便小心道：“若云姐姐，我一早上就去给静妃娘娘领玫瑰花去了，路上被，那个那个，贤妃娘娘的人绊住了，反替旁人跑了一回腿儿。”
“原来如此，”那舀水的宫女柔声道，“那也难怪了。”
“仿月，你别护着她。”若云走到琯儿面前，“被贤妃娘娘使唤便罢了；咱们做奴才的，是主子就都得服侍。贤妃娘娘的奴才指使你，这个道理我却不懂了。论理，你头上先有静妃娘娘，下有裁霞姑姑和杨公公，最不济还有我和仿月两个，怎么也轮不上旁的奴才管教你！”
何沁唯唯诺诺，不知怎么答话。仿月忙道：“若云，你这话没有道理。若是圣上的人叫琯儿去做事，她难道也摆出你这篇道理不成？琯儿性子和顺，不像你这个火爆脾气；她昨儿又刚在贤妃娘娘那儿领了手心板，今日自然得小心些，免得再被揪出错处。琯儿，你的手还疼么？”
何沁装模作样地答：“我是该着挨打，不敢喊疼。”
若云瞪起眼睛：“还说不疼呢，你看看你这头发，定是手疼得没法梳，这样子走出去也不怕丢了长宁宫的脸面！珊儿，你带她去好好梳洗，省得娘娘回来看见她这个蓬头垢面的疯样儿。”
那小宫女原来唤作珊儿。何沁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与自己年龄相仿，面容初现秀美之色，眉目间带着三分英气。这一眼打量完，何沁便垂下眼睛，由她领着回了自己屋子去。
珊儿一路上说着：“琯儿，你别怪若云姐姐发火。你也不是不知道，往常咱们这里便是如此。你我出错是若云仿月二位姐姐兜着，她两个出错了便由裁霞姑姑兜着，主子眼里向来只有裁霞姑姑才能有错处。这一次是要兜不住了，也难怪若云姐姐着急。”
何沁一路称是。回到了自己那个屋，珊儿先笑道：“你去坐着罢，我替你把床铺了。你的手若是还疼，今日奉茶也由我去，你只替我把后面的花浇了，如何？”
何沁巴不得不要奉茶这种在什么娘娘主子跟前露脸的差事，省得自己一个不小心连条小命都保不住；浇花简单，原来自己家阳台上还种了好几盆花呢。于是何沁连忙点头答应。
珊儿铺好了床，便来替何沁梳头。其实何沁特别怕别人给自己梳头，人家手劲大了小了一点她就得哇哇叫着疼。可是珊儿手上的功夫又轻柔又麻利，不一会儿便给她梳出了一个跟她自己一样的双环髻，束发处一左一右点缀了一对红睛玉兔。
何沁仔细留心了她编发的手法，可惜她动作太快，自己什么也没记清，只好盘算着明天再让她梳一回，自己学会了以后就能蒙混过关了。
何沁正这样想着，远远传来了一声声小锣响，同时有个小太监的身影在窗前跑过，他还一面跑一面拍着手。何沁正奇怪这是出了什么事，珊儿便急急忙忙地抚了抚裙子道：“静妃娘娘回来了，我先去伺候着了。琯儿，别忘了浇花！”
何沁答应了一声，珊儿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屋里突然安静下来，何沁有些心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太快了。前一秒她还躺在床上，用手机刷微博，给男神发短信，跟闺蜜发牢骚，担心着明天爸爸的怒火，琢磨着在假期结束之前怎么把作业补完。转眼间她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见到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还要做一堆莫名其妙的事。何沁是二次元粉，对穿越什么的从来不感兴趣。这种事真要发生的话，不应该发生在她们班里那个公主病妄想症的江珊身上吗？可是现在自己又不是何沁了，变成了这个不知名朝代的小宫女琯儿。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当琯儿，一点也不想当伺候别人的宫女。此时此刻，她对爸爸是会打她还是骂她全不在乎了。只要能立刻回家，爸妈发再大的脾气她也甘愿领受。
“喂！玩电脑的神仙！”何沁朝虚空中大吼，“玩够了没有！耍我耍够了没有！够了，就放我回去吧！听见了没有！”
她喊了好多声。别说神仙，就是一只耗子她也没见。何沁抹了抹眼泪，拎着裙子站起身，嘴里狠狠地默念“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于是顺着廊子走到宫殿后，见沿着墙根种了一溜也不知是什么花，冬日里光都着杆，旁边放着空水桶和浇花的瓢。何沁左右望望，见不远处有个井亭，于是翻了个白眼拎起水桶上前去打水。敷衍了事浇完花，何沁已经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脸也被冷风吹得僵硬了，只恨不得能来张沙发让她躺躺。
“早知道还不如干那个沏茶的事儿呢，多轻松。”何沁一面捶着腰，一面把水桶放回原处。
刚放下了，便见若云从墙角后闪出来，朝她摆手：“琯儿快来，圣旨到了，快跟我到正殿接旨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何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