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二章 夜光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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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綦桀回头看去，冰雪的世界里，终于找不到少年的身影，他便抱着苑雪，在一条漫天冰雪映出的彩虹间，轻轻地下落。
苑修居宅外的幽篁之间，阴风肃杀，一批黑衣人负弩挎剑，整装待发。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负手而立，望着天边的流火，眼间流动着一抹威严笼罩下的无奈。一人单膝跪于身后，“颜残大人，一切准备妥当了！”颜残的目光便只剩下威严了，声音冰冷，“取艳示，杀无赦！”
居宅内院。苑修因为提到女儿而露出的微笑在天边绽放出流光的一瞬间便陡然凝住。
苑夫人看到自己丈夫的背影都在颤抖，忽然，他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自语，“怎么可能……他们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话音未落，几支七彩的箭光便掠过苑修与他夫人的脸，钉在花雕木门上。苑修鹰一般的双眼在这个回望里显得茫然与无措，后知后觉的苑夫人终于在这一刻知道了结果——他们隐居一年多所要躲避的人来了。
“快走！”回过神的苑修立刻牵起妻子的手往外院走去，一出院门，便看到院外层层深林间人影攒动——外院的出口已经被封锁了。苑修只好拉起妻子跑回内院，那里还有一条极为隐秘的小径，只是道路崎岖，从那里走会很费时间，两个人的话也极容易暴露行踪。
苑修在后堂前停下，松开握着妻子的手，道：“夫人，你快点走吧，从小径下山。雪儿她有阿桀保护，相信是不会有事的。”
听言，苑夫人连连摇头，扑在苑修怀中，“不可以的，苑郎！我不要离开你！”惨白的脸颊已挂着两行清泪。
苑修推开了他，“不要浪费时间了，你在这只会连累我……”语调没有斥责，轻而冷，却又那样斩钉截铁。
看着妻子离开，苑修便再也没有耽搁，立刻奔入后堂，忽而急火攻心，胸口一痛，嘴角便渗出鲜血，跌倒在祭案之前。“可恶，这病偏偏这个时候……”苑修咬着殷红的牙，点起后堂灯火，立跪于祭案前，三拜，起，掀开案上的桌布，从桌上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一只黑色檀木雕刻的木盒。
苑修深吸一口气，打开木盒，一张殷红色的符已在此安静地躺了许久。
虽然急火燃眉，苑修此刻却丝毫不敢怠慢，小心地将符托于双手。堂外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苑修闭目低语：“以庚寅乙酉乙丑己卯之命，取甄理之圣魂，四绝艳示，斩邪除秽！”话音初落，仿佛受到了召唤，殷符瞬间幻化成一道玄黄色的光芒，符光迅速拉长随后消散，一柄泛散着玄光的长剑出现在他那满是剑茧的双手上。
长剑状如倭刀，剑鞘殷红，剑身带着微如月牙的弯曲，浑圆的剑柄尽头，由红线挂着一张殷符。苑修轻咳了一声，慢慢拔出艳示，雪亮的剑锋映出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快，快！就是这里！”黑衣人们相互催促地涌入后院，唯一亮着灯的后堂成为他们包围的目标，为首一人正欲启扉，窗纸上透出的灯光迅速被一阵神光掩盖，整个后院的夜色笼罩起密布的光晕。
神光间，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乍惊的黑衣人只觉脸颊滚过一层热浪，当神光骤敛，这成为他们最后的感觉了。
冲在后面得以幸存的黑衣人只见整个后院已经化为一片断木残垣，在无数同伴纷纷倒地的尽头处，一个男人从后堂的废墟中缓缓走出。在他身外，只见有十二道没有实体的光剑环绕着他流转，泛着耀眼的红光，右手的五指娴熟地翻转着手中的剑光，然后慢慢将它归入鞘中，耀眼的光剑便也顿然不见。
苑修缓慢前进，黑衣人们都不禁纷纷后侧，终于一人鼓起勇气道：“放箭！……”话音未落，他的视线就瞬然飞向了空中，只见一道道光剑从脸畔掠过，筑成了一道剑浪，扑向地上的同伴，光流碰撞的线条不停撕裂着他的目光，终于光线一暗，他摔在了地上，带着光彩的断箭宛如星雨般零落，“啪……”一双脚落在他眼前，慢慢向前移动，一柄长剑拖在草地上，流动着殷红。他顺着那个被剑光环绕的背影看去，整个后院，他已是最后一个活着的黑衣人了……
然而苑修的战斗远没有结束，为他安排的敌人超出了想象。当又一波黑衣人涌入后院时，他强忍住胸口的剧痛，将一口鲜血咽入喉中。他加快了步伐，右手将艳示横举于前，他要选择最直接的方式。
拇指轻推出一寸剑身，十二道剑光重新幻现，却不像之前一样在他身周环绕，而是剑尖直指前方，聚于苑修身前快速旋转，形成一道耀眼而又刺眼的剑壁。苑修离地而起，飞身前冲，旋转的光剑切割着□□，剑光染过千丝万缕的殷雨。
惨呼连起，敌群宛如拨开浪裂！
然，一路披靡的光剑屏障突然在一道西来的寒光冲刺下一颤，“艳示轮回，果然厉害！”未讫，剑涛涌起，苑修心神一颤，立刻收剑回撤，剑壁敛。
刚刚归鞘的艳示又即刻幻出一道月弧，将身后一行要偷袭的黑衣人尽数挑上夜空，一道道光剑就紧接着射向他们——苑修也只能将这些角色交给光剑了，因为他真正要面对的敌人已经出现了！
苑修挽起半出剑鞘的艳示，恰如其分的挡开了汹涌袭来的剑芒，颜残的脸终于在剑光的碰撞中出现在眼前。多么熟悉的脸庞啊，往事顿时掠过脑海，曾几何时，他哪里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见这张脸。然而内心的动容没有在动作上一丝停留，颜残的剑势把过往都斩断了。
月光如水，剑华如注。剑势仅起几招，两位故人便将彼此的剑路摸清，剑来剑去，二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起练剑的时光，然而此时，他们挥动的每一道剑光，都牵连着生死。
“苑修，你的剑法完全没有退步嘛！看来隐居的时光，你没有浪费啊。”颜残架开苑修矫龙幻变的一剑，冷笑。
“哼，你既然是来取我性命的，你说这些又是干什么呢？！”苑修怒言，剑势丝毫不缓，然而胸口的疼痛又加剧了一分。
“这不是我可以选择的，贤弟！选择背叛的是你，所以选择死的也是你！”颜残的长剑滑过艳示的剑身，苑修挽剑回收，颜残立刻欺身压上，“乓——”两把剑抵在了一起，二人四目相对。
这一幕比起瞬息万变的剑招，定格了良久。
苑修闭上了眼，故人间的对视就这样结束，讪笑：“背叛？我所忠于的人……”气力灌入艳示，向前一推，“早就没有了——”剑分，人也分，二人向后滑出了好几步，挺剑互指。
颜残无言，对于苑修所说的，他不知是默许还是不知如何回答。苑修收剑回鞘，肃清现场的光剑一支支幻灭，偌大的后院，寒枫飘舞，除了遍地的尸体，只剩下他与颜残了。
苑修抱剑而立，用一声叹息，掩饰着自己因为病痛而要发出的呻吟——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握着艳示了。
颜残的眼睛扫过方才与苑修几下交手留下的疮痍，“四绝艳示，十二道轮回剑……”冷峻的脸显出一丝冷笑，“呵，想要取你手中的剑，看来他安排你的人手还是远远不够啊！”
“只要我苑修还有一口气，我就不可能让艳示落到别人的手中的！”苑修轻推剑柄，光剑再次幻现。
“十二道轮回……”颜残望着光剑，以敬畏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手间的长剑又举起，“今天，我必须要拿到！”
“那就让你尝尝艳示轮回剑的厉害吧！”艳示的寒光闪现出鞘，直指苍穹，十二支轮回光剑迅速直射云霄，隐没云端。
“喝啊——”几乎在同时，颜残那恢弘的剑涛便在苑修身边展开。指天的艳示翻转回落，伴随着苑修身形的旋动，从极细的间隙中刺向颜残。彻骨的寒气霎时袭向眉间，颜残只得放弃眼下还未舞全的剑势，飞身后撤——与苑修交手的历史中，苑修如此激进的起势是头一次。
双足还未停稳，头顶顿时神光大耀，举头，只见方才冲入云天的光剑正纷纷向他刺落。顿时明白了苑修的战术，然而要躲避已是来不及了，十二支轮回剑宛如筑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向他笼来。会心凝神，颜残迅速将全身的灵力灌注于长剑，霜寒的剑身迅速泛散起焰黄的灵气。猛烈暴涨的剑气将颜残包围，此刻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再也看不见其他，奋力地嘶吼，但奔雷般的声音迅速在光芒碰撞的一刹那被淹没了。
“轰——”群山之间先是爆射出一道巨大的光柱，冲破云霄，随后血色与火焰交织的波动迅速扩散，一圈一圈的光环延伸到群山的尽头，所过之处，都被刺目的光芒所吞没，似乎是要将一切都毁灭。
连绵万丈的山林瞬间夷为平地。
山河俱碎，星月惨淡，仿佛末日般的死绝。灼热的硝风吹卷着残骸与灰烬，阴冷的白光照射着寸草不生的土地。
唇上一撇胡子满是烟尘，颜残的衣服已是残破不堪，手中是断裂的长剑，一道道轮回剑纷纷在他身外插入了地面——十二支轮回剑，都被他打飞了。
但是他的瞳光依然颤抖着，脖颈处的冰冷漫向了全身，苑修惨白的脸在他的眼前，发卷的须髯随风而动，艳示，死死地扣在了他的肩上，剑刃紧贴着颈处。
颜残没有输给艳示轮回剑毁灭天地般的攻击，而是败在了苑修这一招最纯粹的剑刺上。
片刻的沉默，颜残忽然大笑，就像每一次与苑修练完剑一样，“真是痛快，与你打了这么多年，终于分出胜负了啊！”
苑修泛白的嘴角惨惨地一动，“这……是最后一场了……”苍白的言语间带着颜残理解以外的意味。
“不错，输的人就只有死！我死了以后，还会有更强的人来代替我取你的性命的，这是你与我都不能选择的！”颜残笑道，然后目光一定，冷声催促道：“动手吧。”
“哼……”苑修的冷笑带动着全身的颤抖，“你……和他，都变了……”眼中的瞳光跳动了一下，却又很快的黯下去，越来越黯淡……
一丛殷色染上了颜残的脸，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见到苑修的脸渐渐他的视线间落下。贴着脖颈的艳示失去接触的寒意，颜残本能地握住了剑身，苑修的手指便从剑柄上滑落。
“老颜，我就先走一步了……”
凋零的微笑掠过颜残的耳畔便消散不见，苑修仆倒在了地上，双眼终于失去了光芒，深褐色的瞳孔倒映着此刻在颜残手中的艳示。
颜残改用双手托着艳示，手指抚过的剑身沾着他与故友的鲜血，他又望了一眼苑修，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然而双眼却是失去一切了的木然，这柄冰冷的长剑，除了让他的老友死不瞑目，又带给他什么呢？
可是苑修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这一点颜残深知。艳示重新幻化成了一张殷符，颜残紧握在手中，转身，心中却思考着自己的命运。
忽而一声阴冷的笑使他背脊一凉，“喂，上头好像说是杀无赦的吧，那么从这后院小道跑走的女人算不算漏网之鱼啊？”颜残转身，少年身外的闪电已经不在，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同样是通体殷红。
颜残浓眉一皱，又一次转身。无形之中，艳示又带走了一条生命，谁又知道，下一个勾走的又是谁的魂魄？背对着少年，似乎成了一个决定。
“哟，你好像拿到东西了嘛！那么，”少年的笑声似乎带着审问的味道，“苑修呢？”
“就在你的身后。”
少年转身，便看到苑修那张被月光照着的脸，他嘴角抽动，像是笑，却又不像，似乎想对着尸体说些什么。
然，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一道锐利的棱角就划破他的脸庞，身体在冲击下前跌，刚意识到攻击自己的是谁，一支断剑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膛。
“呃……”少年敏锐的神经瞬间就麻木了，黑暗蔓延了全身，摇晃的身体摔在了地上。颜残没有看着他，而是以加快了脚步，背对着他在月光下远去不见……
当宣綦桀与苑雪回到宅院时，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原样，低矮的楼阁，静树幽篁，小宅仍有几缕余炊飘举，然，过往的言笑已然作古，只有月伴寒宵，红叶依旧。
这是一场噩梦，却是将可怕的结局带到现实的噩梦。苑雪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脚步踉跄着，慢慢地走近躺在地上的苑修。宣綦桀跟在其后，衣服已经通红，有他的血，但更多的是敌人的。在苑雪的执意要求下，他只得带着她杀回宅院，山路上，深林间，他以一人之力，穿过黑衣人的重重封锁。
看着鲜血，他的双眼会颤抖，但是此刻，他已经对血色麻木了，黯淡的目光注视着苑雪扑在父亲的尸体上哭泣，他静静的，没有说话，这一次，他不是不想说话……
“快！他们往这边跑的！”宅院外传来了黑衣人的喊杀声。苑雪猛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单薄的肩膀在寒风中颤抖。
“让我来吧。”宣綦桀轻轻按着她的肩头，把自己那件已经染红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剑，扛在肩上晃了两下，背对着她，然后步伐颠簸地向前走去。
苑雪就这样静望着宣綦桀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之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二章 夜光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