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利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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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K城开始去上课又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失去双亲并没有让我像记录片里的孤儿一样一步一步走向堕落，我开始更积极地面对生活。
当失去已成定局，我能做的也只有擦干眼泪，带着渐渐结疤的伤口开始新的生活，艰难的……
上课对我来说不再是单纯的形式或是不得不坚持的任务，我认真地听着，就像一个探寻宝藏的人，当从老师身上发现他们的闪光点时，我眼里有着难掩的兴奋。
我不再是家里的王子，也不再拥有养尊处优的资本。我在丧亲的痛苦中，完成自己人生最大的蜕变。那种想要长大、想要独当一面的渴望就跟儿时想要有一天能和父亲勾肩搭膊一样强烈。
夜深人静，我依稀可以感到自己的膝盖在隐隐作痛，恍惚中，似乎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覆在了我的膝盖上，慢慢地揉着。我没有惊动那一直在为我缓解疼痛的手，就算这是个梦，我也不忍心张眼去看个究竟。
我记得父亲那双满是香烟味的手，有力且长，比妈妈的手还漂亮。那双手从不碰柴米油盐，它们落在键盘上，像极富灵气的精灵，妙手生花。它们总喜欢穿梭在我的头发间。爸爸说，我的头发遗传了妈妈，又黑又浓。这双手，缓解了我成长的疼痛，让我在温暖的疼痛里，健康地长大。可惜，往后的日子这种温暖只能出现在梦境，止于梦醒了。
我得自立。
我跟尹智学做家务，从捡豆尖学起。虽然我笨手笨脚，但确实有很用心在学。我还试图通过中介找一些兼职，因为现在的我早已负债累累，欠古彦的，欠尹智的，除了金钱还有无法估价的人情。可我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去作促销和发传单的工作根本没法撑下去，于是只有沮丧地回家了。
回去的时候，尹智已经做好了饭。西湖醋鱼几乎每餐都有，我百吃不厌，因为它有家的味道。
“兼职做得怎么样？”尹智脱掉围裙坐在对面，顺手一按遥控，开了电视。电视里正放着民生新闻，全是些街头巷尾的趣闻怪事，纯粹娱乐大众。
“哦，不干了。”我往嘴里送了块鱼肉，赞赏地连连点头，“味儿很足，鱼也挺鲜。”
“你真的那么缺钱？”他凝视着我，让我无从躲避。
“我已经没了经济来源，总不能还每个月定时去取款机里去提吧？我得自己赚钱。”我说得很没底气，因为经过几天兼职的体验，我总算体会到了什么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话题到此为止，我端起饭碗坐到了沙发上，边看新闻边吃饭。
以前我从不看这些新闻，尤其是这种方言版的。我听到自己竟然笑了，苦笑，笑新闻里那些过于小市民的小市民，笑原来还有境况比我更糟糕的人。看着看着，我看到了商机与希望。
“尹智，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能把你的自行车借我么？”我转头朝他一笑，看他一时反应不过的傻样，我笑得更欢了，“喂，你不会被鱼刺卡住了吧？”
“猪，你总算笑了。”
“我要老哭丧着脸，我看你早晚会把我赶出去吧！”我开玩笑道。
“我才不是那么刻薄的人咧！过来夹点菜，别老吃白饭。”
最后，他干脆将饭菜都端到了玻璃几上。看他一个180的大男生坐在小板凳上曲着身子的那种不谐调的滑稽样，我不禁又笑了出来。
“猪，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尹智瞧我笑得树枝乱颤，担心地问道。
“保密！”我贼贼一笑，“等拿到第一笔酬金再告诉你！”
窗外霞光漫天，有成群的鸟儿朝远方飞去。
天快黑了，再贪玩的鸟儿也得归家了……
啥？你好奇我到底找到了什么好工作呀？既然你那么好奇，那我就偷偷告诉你好了。清清嗓，我决定做一个“线人”，所谓线人，就是给报社或着电视台提供新闻线索的人。一条线索50到200元，根据新闻价值来决定。
我呢，从小就和新闻打交道，虽没古彦那么优秀，但新闻敏感度绝对属一属二。反正有人的地方就有新闻，尤其不缺那种街头趣闻。这不，我今天一放学就开始蹬着自行车去寻找线索了。
在公园的观赏湖里，我看到了一件绝对稀奇的事：一只黑鸭子形影不离地跟着一只美丽的白鹅。天鹅引颈相交是爱情的象征，可当这只奇丑无比的黑鸭子将嘴里的鱼喂向天鹅时，便是相濡以沫和禁忌爱情的极致了。我看着，在这份感动中按下了快门。
它们也许是相爱的吧，就在它们共同咬着小鱼的时候，鸭子不再丑陋，天鹅也不再高傲，它们是平等的。因爱而平等。
围观的市民纷纷鼓掌惊叹着。
世界就是这么奇怪，鸭子和天鹅的爱情能够轻易得到人们的欢呼和肯定，可是同□□一旦曝光在阳光下，只有鄙夷和议论……
当天晚上我写了一则《当丑鸭子爱上白天鹅》的简讯，连同拍的图片发到了报社的投稿信箱里。几天后，我赚到了一生中的第一笔稿费。
万事开头难，当我成功地走出去了一步，一切便没想象中的困难了。“线人”这个兼职很适合我，我每天最少都能发现个一两条的。果然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赚得快多了。
当我在学习和兼职里忙碌奔波时，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也在渐渐消退。就像我左眼眼白上的一点瑕疵，它不是天生的，而是我淘气的证据。当时我跟小朋友在沙地里打闹，不慎被沙迷了眼睛。还记得小小的我一直哭，一直揉着眼睛，想摆脱那种疼痛，却是徒劳。回去后我不敢告诉妈妈，便忍了下来。几天后，眼睛不痛了。后来才发现左眼上多了一个小黑点，原来它已经成了我眼睛的一部分。每次看到它，我都会越发清楚地意识到：时间缓解的只是表面的疼，而心里的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埋藏在新长的肉和精神之下。埋藏不等于忘记，它就像一座活火山，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一旦喷发就只有万劫不复的结局了。
现在，尹智和古彦不再似当初那般剑拔弩张了。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从之前的三条射线变成了一个奇异的三角。古彦只要经过这里，都会进家来看看我。每每这时，尹智也就识趣地带着小小出去散步了。就像现在。
古彦穿着清爽的朝阳格衬衫，坐在玻璃几旁边，他轻轻地用指甲刮着茶杯，脸上的笑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和古彦这样近距离地谈天了。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原来自己是那么贪恋他好听的声音。
“最近在学校都见不到你，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我的心一紧。不放心我么？那我是否能够自动理解为：你，想我了呢？我为自己这个大胆的同意转化烧红了脸。开口的时候竟结巴起来。
“我、我、我很、很好。”真没出息！我又深呼吸了几下，才说出了完整的话，“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呢。”我说着从钱包里取出他那张卡递了过去，“最近手头紧，没办法一时还清，我会每周分期打入你的帐户的。”
“不急，别为了拼命赚钱把自己累垮了。再说了，我不急着用钱，你慢慢还好了。”
“这怎么好？我给你写张欠条吧！”我开始四处找笔，却被他制止了。
“流云，你又何必这么见外。咱们最好的兄弟，我信得过你！”
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帐，更何况我和他只是朋友，好朋友而已。在我坚持下，还是写了欠条。
古彦注意到我钱夹里的照片，就拿过来看。那是我最后的全家福，当时自己搂着爸妈露出的自豪和快乐的笑，此刻看起来却是忧伤无比。
“流云，你爸爸是我最钦佩的人。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我真的很遗憾……”
我听到自己说：“彦，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特别羡慕其他家庭，真希望自己的老爸也是做八小时定时上下班的工作，他常年在外边跑新闻，留下我和妈妈。当时我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可是，你曾经告诉过我，我有个比任何人都幸福的家庭，所以才会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现在我失去了这分珍贵的幸福，失去后我才发觉自己真的很幸福，可惜一切都晚了。”我叹息道，“我不能再像个孩子了！我要变强！变得和你一样优秀！你能帮我吗？”
“我答应过姬叔叔，会好好照顾你的。”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要是以前准又没出息地哭了。而现在，我只是感激地笑着。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们的手已经握了很久很久。
“流云。”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明天的例会，我希望你能来。”
你的希望么？于是我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古彦走后，尹智就回来了，几乎是前后脚的关系。我都有些怀疑，这尹智到底是真出去散步了，还是抱着小小在窄小的楼道里溜达。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我大咧咧地从沙发上站起，对尹智说了一句“下次，你干脆搬把椅子好了 ，省得站得腿麻。”看到他尴尬的神色，才偷笑着进了里屋。
开例会时，我又习惯性迟到。谁让周二的三四节都是爱拖堂的“假正经”的课。赶到办公室时，古彦已经在发言了。他示意我坐第一排，于是我在众人精亮的眼光中，从最后一排移驾到第一排。古彦似乎很热衷财务问题，他常年跟钱打交道，自然了解其中运作中存在的问题。可是我对理财和拉赞助都不太感冒，尤其是听到那些数字就习惯性晕眩。于是我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古彦的表情上了。
“学校这次的卡拉OK大赛能得以顺利进行，全归功于姬流云之前拉的赞助。这是他就认外联部部长以来，迈出的具纪念性和肯定性的一步。我相信，他以后一定会做的比任何一届部长都优秀……”
奇怪？大家看我的目光怎么这么热烈呢？好像要将我生吞活剥。我擦汗。
坐在我身旁的王倩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等掌声弱了些才跟我说：“流云，看不出你还有这能耐？没想到这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赞助竟然是你拉的？”她说着凑过来耳语道，“其中尹智怕是帮了不少忙吧？”
等等，赞助？还我拉的？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没实战过怎么拉赞助呢！
“喂，你说什么呢！”有话好好说不行么？干嘛说得那么醋味十足。
“如果不是的话，你干嘛那么激动？”她浅浅地笑着，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挑衅着。我那火暴脾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我流云平生最恨的就是利用和诬陷。她公然太岁头上动土，诬陷我和尹智，就算她是女的我也不会放过。于是，我头脑发热地蹿了起来，要为自己和尹智讨个公道。
“你怎么能血口喷人！我就算去拉赞助也决不会靠尹智帮忙的，更何况，我从没拉过赞助。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古会长，你给评评理！”当我看到古彦那张气得发青的脸，我无言了。自己在脑袋里飞快地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古彦精心为我量身定做的服众计划，而那笔惊人的赞助自然是他古某人辛苦拉来的。我终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
我说过，想要变强，变得和他一样优秀！我是有请他帮我，但这个“帮”字，他理解错了。我需要的不是鱼，而是要一张捕鱼的网。
不要同情我，更不要施舍我，那样会让我觉得恶心！
原来，做了这么久的朋友，他终究不了解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一如我一直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的表情从茫然到愧疚再到受伤，最后我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走了出去。留下一片残局……
下午才放学，我便迎来了不速之客。
“今天中午的事，很抱歉。我能请你吃饭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小鸟依人的女孩，真的很难想象她怎么做到使现在和中午判若两人的。
“吃饭就不用了，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好了。”
于是，我们来到了学校的竹林。这个竹林环境清幽，是N大情侣约会的圣地。以前才入学时，我也曾幻想过，也许有一天自己也能和女朋友坐在竹林深处谈情说爱。只可惜，我不可能有女朋友，就算有了恋人也不能在这种公共场合亲热，因为我爱的是男人。
“我和古彦在交往。”王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但打断了我的神游，还把我吓都差点没被口水呛死。
“咳，咳！你的私事没必要跟我说吧。”我是标准的口是心非，因为我的耳朵早伸得老长，想要听个究竟。
“请你离开古彦！”她的表情很严肃，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尹智是GAY，我认了。可古彦是正常的，我不希望你将他带入歧途。”
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因为自己喜欢古彦，就痴心妄想地让他只能看我，他很正常，这点我很清楚。我看着她，发觉她粉饰的坚强里有一丝破绽，她的手紧紧握着，在微微颤着。
“我们只是朋友。”我忍着心痛说出了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谁知她听后，竟嘲讽地笑了。
“朋友？看来你还搞不清状况。你们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罢了。”她冷冷地说着，在发觉我的慌乱时更加笑得幸灾乐祸了。
“你说什么？”我握紧了拳头，这女一再挑衅，令我十分不爽！
“我说，你怕是被人卖了都还帮人家数钱吧！”她一幅胜券在握的表情，刚才的紧张早没了，“你知道吗？古彦一直在利用你，要不是你父亲在新闻界有地位，他才不会理会你呢！”
“不，不可能！要是利用我的话，他不会在我失去亲人后还帮了我那么多……”我眼睛瞪得老大，眼泪却没有掉下来。
“因为现在，他对于毫无利用价值的你，只有同情了。”
同情？我们真的只有同情了吗？我恍惚间看到王倩充满血丝的眼，她比我更加歇斯底里。
“你知道吗？你真是扫把星，要是为了救你，尹智不会丢了GAY吧的兼职，更不会废了左手！” 我的心立时变得比打结的毛线团还混乱。
废了左手？难道那晚将我从变态那里救出来人是他？怪不得那天他没有接住摔倒的我，怪不得很少见他用左手，怪不得他对GAY吧的事决口不提。
原来，我们都是傻瓜啊……
太多的真相在短短几分钟揭晓，我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眼前的女孩走火入魔似地笑着，笑得凄凉。我不明白，这些原本该出现在我脸上的表情怎么全表现在了她的脸上。也许，太爱一个人，便会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就像她。我们都没有错，要怪的话，只能怪爱情，在这个很少公平的世界里，爱情也不□□俗了。这个令筱筱宁死也忘不了的女孩，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活得并不幸福。
其实，这样的可能我不是没想过。从古彦春节的突然来访我就隐约意识到了。因为比起我来，他似乎更关心我爸爸的事。
我并不怪他曾经利用过我。我只希望在这利用中，能有过真诚和友情的存在，就算只有一瞬间我也知足了。
这样想我，我踉跄地走出了竹林。
“猪，一下课怎么就没影了，让我好找。”尹智过来就朝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差点就被拍趴下了，他见我脸色难看，忙扶住我，问道：“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什么。”我微微回头，王倩还坐在竹林里，单薄的身子在竹林风里显得不堪一击。如果我是她，也许会比她做的还要疯狂。我想着，转头，强装笑脸道，“只是有点着凉罢了，我们回去吧。”说着我拉住了尹智的左手。他的手很凉，一定在冷风里找了很久吧？我想着，帮他搓了几下。这个简单的摩擦生热的动作，暖了他的手，也暖了我的心……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利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