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相忘》天城耀

38、成斩

　　虽然现在有了柔淇，她却跟逐岸他们一起站在下面，议事大厅上门主旁边的那把椅子还是属于——原来的二小姐，现在的三小姐——江逐流的。
　　猫一样整个身子都蜷缩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半睡不睡。
　　会议进行到一半，她却突然像睡觉惊了一样翻身坐起，没头没脑的问一句：“爹爹，将来门主的位子是不是要传给哥哥？”
　　众人都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种犯忌讳的话。
　　江夜扫一眼下面那些人的表情，然后点头。
　　“那，”逐流继续追问：“若是哥哥出了什么事，将由谁继承门主之位呢？”
　　江夜玩味的反问：“流儿认为该由谁继承呢？”
　　逐流一努嘴，“当然是我姐姐柔淇！”
　　“哦？”江夜看看台下的那几个孩子，“逐云比柔淇还要大一些呢。”
　　“逐云？”逐流居高临下的看一眼脸色阴沉的江逐云，充满鄙夷，“她怎么算！大家都在传，说她根本不是爹爹的亲生孩子！”
　　不顾大家骤变的脸色，逐流继续说：“况且我姐姐样样都比她强！啊，对了，我听说——，当年她娘是爹爹送给我娘的婢女，爹爹，是不是啊？”
　　当年——，江夜透过那个歪着头，泯着酒窝的孩子，看到了另一个人。
　　“好云儿，夜哥错了，给你赔不是，别生气了啊！”
　　“是啊，云儿小姐，您就看在二公子日日把您捧在手心的份上，原谅二公子一回吧。”
　　“哼，你看看，一个小丫头都比你明白，还公子呢！”
　　“既然云儿喜欢，那就把她给了云儿，日日逗你开心，好不好？好云儿，不生气了吧······”

　　啪——
　　“怎么变成了你？昨晚明明是云儿！”
　　“昨日门主醉着闯进来，不一会儿就看见云儿小姐拿着东西从里面冲出来跑出去了。小婢担心，进来看看，结果、结果被门主误当成了云儿小姐，就、就······”

　　当江夜把目光又重新投在那张天真无邪又极尽精致的脸上，看到的只有清澈与孩子般的任性，竟然没有一点点的算计与深沉！这孩子，与她的母亲一样，看似天真任性，可是心中却对任何事情都一清二楚，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绝不回头。
　　江夜招招手，“流儿，到爹爹跟前来。”
　　逐流还是小公子的打扮，头发用宝带束起，一身华丽的锦服，身长玉立，光彩照人，站在江夜的身前，恍若神子。
　　江夜突然生出了些感慨，将流儿的手交叠着握在手里，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了些老人般的慈爱，“爹爹还记得第一次带你回来的时候，你也是站在这里，那么小的孩子，对着那么多的人，却一点都不怕！没想到，一晃儿的时间，那个瘦小单薄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流儿，去给各位叔叔伯伯行个礼！”
　　流儿顺从的转过身去，对着下面的诸位叔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众人也都赶快回了个礼，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发问。
　　江夜从门主的位子上站起身，一只手放在逐流的背上，俯视着众人的眼睛：“这个孩子从小娇纵太过，有的时候性子难免坏了些，但难得的是天资不错，又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他的语气一转，突然提高了声音，“今后，无论她做了什么，或是门主由谁来做，任何人都不得伤害她！有违者，人人可诛！”
　　这，是免罪令？
　　所有的人心中都在问。
　　这免罪令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太重了，在门内，只有立过救门之功的人才有可能获得，而不该是一个在几天前还亲手害死门内很多弟子的十六岁孩子。
　　而一直安静的站在那里，波澜不惊的逐流，内心却已经在颤动，背后那只温热有力的大掌，第一次，带给她的只有保护，而没有任何恐惧。他，都已经找到娘真正为她生的孩子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门主！”终于有人开口说话，是修楼。
　　“那么除了公子，下一位继承者到底是两位小姐中的谁呢？”
　　一旁的成斩早就忍不住，见修楼起了头，也立刻开口：“门主现在春秋鼎盛，说什么继承者！流儿小孩子心性，本来就喜欢胡闹，修楼，你怎么也跟着闹！门主能有什么事？公子能有什么事？再说，等过两年公子和流儿成了亲，生了小娃娃，还什么下一位继承者！”
　　说完了这一件，他又转向门主，拍着胸脯大声嚷嚷：“门主请放心，只要有我成斩在，一定不会让人伤了流儿！”
　　逐流向着成斩微微一笑，退后一步，在江夜面前单膝跪下，恭敬的垂下头：“逐流本是荒野中无人要的弃儿，承蒙爹爹不弃，将我捡回来抚养长大，传授我绝顶武功，让我享尽荣华富贵。今日爹爹的话，逐流心里都明白，爹爹、哥哥，还有诸位叔伯的好，逐流也都明白。可是逐流命里多劫，不是有福之人，就算别人不来伤我，我自己也知这一生断不会太长。但爹爹的养育之恩不能不报，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竭尽所能找出蒙蔽爹爹的人，除掉伤害哥哥的人，这样，就算有一天流儿福薄去了，也无遗憾了！”
　　江夜抚上她的头顶，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逐流的逐岸，已经将拳攥得发疼却不自知，他也清楚，流儿的话半真半假，并不全是真心，可是那句“这一生断不会太长！”还是刺痛了他，让他想起这些天来一直萦绕的心头的那句话。
　　“别告诉我，当年你不知道我的身体如果继续修习极乐就会中寒毒。”
　　是自己！是自己，亲手一天天将她的生命往尽头上逼，每一次的修习，她的命就短一分，可是，还是这么做了！
　　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痛，逐流突然向他的方向转过头，薄薄的唇角，还挂着一朵透明的笑容，美好、却永远触摸不到。
　　哥哥，她像是在说，我知道你的喜欢，可在你心里，我毕竟不是最重要的！而他，却可以为我舍弃一切。

　　出了大厅，逐流一眼就看到逐岸站得远远的在等她，微笑着迎上去，这一次的笑容，除了甜美，还多了些真诚。
　　“哥哥，”她调皮的贴近他的脸仔细看，“你好象——，有心事！”
　　可逐岸却笑不出来，握着她单薄的肩轻轻摩挲，声音有些干涩，“流儿，你是不是一直都恨我？”
　　流儿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纯净的眼睛默默的表达疑惑。
　　“你的寒毒——”逐岸几乎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怎么知道的？”
　　他说得简单，逐流却一下就懂了，她拉下肩头的手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云淡风清，不含一丝怨怼。
　　“姐姐也问过我，为什么会得寒毒，其实，我知道，这并不关哥哥的事！大家都是从六岁以后开始修习极乐，快到十二岁的时候才开始与同业共同休习至阴或至阳的层次，而我五岁就开始修习，还不满八岁已经是哥哥的同业了，我的年纪太小，身体过早的修习至阴极乐，很有可能控制不了，况且，我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五脏都已受损，又没有时间调养就开始了修习，中寒毒，已经成了情理之中的事了。”
　　上前半步，她柔顺的靠进他怀里，枕着他的胸膛。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知道？”说完她自己轻笑了一下，“好绕口！”
　　“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有一次我们修习的时候，你突然开口‘啊’了一声，这是唯一的一次你在我们修习的时候开口，虽然很轻，可是给我的印象很深，之后我就一直小心观察，发现你那一阵子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为难，不过很快就过去了。当一年以后，我自己也察觉到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你那时在为什么为难了。”
　　“逐岸，其实，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你能曾经为这件事犹豫就已经很难得！我也知道了，你是真的喜欢我！”
　　逐岸搂着她，紧紧地搂着来表达内心的激动。第一次！这是第一次，她叫了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她主动靠在自己怀里，这种感觉太好，好的让人害怕！
　　“我不恨你！”逐流接着说下去，像是要把所有的话都说完，“真的，从不恨你！就算你在当时还可以挽回的时候告诉了我，我的决定也是跟你一样的！在墨门里，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而是你比别人弱！”
　　“流儿！”逐岸的心突然慌得厉害，叫了她的名字，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逐流也不动，就这样静静的、乖乖的呆在他的怀里，不会颤抖，也不再害怕这会让人窒息的怀抱。

　　陆续从大厅出来的人都看到了远处的那一对，还有等在大厅院口的柔淇，当然，还有她身后那两个男孩子。
　　“哎！”成斩先看出了不同，“无忆，往常不都是无亲那小子为流儿捧剑吗？怎么今天换成了你？”这孩子一向都笑眯眯的，怎么今天不光开始捧剑，身子也挺得笔直，就连表情都很严肃。
　　一旁的无欢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回东门主，二小姐吩咐，从今以后就由我二人随侍，一切随身事物均由我二人打理。”
　　成斩哈哈大笑：“学着你们小姐鬼精鬼精的，两个小子还会打理什么随身事物？我看该找个丫头跟着了！”
　　这时楚解正好过来，随口问无忆：“这几日无亲怎么没有回去练剑啊？”
　　无忆立刻垂首回答：“回南门主，弟子不知！”
　　“不知？”楚解倒奇了，“你们两个一向要好，你都不知？”
　　无忆又带出了些一贯的微笑：“回南门主，弟子与无亲只是同为二小姐办事，并无私交，因近日并未在二小姐院中见过他，是以不知。”
　　这几句话让陆续走过来的众人都觉得诧异，修楼点了点自己好看的唇，抬头看向远处那一对，轻声自语：“这孩子，又搞什么鬼！”

　　“啊——！”
　　被这喊声惊醒，柔淇猛地坐起身，看到逐流双手向半空中伸着，紧闭着眼睛痛苦的摇头，满脸是汗。
　　“明儿，醒醒！明儿，快醒醒！”她摇着她的身子唤她。
　　“嗯——”，逐流缓缓的睁开眼睛，一片迷茫，“姐姐？你怎么了？”
　　柔淇松了口气，用袖口帮她擦擦额头的汗：“我没事，是你做噩梦了！明儿，你梦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我——”，逐流尚有余悸的摸摸心口：“好像，是一个很可怕的梦，可是，我完全不记得了！”
　　柔淇给她掖掖被子，重新躺下，“既然是噩梦，不记得最好！好了，快睡吧！”
　　正说着话，却听到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说了几句就听见无欢跑过来。
　　“无欢，进来！”不等敲门，逐流已经高声唤她，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的噩梦让她心神不宁。
　　“二小姐！”无欢推门进来，一脸的惊慌。
　　逐流一掀被赤脚跳下床站在白虎皮上，急切的询问：“他们开始动手了？”
　　“嗯！”无欢看着逐流点头，又急又怕。
　　逐流觉出了不寻常，难道有什么预料外的事情发生了？她一把抓住无欢的胳膊：“快说，出了什么事？”
　　“是——，东门主。”
　　“成叔叔！”
　　“是。”
　　“快说，成叔叔怎么了？”
　　“东门主的、尸首，被扔在了主院里。”
　　“什么！”逐流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竟然、怎么会——”
　　“明儿！”
　　“二小姐！”
　　柔淇和无欢赶忙一左一右的扶住她。
　　成叔叔！他们下手的人，竟然是成叔叔！是将自己抱在怀里用真气为自己续下这条小命的成叔叔；是将自己当作亲生孩子一样疼爱长大的成叔叔；是这个墨门里唯一能够信赖的成叔叔！
　　“我得去见成叔叔，我要去找成叔叔！”逐流浑身发抖，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明儿！”柔淇一把抱住她，吩咐无欢：“去把她的外衣拿来！”
　　边给逐流穿外袍边不停的劝她：“明儿，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他们既然已经开始动手我们就更不能轻举妄动，当心中了他们的计啊！”
　　“中计？”一句话点醒了逐流，他们，为什么最先挑成叔叔下手呢？
　　脑中一闪，逐流立刻想到，马上问无欢：“无忆呢？”
　　“在院门口守着呢！”
　　“告诉他，没有我的亲口命令，绝对不许去看无亲！”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