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观音粉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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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妖精贵公子
我与阿部于帐出，只见荒民之中，一颀长身影身背观音石篓，手执草药，墨发飘散，眸光淡淡，忙忙碌碌，一如往常。
我静默注视皎皎背影，暗叹道：“阿部，如此医病救人佳公子，真是个吸人血的妖精么？”
阿部答道，“玉魂魂气所致，非人力可控。”
我又道：“阿部，要此时揭穿么？”
阿部面无表情，并未答话，眼神飘忽于前，似寻何物。
我顺其视线，只见远处一白帐之后，隐隐现出一佝偻身影。
我双眼大睁，惊叹道：“是沈家奶奶？她能看见了？”
阿部默然不语，我心中一惊，“阿部，难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阿部未置可否，只专注于前。
还不待众人反应，只听得一声怒吼从远处传来，“乡亲们！妖孽！他是吸人血的妖孽啊！”
这一声咆哮来势突然，而又震聋发聩，惹人心惊。
沈家奶奶强拖病体，拄杖而来，雪白发丝蓬乱，一双空洞老眼炯炯有神，寒光慑人。
沈家奶奶蹒跚而至，手中木杖一抬，直指人群之中刺眼白影，怒斥道：“公子观音！医病救人都是幌子！他奔赴悬城，只为饱其私欲！”
众人皆愣，手中杂事纷停，营地骤然安静。
沈家奶奶喘了口气，接续道：“公子观音至悬城三年，饥荒未除，城内竟现干尸！大家心里头必定都有疑惑，有些人，死的不明不白！根本就不是暴毙而亡！一切，都是这个吸人血的妖精造得孽！他害我孙儿！戳瞎了我的眼睛！昨夜竟妄图杀我灭口！却未料到天怜老身，硬没死掉！我老眼虽瞎，但那身药香味却死都忘不掉！上天垂幸，竟又让老身好了眼睛！这是老天爷的昭示！作孽之人不得好死！大家要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啊！”
沈家奶奶一番言语激愤不堪，众人大惊失色，将信将疑，议论纷纷，虽未全信，却齐齐后退一步，与无雪公子拉开距离。
一老伯惊叹道：“若无无雪公子观音石，我等也不能苟活至今，沈老，你此番言辞实是忘恩啊！”
众人皆颔首，天地之内，鸦雀无声。
沈家奶奶老脸一横，愤声道：“航老爹！你真是糊涂！再怎么救活我们，最后还不成他腹中一口血？”
人群又静，忽有人嗫嚅道：“若公子观音昨夜真要杀你，今日如何还敢回来？”
“他以为老身已死！而今回还，只是不舍其屠城大业！”
沈家奶奶愈说愈激动，拐杖一捶，厉声道：“大家若是不信，昨夜打斗之中，我豁出老命划破了妖精胸口血肉，现在只要公子观音愿意露出胸膛，若无血痕！便是我老妇人看走了眼！”
此言一出，人群皆愣，视线齐刷刷扫向公子无雪。
无雪公子漠然立于人群之中，面色如常，手中活计未停，白净双手轻轻将身后石篓取下，又从中掏出一鲜红欲滴观音石，置于石灶之上。
沈家奶奶竖眉逼迫道：“你敢不敢脱下上衣验证？”
无雪公子素手轻抚观音石，毫无反应。
沈家奶奶又道：“是不是你杀了我孙儿？”
无雪公子忽而抬眸，幽幽冷焰弥散，薄唇轻启，寒声道：“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淡淡一言，人群骤然炸开锅，沈家奶奶面上青筋暴跳，举杖势要打来。
“妖孽！看打！”
“是我！”
人群中一声凄厉喊叫忽至，众人皆惊，无雪公子淡淡回眸,一身白衣惹尘。
仙儿不知何时从帐中出，人群尽头，瘦小身躯骤显，青丝成霜，满身血光。
“一切都是我干的！风儿是我杀的！陈老爹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
少女白衣白发立于阶上，苍白小脸之上，两滴血泪夺眶而出，裂肺撕心。
天地苍茫，瞬间沉寂。
“仙儿……”
沈家奶奶眉头骤紧，少女神色癫狂，歇斯底里，赤足而行，摇摇晃晃，忽弯腰捡起一赤红方砖，猛掷于一惊恐幼童。
“都是我干的！我要把你们统统杀光！”
众人骤然回神，一簇而前，一老汉一榔头砸下，少女应声狼狈倒地，雪白发丝瞬间鲜红点点。
“妖女！是她干的！杀了妖女！为乡亲报仇！”
“无雪公子可是观音下凡！怎会是妖孽！一定是这妖女作祟！杀了她！”
“把她绑起来！月上之时用她来祭天！”
……
群情激奋，我拽紧阿部手腕，视线紧紧逼视人群之中白色背影。
一秒，两秒，三秒
……
地上少女身影渐趋沉寂，忽然，无雪公子冷淡转身，甩袖离去。
“无雪！”
我大喊出声，却被阿部止住。
“小七，不可莽撞。”
我惊怒出声，“明明是……”
阿部双眉紧蹙，打断道：“天命注定，我们不能插手任何凡事……”
眼眶中溢出悠悠水光，如果这就是命，不如永世不许来生。
七、月影仙
星夜，我与阿部终于在悬城十里开外的落英山寻到公子无雪。
只见其静坐于一青石之上，青石之前，一池深潭，万千星辰倒映其中，星光璀璨。
“你们来了。”
一声招呼云淡风轻。
我立于其后，涨红脸道：“仙儿要被烧死了。”
夜风微拂，一声浅笑，随风即逝。
我惊道：“你竟还能笑得出声？你明知她是冤枉的，你还能笑，可见，你根本没有心。”
“你怎知我救了她，便为之幸？”
无雪公子忽而转首抬眸，幽幽开口，眸光温润，神色如水淡然。
我气势差点湮灭，气冲冲道：“显而易见！”
无雪公子直视我道：“她费尽心思牺牲自己成全于我，你怎知她不以之为幸？”
我气急，怒斥道：“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自私之人！喜欢你的姑娘将为你身死，你竟还如此作践她！”
无雪公子偏过头，重望一池幽深，清浅道：“我还能作何？站出来告诉乡亲们，我才是杀人凶手，而仙儿只不过是个帮凶？然后我二人一齐被绑上火柱烧死，悬城再寻不到观音石粉，百姓皆成饿殍，你就开心了？”
无雪公子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阿部在侧淡淡道：“仙儿姑娘为了保你性命牺牲自己，你且也为了她献出玉魂吧，它不属于你。”
无雪公子讶然抬眸，“你们竟是为它而来……”
我愤愤然道：“你以那玉魂魔力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留你性命已是至善！玉魂，必须取出来！”
无雪公子微愕，淡淡道：“终是错了……”
此言一出，我与阿部皆愣。
阿部蹙眉道：“公子此言何意？”
无雪公子轻闭双眸，娓娓道来，每字每句，引人心惊。
公子无雪，医倌。
三年前，闻悬城有劫，携观音石至，以济苍生。
而只至今年，公子方察异样，悬城劫难，是天灾，亦是人祸。
而人祸源头，竟是悬城郡守之女，月影仙。
该女天真纯良，娇俏可人，老郡守为城身死，悬城百姓皆奉其为圣，而尊其女为仙，而月影仙亦不负众望，承其父责，敢为人先。
公子无雪与仙儿日日同为悬城百姓奔波劳累，二人形影不离，渐渐互生情愫，而就在此时，异数即生。
公子无雪与仙儿并未结为夫妻，不寝一处，而当情至深处，公子无雪也非圣人，免不得趁夜而探。
仅此一夜，却成梦魇。
那夜，公子无雪进仙儿帐，四下无人。
公子正惑，忽见有影从侧出，公子心疑，即随其身后，只见一瘦弱少女抱一幼童而入一破败旧屋，公子亦入，大骇。
只见少女俯首于幼童脖颈之上，满口鲜血，间或有吮吸之声。
无雪公子即刻上前阻拦，少女惊怒，乍起，双目交接，竟是昔日爱人月影仙。
“我与她两两相对，我实在是万分惊愣，浑身僵硬，了无动静，谁知，仙儿却放开孩尸，朝我扑来……”
说到此时，公子无雪微蹙了蹙眉，我蹲在池边，伸手撩拨一池碧水，听到此处也皱了皱眉。
“仙儿也咬伤了你？”
公子无雪默然无语。
我恍然道：“那些城里的干尸竟然都是月影仙的杰作？”
公子无雪忽又摇头。
我怔愣道：“那是谁干的？”
“是我。”
公子回答的干脆利落，我与阿部又愣。
无雪公子轻叹了口气，缓缓接续。
原来，月影仙那夜虽袭击了公子无雪，却不知何故，并未吸干他的血液，浅尝辄止，而这致命一口，却于公子无雪体内种下恶果，二人皆染嗜血之癖。
记至此处，我讶然道：“你的意思是，只要被月影仙咬了一口，若不成干尸，便会成为与她一样的吸血妖孽？”
无雪公子轻声道：“她不是妖孽，只是体内玉魂作祟罢了……”
我微讶，“你怎知玉魂之事？”
无雪叹息一声，轻轻道：“仙儿清醒之时，将玉魂之事告诉于我。多年来，除了照顾悬城百姓，我也一直在寻找破解玉魂之法。”
阿部在侧淡淡道：“你未制止月影仙，而月影仙将嗜血之癖传给了你，悬城便成为了你们的蚕食之肉？”
无雪公子面露倦色，清浅道：“嗜血之癖也只有月圆之夜方会发作……其他时日，我与仙儿如常。”
阿部闻言问道：“昨夜并非月圆，你们作何要将沈家奶奶赶尽杀绝？”
无雪公子垂首道：“沈家奶奶未死，但已沾染魂气，若不杀，后患无穷……”
我咂舌叹道：“沈家奶奶何其无辜……”
公子无雪垂眸黯然道：“仙儿又何其无辜……那玉魂来头莫测，强入其体内，每每痛苦难当，而又抑制不得，发狂过后，仙儿每每心神俱碎，想要赴死却又不得。”
我点了点头道：“玉魂入体，便为不死之身矣。”
我从湖畔起身，又道：“那观音石究竟为何物？”
无雪公子笑了笑，道：“只是一普通药疗石块，研磨成粉，有饱腹之效，但因其长于崖壁之上，十分难得。”
阿部往前迈步道：“今日你如此不为所动，只因你心下明白，月影仙身有玉魂，她不会死。”
公子无雪漠然颔首。
夜风轻拂，阿部突然莞尔一笑。
我抬眸看向身前贵公子，冷叹道：“故事说得不错，可惜，故事只是故事，只能任由世人编造。”
无雪公子浑身一僵,沉默无言，良久方应。
“你又怎知我所说不是实情？”
我对月怅然道：“玉魂之体不死，你又如何能咬伤仙儿右臂？她为你至此，你却走火入魔，实是可惜。”
公子无雪眉心冷焰骤聚，长叹道：“我救其子民，她自当报恩。”
阿部在侧勃然怒道：“死不悔改，不可救药！”随即袖中风出，一枚叶刀划过，公子无雪应声而起，双眸通红，发丝尽散，浑身妖气逼人。
我正欲转身，忽觉背后一阵风起，腰肢被人一带，脖颈之上便抵住了一齿阴森。
阿部静静立于前，双手微握，眸间闪跃一点寒星，“放开她。”
腰肢上僵硬双手颤抖不停，耳际忽有呻吟之声传来，“快……快杀了我……”
我眼皮一跳，愣在原地。
“快……求你……快杀了我……”
身后公子无雪浑身温度骤然升高，颈项热气喷涌，有尖利刺入。
我恍然抬眸，只见阿部瞳眸赫然张大，“小七！快收玉魂！”
我猛然回神，口中默念咒语，反手化气为锋，掌心猛然拍向无雪胸口，身后之人身躯骤然僵硬。
腰上钳制忽松，公子无雪缓缓跪倒在地，墨发之中，面孔上妖异之色渐渐消退。
须臾，一抹蓝光从公子无雪胸口逸出，即刻收入法器。
我收回法器，转身看向公子无雪，只见其面色苍白，一手抚心，一手撑地，双眸似水，嘴角含笑，与之前判若两人。
我讶异道：“你此番才算清醒？”
公子无雪轻咳了口血，一脸悲戚。
“我姬无雪半生受玉魂所控，伤害百姓，伤害仙儿，实在惭愧……还劳烦二位告知悬城百姓，天劫自有其规，三年大旱气数已尽，百姓若不食观音粉而自力更生，不出一年，悬城又将迎春矣……”
我与阿部皆愣。
公子无雪忽而抬眸望月，“我终于解脱了……想必仙儿也已解脱……还只望二位将我与仙儿合葬于这碧水当中……”
我漠然无言。
公子无雪轻闭双眸，长叹了口气，“无雪一生医病救人，没想到却栽在了妖玉之手……黄泉路上，无雪再向悬城百姓谢罪……”
言毕，公子嘴角鲜红四溢，倒地无声。
八、情错
无雪身死，我与阿部回至悬城，悄悄收敛仙儿寒尸，将其与公子无雪一同沉于落英山湖底。
阿部并未告知百姓实情，只言悬城大劫已过，妖孽已除，公子观音归位，乡民振奋。
临行之时，我与阿部一同驾车而出，一路无言。
沉默良久，我终涨红双眼打破沉寂道：“阿部，公子无雪受玉魂所控，但却能克制己行，你说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阿部抬首淡淡回眸，轻轻道：“你说呢？”
我垂首无言，轻轻摇首，“我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呢？”
阿部回身应道：“无雪所言非虚，只是全部倒了过来。”
我顿时恍然大悟，如此而言，故事的真相便是，那玉魂侵入公子无雪之体，无雪入悬城，而遇月影仙。公子无雪弑杀成魔，但又与月影仙两厢情悦，一日东窗事发，月影仙沾染魂气，亦成魔，但碍于感情，未揭发公子无雪恶迹，反为其掩盖。
思及此处，我又问阿部为何不予百姓吐露实情，始作俑者是公子无雪，此番行为对月影仙太不公平。
阿部幽幽道：“杀人她亦有份，不算枉死，而我不说实话，一为悬城百姓，二也为她考虑。”
我不禁大惑。
阿部轻笑道：“公子观音救人三年，早成悬城子民信仰，若连根拔除，将如山崩地裂，遗害无穷。而仙儿牺牲自己保全其爱人之名，若我告知实情，她才算枉死。”
我似懂非懂，淡淡道：“儿女情长……着实误事……”
阿部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道：“你又未体验过，怎知其误事？”
我眨眼沉默。
出了城门，天光渐暗，要至下一玉魂之地，须快马加程。
我与阿部皆无言。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观音粉篇（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