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贵公子本纪》林品岚

7、观音粉篇（三）

　　四、弑杀

　　“啊！”

　　我与阿部正往套车处去，忽听得一声惨叫，阿部眉头一蹙，纵身飞掠而去。

　　我心下暗叫不好，手忙脚乱，跌跌撞撞尾随其后。

　　不时，我与阿部至草垛之前，只见一汪血腥。

　　我正欲往前，被阿部一拦，密语而言：“小心，他还未走。”

　　闻言我心中暗跳，神经紧绷，浑身戒严。

　　忽只觉身后有暗风袭来，阿部猝然回身，腰间长剑脱身，银光万丈。

　　“阿部！”

　　侧脸之上一丝温热沾染，我尖叫出声，余光之内，一道白影急掠而过。

　　阿部纵身追去，我随之往前跑了数步，随即停住。

　　阿部身影瞬间消失，我惴惴然立于原地，心下骇然,忽闻身后有呻吟之声传出，我猛然回身月光妖娆，血影漫天，草垛之后，似有异样。

　　我从怀中掏出墨砚，举过头顶，小心翼翼上前探视。

　　越过草垛，只见一老妪侧身躺于血泊之中，正是沈家奶奶其人！

　　后背骤然凉意丛生，我颤颤巍巍，轻挪数步，“啪啦”一声，脚尖踢到一干裂木杖，赫然声响。

　　呻吟声止，我停住脚步，缓缓俯身，赫然望见沈家奶奶脖颈之上两颗血洞，鲜血直流，顿时汗毛倒竖。

　　“奶奶，究竟是何人伤了你？”

　　沈家奶奶未转过脸，喉咙破碎出声，“观……观……”

　　“观？”

　　我眼珠一转，附耳上前，“奶奶，您大点声音！”

　　“观……”

　　只见地上老人轻轻抬手，我握住老人沧桑手掌，举于月下细看，粗长尖细指缝之中，依稀现出血丝点点。

　　我莫名垂首，心如擂鼓，“奶奶，您想让我观何物？”

　　“观……”

　　沈家奶奶突然呕出一口鲜血，浑身蜷曲，骤然噤声。

　　我摸了摸老妪心脉，断断续续，几乎微不可查。

　　我将沈家奶奶躯体翻转，见其怀中仍抱其孩尸，双目大睁，死不瞑目。我摇首慨叹，抚闭其目，又聚气于沈家奶奶体内，止其脖颈之血。

　　及至沈家奶奶气息通顺，我于草垛后出，忽见半空之中，一抹青白身影急急降落，正是阿部。

　　“小七，没事吧？”

　　阿部急急切切降至地面，拽我入怀，上下打量个遍。

　　我眨眼道：“无事无事，你可受伤？”

　　阿部见我无碍，叹气摇头，即道：“那妖孽太过狡猾，速度甚快，我忧其回转害你，便未再追。”

　　我道：“可知是谁？”

　　阿部眸光一闪，讪讪道：“只见其背影，一切未可知。”

　　我抚平阿部皱褶衣角，淡淡道：“沈家奶奶于我言一字。”

　　“何字？”

　　“观。”

　　阿部蹙眉道：“观何物？”

　　我转悠眼珠，冷叹道：“观何物？也许，是观世音。”

　　阿部恍然，“若真是他，事情便有些棘手。”

　　我无谓抬手，举高，置于月下，指尖之上，一抹残留朱红血光泛滥。

　　阿部讶异道：“这是何物？”

　　我专注地盯视指尖，幽幽道，“杀人铁证。”

　　夜微凉，我抬眸望月，只见星辰漫天，一夜幽寒。

　　五、观音粉

　　天微微亮，我与阿部候于无雪公子帐前，日升，有紫衣少女出。

　　我与阿部皆愣，紫衣少女亦愣。

　　“二位有何事？”

　　我尴尬道：“我找无雪公子有事。”

　　紫衣少女摇首道：“公子观音未归，二位且回去吧。”

　　阿部道：“一夜未归？”

　　少女颔首，“公子经常出外寻观音石，夜不归宿也是常事。”

　　我与阿部相视无言，那紫衣少女见我二人衣衫褴褛，面色狼狈，不耐道：“二位若是来向公子讨要观音粉，恐怕有点为难。悬城已经入不敷出了，实在无余粮招待外客。”

　　阿部翩然一笑，道：“姑娘，我们并非为讨食而来，请问无雪公子大约何时归？”

　　少女有些厌烦，系好帐帘即转，“公子行踪，我等如何能知？”

　　少女先离，我与阿部静静漫步于素帐之间。

　　天地之间，熹微正起，帐篷间隙空地之上，架数口大锅，冷硬石锅之内，余留一口残气，混杂几抹朱红。

　　“若昨夜弑杀之事真是公子观音所为，你看他已去往何处？胜算又有几何？”

　　我静静发问，阿部随即轻声答道：“你我在明，他在暗，小心为上。”

　　我顿然止住，淡淡道：“沈家奶奶还未醒，但昨夜已察其指缝间为异血，若其真被公子观音所伤，那血定是他所留。”

　　阿部走至一大帐之前，抬手轻触青灯。

　　“若是小伤口，一二日便可自愈，线索不成。”

　　我背手前行，缓缓抬眸。

　　“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只要我们仍在悬城，总能逮到他蛛丝马迹。”

　　阿部微微点头，忽而俯身轻抚我脸，柔声道：“闹了一宿，饿了么？”

　　我转了转眼珠，从兜内掏出了两个青果子，丢入口中。

　　“总是被你料到了，我也是有备无患……”

　　阿部轻拍了拍我的脑袋，淡笑道：“此事毕，给你做顿美味佳肴。”

　　日头渐高，百姓起，老弱妇孺皆出，营帐方圆数里，烹羹煮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我与阿部藏身于一大帐帐顶素白番旗之后，俯视众生，忽而见一熟悉白影人群中现，正是仙儿。

　　只见她手提一白木编成小篮筐，上覆一锦布，玉瓷小脸之上，神色恹恹，面色凄惶。

　　我晃荡双腿细看，于阿部道：“阿部，我与你打赌，就赌她篮筐里头藏着什么。”

　　阿部轻轻梳理飘飞长发，此刻透过层层飘渺青丝来看我，只望见一双漆黑深邃瞳眸。

　　我心内一寒，往后一躲，道：“你作甚如此看我？快将头发绾好！”

　　阿部速度慢如老龟，缓缓道：“后脑勺无眼，我看不见，自然梳的慢。不如，你帮我绾？”

　　我偏过头去，执拗道：“你还是等你喜欢的姑娘帮你绾吧。”

　　我未转头，看不见阿部神色，只听见他在身后叹息了一声，再回头时，青丝皆绾。

　　“仙儿姐姐！仙儿姐姐！”

　　我正神游天外，忽一声大喊从帐下至，我幽幽垂眸，只见一裹席青衣少女急急而过，双手一把拽过瘦削白袍少女，神色惊慌。

　　我轻轻一瞥，却见仙儿姑娘脸色白了一半。

　　“仙儿姐姐，观音公子何时回还？我娘亲又咳嗽得厉害了！差点没喘过气来！”

　　青衣少女脸色颓唐，发丝蓬乱。

　　仙儿退后一步，轻轻抽离被少女擒住双臂，淡淡道：“莫着急，总会回来的……”

　　青衣少女晃了晃脑袋，眼圈顿红，双手再度握紧仙儿右臂，“扑通”一声跪于石地，“仙儿姐姐！求您了！去找找公子观音吧！我娘亲现在就需要他看病啊！”

　　仙儿脸色骤然雪白，双臂微颤，却只能强颜欢笑。

　　阿部轻轻将头撇向我，薄唇微张，淡淡道：“她右臂似乎有异……”

　　我点了点头，道：“丝毫不似昨夜矫健，定有变数。”

　　阿部撇回脑袋，默然不语。

　　我与阿部看着那青衣少女一把鼻涕一把泪与仙儿哭诉，而仙儿只面色凄婉立于原地，一脸束手无策。

　　我冷叹一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部，不如下去看看？”

　　阿部宠溺于我一笑，携我离帐而下，至少女面前。

　　我正欲上前表明态度，只见仙儿骤然尖叫出声，表情惊恐，几欲昏阙。

　　阿部纵身上前，长臂一揽，接住少女下坠之躯，须臾，阿部眉心一皱，密语叹道：“断了……”

　　我大惊，再细看，只见仙儿右袖飘飘，几似无物。

　　身后青衣少女怔愣原地，我朝其微微一笑，安抚道：“这位阿部兄弟是我兄长，他也会医病救人，可让他帮你看看。”

　　青衣少女听言，双眼放光，点头曰善。

　　我从阿部怀中接过仙儿僵硬躯体，叹息道：“再不治疗，你想废了右臂么？”

　　仙儿脸色雪白，朱唇紧咬，默不作声。

　　我半拖半带将其抱入主帐之内，放下帐帘，欲掀少女衣袖，却被仙儿大力挣脱，少女随即浑身脱力，狠狠往旁跌倒，撞入朱红色观音石堆，额心霎时见血。

　　我淡淡摇首，捏诀施咒，近其身，点其穴。

　　随即扶其起，再掀其袖，无恙，剥其衣，白净右肩之上，赫然显现一对血洞，深可见骨，令人骇然。

　　我顿时咂舌惊叹，“仙儿姑娘，好忍力！”

　　仙儿冷哼一声，笑道：“不过是跌下悬崖，被树枝插了两个血口，有何大碍？”

　　我翩然起身，从怀中翻出药草，抹于仙儿伤口之上。

　　“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这伤口分明是撕咬所至，何来树枝？”

　　仙儿面目一白，争辩道：“是野兽，夜间太过猖獗。”

　　我淡淡点头，眼神幽幽扫至白木小筐，一把掀开，血衣尽露，却袭药香。

　　我恍然浅笑道：“仙儿姑娘说的极是！能行此残忍暴行，当真是比禽兽还不如！”

　　仙儿脸色泛白，挣扎数下不得脱，即抬眉怒视于我，“你们究竟是何人？”

　　我散漫回道：“我并不欲与你二人为敌，但无雪公子体内，有一物什，当归还于我。”

　　仙儿疑惑皱眉，“什么物什？”

　　我拿起方巾擦拭干净手中血迹，缓缓道：“无雪公子不似常人，只不过因其体内异气作祟，只要取出，无雪公子便会正常。”

　　仙儿大惑，“何来异气？”

　　我回眸道：“一抹与凡体相冲魂气降至公子体中，取之，无恙，若不取，造孽矣。”

　　仙儿眼神渐趋清明，倏然噤声。

　　我又婉转道：“你是郡守之女，自然要为悬城子民着想，你告知我无雪下落，我只为玉魂，必不会伤他一分。”

　　仙儿沉默半日，只至阿部从帐外掀帘而入，仍不吱声。

　　我正欲上前与阿部说话，只见其眉心微蹙，冷叹道：“你也不必再寻，公子观音回来了。”

　　我闻言一愣，仙儿亦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