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无声》弯子

1、第一章

　　所有骗人眼泪的小说里，都会有那么两个男人，一个爱你至深，一个你爱至深。阮婷有时想是不是人的一生，其实都会遇到这样两个男人，只是有些文笔好的写了下来，所以勾起人的悻悻同感，骗下了眼泪无数。

　　阮婷站在上海中心地带的写字楼里，看着窗外是阴绵不断的雨，穿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她想她究竟有没有去过北京。那个大中国的首都，大气又苍凉的城市。她没有站很久，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手头还有很多的工作，但心里燥的仿佛做什么都不对劲。

　　她想自己还是静一静吧。

　　------------------------------------------------------------------------------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阮婷和所有高考刚结束的孩子一样在家里休息。当时网络还没有这么普及，休息也就是开着空调，吃着冰镇西瓜，看着港台的连续剧。一边享受着，一边心里还是有那么些挂心。念书十二年，等着的就是此刻的功成名就。

　　是突然，但突然的居然更符合心意，阮婷接过大大的红色信封，歪了歪嘴角，无奈的笑了。一个月前高考办通知她补填志愿，意思就是即使你分数已到一本线，但却未到所填学校的分数线，又或者简单的说，你的选择错了。志愿是妈妈强迫填的，阮婷倒是没有太大感觉，倒是妈妈内疚的好几次开了口，又闭了口。看着满是外地地名的大学名单，阮婷只是突然觉得，那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选择呢？

　　妈妈还是找她谈了一下的，说着说着，泪都流了下来，原本白皙的皮肤随着岁月的不饶人终是暗黄松垮下来。阮婷替妈妈擦泪，喃喃的说，我知道了，那就北京吧。

　　然后是奔走相告，走亲访友，准备行李。未来的路就这样突然的改变了。

　　阮婷一直觉得，自己的血液里流淌着很多不安分的因子。离开这个家，远走他方，似乎一直在她的心底呐喊。妈妈说她是很任性的孩子，但阮婷觉得，自己只是比较贴近自己内心的一个人。

　　阮婷所有的记忆都是从她九岁那年开始的，下了课以后，是走惯了的小道，只是到了自家门前，她就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走进屋，放下书包，啪嗒一声跪下，面前是爸爸的黑白照片。那个记忆告诉她，从此她就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了。

　　和妈妈两个过了几年以后，阮婷又有了一个新的家庭，一个新的爸爸和一个新的哥哥。生活的不好不坏，可阮婷心里，总有种有一天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这一次，她居然就这样轻易的如愿了。妈妈说，如果真想走，那就去个大城市吧，至少不会吃苦。阮婷答应了，其实哪儿对当时的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其实阮婷自此之前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连火车都是第二次坐。第一次是高二的时候，被两个好友叫去苏州，三个女孩在火车站里一路狂奔，上了车发现满满的人。幸好上海离苏州是很近的距离，一路上站着，阮婷没觉着累，倒有一种逃亡般的窃喜。这次去北京，妈妈问售票员要多久，玻璃窗里的中年阿姨声音冷冷的回答，十四个小时。

　　妈妈本来也是要陪阮婷一起去的，但又有工作缠身，所以阮婷说，反正十一就快到了，等长假的时候妈妈再来好了。于是这第二次，就是阮婷自己一个人了。

　　阮婷上火车的那天去了很多人，妈妈爸爸哥哥，还有小伟和静。小伟是阮婷的第一个男朋友，虽然小伟一直说那是年少轻狂，不做数的，但在阮婷心里，那就是恋爱。静是阮婷最好的朋友，小学初中高中，一路下来，分享了所有小女孩之间的秘密和欢乐，阮婷很喜欢静。爸爸带着哥哥和小伟挤上车给阮婷放行李，买的是硬座，一是硬座凭录取通知可以半价，二是阮婷家的确不是很富裕。

　　月台上妈妈拉着阮婷的手直掉眼泪，静在一边安慰。处理这种事情，静一直做的比阮婷好，妈妈有时气极了的时候就爱说，我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冷血的女儿。

　　爸爸他们也挤了下来，告诉妈妈阮婷的座位是靠窗的，边上好像也有个学生，让妈妈放心。妈妈还是抽泣着，拉着阮婷的手不肯放。

　　火车发出了轰轰的声音，阮婷以为要出发了，但抬头看了看月台上红色的时间，还未到。哥哥说，让阮婷早些上去吧。于是和每个人道再见。妈妈要抱一下，比妈妈高上半个头的阮婷抱着妈妈的身体，也有些要动容了。和爸爸哥哥，阮婷握了下手，慎重的像是对待大人一样。静也是抱了许久，拉拉扯扯的说着一些和妈妈一样的话，阮婷倒是哭了出来，连连点头说知道的。阮婷看着小伟不知道是拥抱还是握手好，小伟倒是一把就把阮婷拥进了怀里，说傻丫头别哭了，你别哭了啊。

　　火车开动的时候，阮婷站在座位前向车厢外挥手，一大群人就这样跟着火车走，火车开的快起来，他们也跟着跑起来。一直到连小伟都跟不上火车的速度时，阮婷才坐了下来。一坐下来，眼泪就像放开了闸门一样，哗哗的流不停。

　　阮婷又看着车窗，车窗外覆着灰，厚厚的积了一层。小伟在上面用手指画了很多鬼脸，最后还写着，一路保重。歪歪扭扭的字，看得阮婷又哭又笑起来。

　　火车车厢里是各形各色的人，阮婷哭得累了，打量周边起来。在阮婷的斜对面的确坐着个似乎和阮婷年龄相仿的男孩。看阮婷是哭完了，那男孩便开了口，“第一次去北京？”阮婷点头。“去上学？”阮婷再点头。

　　然后男孩和阮婷就聊开了，问了阮婷的学校，怎么会想到去北京读大学，怎么一个人，诸如此类的。阮婷一一的回答了，乖巧的像是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可以问的都问了，男孩似乎也找不出话题了，靠在椅背上假寐起来。阮婷愣愣的，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连和别人说个话都这样别扭。于是翻出了上车前妈妈给准备的水果，给那男孩递去，“吃吗？”

　　那男孩倒乐了起来，边吃着水果，边和阮婷说起北京的情况来。他说他是大三的学生，学校在北京的郊区。但阮婷的学校位置很好，在学院路，八大学府都在那儿。硬座车厢的灯是整晚都亮着的，他们聊得久了，那男孩说，“你还是休息一下吧，明天你会很累的。”于是阮婷取出了一个黑色的随身听，方方正正的，趴在桌子上休息起来。

　　阮婷心里有一种混合着害怕和兴奋的情绪。好像踏上了这列火车以后，她就是一个独立的大人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一手解决了。车厢晃悠悠的，把阮婷给晃的睡着了。

　　早上醒来已是快到站的时候了，那个男孩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在一张纸上，说以后有事可以找他帮忙。阮婷道谢后小心翼翼的把纸放在了钱包了。几年以后，当阮婷已习惯在火车上结识越来越多的人以后，她才知道，原来有些人在一些特定的环境下结识，但离开了这个环境，便是永远不会再联系得了。

　　下了车以后是扑面的一股陌生气息，阮婷照着学校发的指示图，上了地铁，换了公交车，学校就到了。学校大门口有大大的红色横幅，欢迎五湖四海的新同学。阮婷深吸了口气，想这就是以后要生活四年的地方了。

　　接着是认领行李，登记入学，分配寝室，认识同学，整理床铺。有时阮婷回忆起来，觉得当初的自己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一个人就把一切繁琐的手续给完成了。

　　一切收拾妥当，阮婷在自己的书桌前开始给妈妈写信。那时候很少有人用手机，家境好点的带上了呼机，宿舍里也没有电话，校园里倒是各处都有电话亭，就是排队的人实在太多，阮婷想那就写信吧。

　　信里写道，一切已安顿完毕，班会后日召开，勿念。白花花的信纸上就短短的一行字，阮婷叹了口气，想到妈妈不知又会怎么叨念，于是洋洋洒洒的事无巨细的补充。学校很大，环境不错，托运的行李已收到，宿舍住七人，两北京，一深圳，一四川，一山东，一湖北，班中还有一上海女孩，住隔壁寝室，生活所需已补充，学校照顾女同学，宿舍比男生的强许多，一路逗号下去，末了，还是写上想念你们，保重身体。然后靠在椅背上伸展了一下，装入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