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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九(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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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电话那头传来长长的尾音,“事实上,我还没想好周末要做点什么,但我还是想约你出去。”
电话这头的邵嘉桐正坐在会议室里,身旁人来人往,她却坐在那里,因为他的话愣住了。
“哦……”尽管不免有点慌张,但她还是一脸镇静地站起身,跟身旁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出会议室,“所以呢?”
“所以你哪一天有空?”
邵嘉桐迟疑着没有回答。
“你是在想哪一天有空,还是在想要不要跟我出去?”
“都不是,”她坦然,“我是在想,如果答应跟你出去的话,后面会发生什么。”
电话那头的詹逸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干嘛?”邵嘉桐愕然。
他一边笑一边说:“邵嘉桐,你真的已经三十几岁了吗?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诚实得像个20岁的小女孩。”
“……我不觉得坦白点有什么不好。”
“很好,”詹逸文顿了顿,才道,“坦白来说,你现在给我打几分?”
“坦白来说,我不喜欢给人打分。”她在心底发笑。
“那么这么问吧,”他是个执着的人,“坦白来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邵嘉桐下意识地轻蹙了一下眉头,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很难回答吗?”
“也不是……”她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那就是又在想回答了会有什么后果。”
“!”邵嘉桐愣了一下,“你很聪明。”
“不,这跟聪不聪明没有关系,只要跟你多打几回交道就知道了。你是一个全局观很强烈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先要考虑后果。”
“……”
“我不想分析你,”见她不说话,他连忙解释道,“真的!我只是……只是……”
但是好像又解释不清楚,从某种程度上说,画家也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邵嘉桐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起一丝微笑:“都可以。”
“?”
“周六或周日都可以,只要事先说好。”
“噢……”也许是因为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得到回复,画家似乎有点卡壳,“那、那么……”
邵嘉桐正想揶揄他的时候,一抬头,发现董耘正从走廊的另一端向她走来,而且已经快要走到跟前了。
于是她收起笑脸,轻声说:“你想好了告诉我,我现在有点事要去处理……”
但她忽然觉得这样似乎对詹逸文很不礼貌,于是又加了一句:“……好吗?”
“好。”他一口答应,然后道了个别就挂上电话。
放下手机的时候,董耘已经走到她面前了,还没等他开口,她就转身走回了会议室,顺手关上背后的门。
这天中午,邵嘉桐跟梁见飞一起吃午饭,梁见飞最近似乎因为新书出版的事情,跟项峰大吵了一架,所以整张脸上都写着“别惹我”。
“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做那家伙的编辑了!”梁见飞把叉子狠狠地扎到半生的牛肉中,咬牙切齿地宣布。
邵嘉桐被她吓了一跳,愣了几秒钟,才说:“可是你以前做了也有三、四年了吧,而且你们还是因为这段工作关系才走到一起的。”
“所以说,”梁见飞叉起一大块牛肉送进嘴里,嚼得腮帮子也鼓起来了,“古人说得好,工作和爱情不能混为一谈。”
邵嘉桐有点哭笑不得:“古人有这么说过吗?”
梁见飞不答反问:“你手上还有什么编辑的人选吗?要凶一点的。”
“……”
“最好是那种既啰嗦又固执的老阿姨。”
“这……”邵嘉桐皱起眉头,像是在认真思索,“恐怕只有到附近的居委会去找一找了。”
梁见飞嚼完牛肉,狠狠白了她一眼:“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可是为什么?”说实话,她有点好奇,“为什么以前你们只是普通同事的关系,你可以忍受他,现在你却不可以?”
“就是因为我们是夫妻,我才受不了他用以前那种对待小编辑的态度对我。”
“也许对他来说,当你在履行编辑这个职责的时候,你就不是他老婆了?”
“那我更不能接受了——因为事实是,我他妈的就是他老婆!”梁见飞瞪大眼睛,简直在用吼的。
邵嘉桐不得不苦笑着劝她冷静一点。
“所以男人真的是很可怕的动物——可以把工作和生活完全割裂开来。”
“就像是把感情和欲望完全割裂开来?”
“对!”梁见飞赞同地点头。
“但是,”邵嘉桐又不禁说,“那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
“把事情混在一起的话,很多时候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梁见飞张了张嘴,似乎是要反驳,但是想一想,似乎又无法反驳。
“也许工作的时候,你不要把他当做项峰,而是……而纯粹就是一个很难搞的畅销书作家,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梁见飞把最后一块牛肉送进嘴里,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像是很认真地在思考。
邵嘉桐也在思考——思考她自己,思考她跟董耘的关系。会不会她最近的这些赌气,也是一种不理智?是因为她并没有只是把董耘当做上司,因为她并不只是站在一个下属的位置……她对他的愤怒,会不会是因为她要求得太多?
于是这天下午,当她回到办公室,在走廊里跟董耘不期而遇的时候,她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假装没看到他地擦肩而过,而是主动停下来,说:
“我想跟你谈谈。”
董耘抬了抬眉毛,看不出是吃惊还是高兴:“随时。”
邵嘉桐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说:“今天下班以后一起吃饭吧。”
晚餐去的是以前他们常去的越南餐厅。点完菜,董耘在昏黄的灯光下笑笑地看着邵嘉桐,脸颊两边的酒窝让他看上去很迷人。
“?”她靠在椅背上,挑眉看他。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好好地吃饭了?”
很久了,邵嘉桐想,应该是从董耘忽然失踪开始吧。
“你终于想通了对不对?”他看着她说。
她耸肩:“算是吧。”
“你不生我气了?”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脸,想了一下,才说道:“我只是忽然觉得,我不应该再把工作跟生活混为一谈。以前我的确是把两者放在了一起,但是我发现这样其实我哪一样都没做好。”
“……”
“我觉得我应该改变一下,我应该更专业一点,否则我们的关系会变得很尴尬,但我不想这样——而且我们也不应该变成那样。”
董耘蹙着眉头:“我有点头晕了……”
“……”邵嘉桐翻了个白眼,“就是我打算跟你讲和!”
他这才“恍然大悟”:“你早说嘛。”
邵嘉桐看着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决定先把肚子填饱。
“还有,”吃了几个蔬菜卷之后,她抬起头看着他,“我希望我们的关系以后可以简单一点,除了工作之外,不要再过多得干涉对方的生活。”
正张嘴打算喝汤的董耘听到她这么说,怔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碗,皱起眉头看着她:
“邵嘉桐……其实你还是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邵嘉桐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不管你信不信,真的没有。”
“你就是在跟我赌气。”
邵嘉桐放下筷子,双手抱胸:“我只是想让我们的关系变得简单一点。”
“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很简单啊。”董耘摊手。
“哪有简单!”邵嘉桐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了。
“怎么不简单?”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那么你告诉我,董耘,你喜欢我吗?”
越南餐厅里人头攒动,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交谈和喧闹。然而这一切对董耘和邵嘉桐来说,仿佛是不存在的一般……
一个小时之前,当邵嘉桐跟着董耘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小时候的现在,她竟然问出了过去那么多年她都不敢问出口的话。而且事实是,直到这句话脱口而出,她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她佯作镇定地咽了一下口水,几乎是用尽全力逼自己去看着他的眼睛。因为她知道,假如她不看他的话,接下去整个场面将会变得十分尴尬。然而,她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已经开始逆流。
“我……”董耘的眼神似乎有些涣散,那或许是因为他正在思索的原因。
邵嘉桐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当她感到血管又恢复正常的时候,她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她忽然觉得,也许该是时候,来谈谈这些过去很多年来,他们都不敢直视的问题。
逃避,永远不可能解决问题。
想到这里,她看他的眼神变得沉着起来。事实上,她觉得她有权利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我……”他也看着她,并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只是他似乎回答不上来,真的答不上来。
邵嘉桐的心微微地开始下沉,她的目光,也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如果你答不上来,说明在你心里,还有很多顾虑……”
“……”
“那晚我对你说的那些话,确实是气话——我是说,那些说你只是把我当作宠物或者玩具的话……”她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没有。”
“……”
“但是你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对我是什么感觉……”说到这里,她抬起眼睛看着他,“我说的对吗,董耘?”
他张了张嘴,终究有些挫败地点点头。
她的笑容有点僵硬,不过好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一块一直悬在半空中的石块,终于缓缓落下。
“我很喜欢你……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嘴角带着微笑,眼眶却有些湿润,“我从来没有对谁承认过,甚至是我自己……”
董耘看着她,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是,”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人不可能永远欺骗自己,否则活得毫无意义。”
说到这里,她看着他,很认真、仔细地看着他,好像他是一座雕像,或是一件艺术品。她曾经很珍视这份感情,甚至于,为了能够在他身边,她将自己的心情包裹起来,不愿意曝露一点。但是她没有意识到,再卑微的感情,也需要回应——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们不应该这样,”她看着他,喃喃地说道,“至少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嘉桐……”
一瞬间,邵嘉桐的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的场景,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许许多多张董耘的脸。这么多年来,从她第一次在街上遇见他,直到现在,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悲欢离合……她没有刻意去记,可是她都记得。
昏黄的灯光下,谁也没有说话,好像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邵嘉桐忽然又拿起一个蔬菜卷,塞进嘴里,然后对董耘说:
“忘了我刚才说的那些吧,真的,我觉得我们应该重新开始。”
“……”
几天之后,周末的傍晚,当董耘走进书店的时候,孔令书正在收银台上按计算器。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走过去,看着书店老板,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孔令书挑眉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按计算器。
“老严呢?”董耘不禁问,“这活不是应该他干的吗?”
“谁说的?”老严从地下室走上来,两只手掌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难道不是吗,”董耘说,“小玲就应该在接待客人,齐树应该拿着梯子摆书,你应该在收银台后面按计算器,而孔令书则应该在他的小黑板上写着那些根本卖不出去的书——话又说回来,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老严才一张口就被孔令书抢了白。
“嘿!”书店老板瞪大眼睛,极其严肃地说,“什么叫‘那些根本卖不出去的书’?黑板上写的明明是一周推荐畅销书目。”
“不,尽管我只是一个挂名的出版公司老板,但是我也知道,”董耘随手拿起一本《追风筝的人》,“这叫做畅销书,而那些——绝对不是。”
说完,他的另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墙上挂着的那块黑板,上面列了这样几个书名:《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木乃伊防腐指南》、以及《朱丹溪祖传尿疗法》。
书店老板似乎有点生气,但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好了,”董耘转过头看着老严,“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严叹了口气:“还不是那本《朱丹溪祖传尿疗法》害的……”
董耘眨了眨眼睛:“怎么,你是在按照书上说的方法接尿的时候不小心一屁股坐到自己手上了吗?”
“不,”老严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是在地下室抽隔板的时候不小心被一百本这书给砸伤手了。”
“……”
门口的风铃声响起,徐康桥大步走了进来,对孔令书说:“车子开出去给你洗好又开回来停在你的车位上了,信帮你寄掉了,电信费付了,下个月的房租我也已经存到你户头里去了,还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
孔令书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暂时没有了。”
康桥点点头,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董耘瞪大眼睛看了看依旧在收银台后面按计算器的孔令书,又看看双手缠着绑带的老严,愣了十秒钟之后,拿起手边的一本书,说了句“借我看看,过两天还回来”之后,就出门追徐康桥去了。
董耘走后,孔令书头也不抬地问老严:“他借了本什么?”
老严伸长脖子望了望,答道:“《我的朋友全都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