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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战地 ...

  •   “至9月28日,L国首都五万人流离失所,W国违背条约,派二十架战机于L国首都上空来回投弹轰炸,目前已……”

      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在遥控器上摩挲,透露心底的焦虑不安,某一个瞬间走神,不小心按到换频键。

      她怔怔地看着美食节目的女主持神采飞扬摆弄食材,表情夸张垂涎三尺,嘴一张一合,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边嗡嗡一片,猛然坐直身体,刚才新闻里“目前已……”,已什么?

      惶恐而急迫,调回新闻频道,目不转睛看着屏幕里的L国。

      首都的天有些灰暗,没有云也似乎压迫着众生,惨淡的白里描绘着缕缕晦涩阴冷。街上时不时走过巡逻的军队,不同肩章,不同级别,脚步整齐,严明也冷酷。哒哒的脚步声敲击地面,好像这规律枯乏声音就已经统治了首都。

      蒙着头巾的古铜色皮肤的妇女,只露出一双眼睛。胆怯畏惧、死水微澜、痛苦仇恨,还有信奉着自己的上帝而露出的怜悯苍生的无奈。看到军队在很远的地方,行人就会匆忙让道,有的死死抱住自己的孩子,躲在关闭的店面屋檐下,明明无所遁藏,却强迫性地做出全副武装的动作。军队远远地来,两旁的人已维持原状良久,等到他们终于走过,才有妇女又急急埋头走开,用手拉紧头巾。

      角落里蜷缩着褴褛的乞丐——战乱时期,谁又不是乞讨生活的乞丐?街边破布下横七竖八躺着人,一动不动。还有的蹲坐在街边,双手环肩,低头死盯地面,沉默得如同一尊尊雕塑。老人,少年,脸上蒙尘,垂着头,看不到眼睛。

      记者说话急促有力,因为是直播,声音有时会卡住,流过微微的电磁声。虽然站的位置并不显眼,仍然会被神色匆匆的行人撞得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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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五月去的,W国刚对L国宣战,他就决定去。

      她从一开始的反对、阻止,甚至苦苦哀求,直到最后的歇斯底里。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沙哑的声线猛烈割动空气,口不择言起来:“你不就是想大赚一笔吗?我给你啊!别TM为了钱赶着去送死啊!”

      她是想激怒他。

      果然,他听罢气极,一张脸憋得通红,额角青筋隐隐可见,带着狰狞的意味。

      “你懂什么叫战争吗?你血洗燕莎的时候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赶着开枪血洗战场吧?你吃喝玩乐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辈子没见过阳光吧?少跟我这儿犯公主病,我TM只觉得你恶心!”

      他本来就收拾好了行李——其实都不算是行李,只不过一些通讯工具和相机而已。所以说完以后就摔门而去。

      随着门关上的巨响,她的腿忽然发软,站立不住瘫坐在地上,地面的冰冷从腿根传至全身,她浑身发抖,眼睛却干涩得疼。

      他朝她心里狠狠开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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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慢吞吞打开电脑,可能是极度排斥那些离她生活太遥远又太残忍的东西,她只想做一个浮华又简单的人。但是急进的思念又促使她——因为这是唯一与他有关的事,看他身处的环境,周边的人事,他的世界。她也不知道体内这样的坚持从何而来,本来也无处补给,所以也许不能消耗太久。也许,被蚕食殆尽时,她就可以放纵自己完全崩溃。

      她又渴望看到那些照片,只要有不同的战场,新鲜的猩红,就代表他还活着——她的期望已经降低为生命的苟且,她只希望他少一些英雄的气概,少一些莫名其妙的大爱,她宁愿他自私地求生,就好像她现在的自私的奢望一样。

      最新的照片只有四张,她很慢很慢地看,在那个2084×1536的图片里,呼吸鲜血和枪声,战火与硝烟。心在收紧与松弛间来回,拉扯那根弦发出沉重的鸣声,想象最穷凶极恶最走投无路的画面,再安慰自己:还好还好,他还活着。

      第一张是一只手臂,不远处有蒙着口罩正做手术的医生,略微失焦。手臂上有五个弹孔,强光打在弹孔上,暗红与四周的黑形成诡异惊心的视觉感受。血从弹孔里淌作弯弯曲曲几道痕迹,皮肉外绽,触目绝望。长期暴晒致使皮肤黝黑,更看得出尘土覆盖。

      举起的手臂,明明是静止的,却看出求生的姿势。

      第二张被调色成黑白。军用帐篷搭在一起,外面的暗纹宽席耷拉地作帘,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已看不出国别种族,在地上爬行。

      或许是男人,女人应该早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而死去。

      他的身体似乎只剩骨架,皮只附在骨头上。因为瘦得变形,显出他的四肢与身躯完全不成比例,过长的四肢勉强撑在地上,脊柱两旁明显凹陷进去,于是突兀地暴露出一排脊梁。他未着寸缕,就那样,以人类,或说动物最原始的,最耻辱的姿态,在泥泞里爬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看起来又吃力又无望,全身和泥土快混为一体。

      帐篷里会有衣冠楚楚的中尉,在与一群二等兵谈论着残酷而病态的进攻与凌虐,也许还有面红耳赤的上校,围成桌喝酒解闷,粗俗暴躁地骂骂咧咧——没有人关注外边,关注一个似人非人的快要死掉的生命,是敌人是俘虏都无所谓,可这个人还是在做着徒劳的努力。爬不出这个军营,至少以这样的身躯,活不到这片战区的尽头。

      第三张是合影,应该是与他同行的人,不过没有他。

      五个人挤在帐篷里,只穿了平角短裤,裸露着上身。每个人下巴上都有青黑胡渣,长的参差不整,眼睛下有深色的眼袋。离镜头最近的人目光炯炯,脖子上随意地挂了相机,另两个冲镜头歪着头笑,似乎是有意眯起眼,要做出一副猥琐的表情。还有两人略向后躺,神色自若,两手放在肚皮上,颇有酒足饭饱之势,悠闲至极。

      她无法得知他们的生活如何。只有艰难,可是这个艰难已经不在她能够定义的范围之内。看了太多黑色与古铜色的皮肤,这里的五位华人竟让她心生酸涩与亲切。她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她也不知道他们的信仰,她只是感到宽慰:他并没有孤勇前行,他不是她预想的那么孤独——冷到发抖时,至少还有亚裔的体温可以取暖,他的生还的可能比她想的大了好几分。

      她从未觉得黄皮肤这样可亲,就是这么一群蓬头垢面胡子拉渣的,挤在一个聚光的小帐篷里,毫无风华气度可言的陌生男人,让她第一次,生出一定程度的安定感。

      第四张是一个持枪的孩子,枪口正对镜头——枪口正对着他。

      虽然枪身基本垂直镜头,但还可以隐约从侧面分辨,判断是一把AWM-B狙击步枪。她心里阵阵发寒,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枪口下冷静拍照——即使持枪者只是个孩子,即使他可能都不懂瞄准,即使盲狙击中的概率相对低一些。可这个场景令她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塞住,想哭喊想发泄却哽在喉头,像是找不到理由。

      那是个黑人小孩,年龄应很小。因为身后是一双一双腿,镜头甚至框不到腰部以下——这孩子很矮。一圈萎蔫的树叶围在头上,眼里还有泪光,在黑白背景里刺眼非常。毫不畏惧地瞪着镜头,却也只有勇敢和无畏的感情,总归还是没有成年人的狠戾与仇恨,只有不甘和悲伤。嘴唇紧抿,托枪的姿势似乎很熟稔。

      或许战争与暴乱只是强制性地促使他的自我保护意识滋生和理所当然的防备,是外界在强制这个孩子学会去恨去防卫——虽然这个孩子依旧不会恨。

      举起枪时会轻易湿了眼眶,手却不会抖。无数次的袭击练就了娴熟警觉,不知道有没有开过枪,每次开枪都会犹豫吗?她心绪乱如麻,猜疑各种可能,置身想象中的一切场景,都快透不上气。只是学会了形式上的防备,就算染过血杀过人,蜷在白骨里从深夜等到天明,也没有学会恨。也因为那眼底的纯粹的悲伤神色,她的心不自觉就作一团。

      那个孩子紧盯镜头,微凸的眼珠,就像蓄势待发的沉默和隐忍回转的诘问。

      幸运地还未学会仇恨,所以一定还会历经仇恨的炼狱和麻木的求生,也是可悲。

      她的眉头早已皱起,不知道是为他的处境,还是为那个小孩。明明是可能伤害他的人,她也无法用怨恨的眼光去和那样的眼神相交接。终究,不忍心怪罪一个小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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