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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应兆之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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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彤彤的夕阳沿着山峦往下落,一点一点地,给梅迪思堡的塔尖镀上一层金黄。渐渐地,西方那整片天空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明亮得仿佛云朵都燃烧了起来。晚风吹动那面鲜红的意特里安国旗,还有那上面金色的曜日之盾,都在风中猎猎作响。
空气中混合着温暖和煦的炊烟,这里的一切生灵都在悠闲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对于他们来说,甚至于黑夜也是安全而愉悦的。
而梅迪思堡华丽无比的大厅里,在那绘着众神的巨大穹顶之下,意特里安唯一的王储正站在窗边俯视着不远处那片宁静祥和的乐土,他的眼神像是黄昏里无尽的长河,辽远而深沉。在这宁静安详的面纱之下,不知掩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危机。
“殿下。”意特里安的首席医官葛林里夫从国王的寝室里走出来,他的眉头深深地纠结在一起,似乎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才不会让自己所知的信息掀起滔天巨浪。
“葛林里夫,我父亲怎么样了?”莱文迪诺瑟沃特把目光从窗外收回,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暗暗蕴含着未来王者的威严,那些艳红的霞光仿佛一道道柔软的光箭从他背后射入,给黑色的窗棂都撒上了一层金粉。
“我恐怕要令您失望了,殿下。我试遍了所有可得的药物,依然无法将疾病从国王的身上祛除,它牢牢地盘踞着陛下的身体,蚕食他的脏腑和神智,似乎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葛林里夫无奈地摇头,他灰白的头发使得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更显得苍老而憔悴。
莱文迪诺平静地听完了医官的回答,他没有责怪这位为王室服务了几十年的老者,因为他看起来已经十分难过了。
“你尽力了,葛林,别为这力不能及的事情而自责,我代替我的父亲谢谢你几个月来的精心治疗。”意特里安的王子殿下安慰地拍了拍这位亦师亦友的仆人,他藏起心里的悲伤走向国王的寝室,脚步沉重。
在那张用红色绸罩罩起来的大床上,躺着他垂危的父亲,他唯一的妹妹正在病床前哭泣,壁炉里没有温暖的火光,巨大的窗帘也遮住了窗外大部分的光线,整个房间里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把他包裹其中,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芮琪。”他温柔的呼唤让小公主从一丝抽噎中抬起头来。
“莱文,葛林说父亲,父亲他”公主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她把脸埋在兄长的肩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眼泪还是大滴大滴地流淌下面颊。
“我知道。”他抱着怀中哭泣不止的妹妹,眼眶也是一阵湿热,几不可闻的哽咽从寥寥几个字里倾泻出来,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芮琪,我想单独陪陪父亲,你先出去,好吗?”
芮琪听话地点点头,放开了王子被泪水浸湿的肩头,回头又看了几眼病床上的老国王,然后从房间里离开,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她一直习惯于听从她可靠沉稳的兄长,这一次也不了例外。
等到这房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子时,那徘徊在心底的悲伤突然翻滚而出,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心头的悲鸣疯狂挣扎却又无从排遣。他看到国王的双手放在身侧,那双手掌宽大而厚实,在过去的岁月里给他留下无数温暖的记忆。这双手曾教他击剑格斗,也曾教他弯弓射箭,曾不止一次地扶起他跌倒的身躯,也曾严厉地将他从错误的道路上拽回。
他看着父亲的病容,迟疑着握住他的手,那双手苍老而坚定:“父亲。”
老国王从昏睡中悠悠转醒,他转动浑浊的眼珠努力地看向爱子,可视线里还是模糊一片,所以他只好积攒起力气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来:“是你吗?莱文。”
这慈祥的目光已在弥留之际,如此珍贵,如此虚弱,几乎让他不忍相接。
“是的父亲,是我。您觉得怎么样?”
埃伦王无力地摇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衰败,像是一株空心的老树。无法从土地里汲取任何营养,也无法阻止枝叶的凋零,树干开始老化朽烂,几乎风一吹就能折断。睡梦中常常出现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那声音诱惑着他安于长眠,不再醒来。
“我想意特里安需要一个新的国王了。”他的话语绵软无力,彷如一声叹息。
“不,您会好起来的!”
王子拙劣的谎言并不容易让自己的父亲信服,埃伦王宽慰地笑笑,他说不了太多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开解儿子的悲伤,他太累了,即使是清醒那么一小会儿也有些受不住。所以很快的,他又陷入了昏睡。
沉重的呼吸声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响在耳畔,莱文迪诺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他强迫自己去思考。作为一个已经加冕的王子,他此时要做的,绝不仅仅只是为病重的父亲祈祷。一旦国王病逝,这个国家将面临新一轮的考验。
而他只有独自一个人面对茫茫黑夜,再没有人能给予一丝一毫的帮助。
黄昏将尽,琳娜照看着炉上翻滚的浓汤等待外出的伊梵归来,她拿起汤勺往锅里搅了搅,肩胛处的旧伤隐隐作痛。这几日厄洛斯突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病症,有人整日整夜地发着高烧,也有人突然浑身长满疱疹,这些突如其来的的怪病让伊梵忙得不可开交。
他甚至很久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被染得昏黑,琳娜不禁开始担心,她放下搅汤的勺子去门外张望,还是没有伊梵的身影。她怔怔地呆望了一会儿,远方的地平线上只剩下一星点儿的橙黄色光线,银白的弯月在空中若隐若现。
终于在天色完全变黑之前,她看到了那个背着药箱的身影正朝家里走来。
“伊梵,感谢芙拉,你终于回来了。”
琳娜刚要去接那个沉重的药箱才发现伊梵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失落,他淡色的眉毛纠结在一起,额头遍布汗水,与她相接的那只手却凉的让人心惊。
“怎么了,孩子?”琳娜急切地询问着,用掌心包裹住那只冰凉的手,她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的伊梵让她慌极了。
伊梵用另一只手安慰慌张的琳娜,他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却怎么也不能掩饰言语之中的挫败:“我没事,你不必担忧。”
琳娜半信半疑地把他拉进屋子里,盛了一碗热汤给他:“快喝些吧,你冷的简直像块儿冰。”
浓汤的热气一阵一阵地扑到脸上,温暖而惬意,可是伊梵的脑海里还是一直回放着刚才的情景。不可否认,这一切始终让他无法释怀,于是他放下碗,像是询问般抬起头望向琳娜。
“说吧,孩子,别让多余的秘密压垮你的身心。”琳娜善意地引导着。
“博尔死了。”伊梵垂下眼睑,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阴影,哀伤的气氛肆无忌惮的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扩散,“我的药物对他不起任何作用,那些该死的疱疹长满了他的全身,它们让他窒息抽搐,夜夜不得安睡,最终夺取他的生命,可是我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在他们共同度过的日日夜夜里,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不是昔日幼小脆弱的孩童,他学着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学着为他人给予帮助,在外人面前他早已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医者,但只有琳娜明白,在伊梵的心里永远都深藏着对逝去生命的恐惧,那些掩藏在记忆中的黑暗总会时不时地冒出来让人无法排解。
“试着找找别的办法,孩子,世界上没有无解的难题。”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医术,这是第一次,我想我必须去翻阅一下葛林里夫留给我的笔记,也许他会给我一些启示。”伊梵站起来走向自己的房间,他需要尽可能地找出解决的办法,突如其来的疾病通常都可能引起时疫,在这样偏远的山村,时疫几乎是致命的。
当他推开房门,脑中突然流窜过一句话,这句话让他脊背发寒:““缇利米亚的巫师从不骗人,孩子,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通知你一件事情。厄洛斯即将遭逢大难,这场灾难无法逆转,在此之前,你必须尽快离开。”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伊梵摇摇头,他不能那么快就输给那些不辨真假的空话,总会有办法的,疾病无法治愈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用错了方法,厄洛斯没有理由会遭受天神的诅咒,他是一个医者,眼下最重要的事绝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
伊梵走进房间从枕头下拿出一本陈旧的笔记,那上面写明了各种各样的药物的特征,疗效和产地,还有一些典型的病例,这是他的启蒙老师留给他的,这些发黄的纸页上记载着老医师几十年的从医心得,曾是他最为珍贵的东西。
此刻他虔诚地向它寻求帮助,希望能缓解那些病人的痛苦。
纽茵河东岸的山毛榉林在夜里显得静谧而阴森,夜风在林间穿梭,发出呜呜的响声,任何人都不会想在这样的夜里呆在这样的林子里,因为它很容易就能让人们想起那些恐怖的传说,吞吃旅人的地魔,嗜血的女妖还有挖人眼珠的树精。
但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树木间的杜曼人不一样,他们喜欢林子里泥土的腥味儿,还有青草的香气,喜欢从树木的间隙中细细碎碎抖落下来的星光,树木让他们觉得踏实而安稳,对杜曼人来说这是任何人造的建筑都无法取代的。
缇利米亚的巫师就是一个杜曼人,此时他就在这片山毛榉林里,正支愣着耳朵听远处的水声和身边的虫鸣,这些不成调子的声响给他带来极大的愉悦,而他头顶上的那几根树杈又正好漏了一小片星空供他观赏。所以他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喜欢上了这片善解人意的林子。
他放松身体让自己靠在坚实的树干上,抬头看上空几万年不曾改变的星辰,星光投影在他眼底,这个时候如果他身边有人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可以发现,其实巫师的眼睛并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紫色,神秘浓重的深紫,这种紫色在平时很容易就会被人误看成黑色。
他的眼神飘忽而迷茫,正如他所度过的这漫长的岁月。
他将手掌覆盖在身侧的土地上,闭上眼睛冥想,就能在意念中描绘出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幼嫩的树苗如何长出参天树冠,深埋在黑暗中的矿石已经经历了几轮变化,每一段生命在这里从生到死度过了多少春秋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他都能知晓。
可是他的表情始终严肃而漠然,仿佛并不为这千百年来的变迁而动容。
直到月光被漂浮而来的乌云所遮蔽,大地上骤然一阵漆黑,他睁开眼,冷冷地注视着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混沌,双手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