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辛之境》Star未憩

3、Chapter3 夜袭

　　沉沉夜色，整个意特里安的军队都变得安静起来。

　　纽茵河谷里的树林却开始躁动不安，草丛里不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小心翼翼地有些蛮横，不像虫鸣也不像任何其他动物的脚步声。由远及进，越靠近河岸就愈发明目张胆，直到那一排排锋利的刀刃裸露在月光之下。

　　他们蹑着脚步穿越熟睡中的意特里安军队，目标很明确，就是不远处那驾破旧的马车。今夜，车上的人必须死，在这队人马回到意特里安之前，他们必须死。

　　背靠着橡树熟睡的埃伦•瑟沃特突然被自己战马的嘶鸣惊醒，那匹身经百战的战马惊慌地撕扯着缰绳试图叫醒身边所有的人。

　　埃伦提着佩剑从地上站起来，正好看见不远处那些鬼祟的身影。

　　这一声马嘶也着实让偷袭者吓了一跳，但与此同时，他们并没有转身逃跑，而是以更快的速度靠近马车。甚至有人将弓箭搭在了弦上，随时准备动手。

　　“住手！”埃伦王奋力跑向马车，那些及时醒过来的意特里安士兵听见喊声也马上捡起自己身侧的武器冲了过去。

　　没有任何预兆的厮杀让他们手中的武器在沉寂多日之后又再次染上了敌人的鲜血，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此时又绷得紧紧的，这一伙人数量不多，却个个骁勇善战，很难对付，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并不惧怕牺牲，唯一的目的就是杀戮。

　　埃伦王拼命格挡开自己面前的那些偷袭者，可是始终无法接近马车，这让他感到无比挫败。值得庆幸的是离马车最近的那几个意特里安士兵早已清醒，正努力护卫着里面的人。可他们都没能防备住从森林阴影处急急射出的那几支羽箭，这几支箭来的又快又急，根本没有办法挡住，就算是最敏捷的军人也只来得及让自己的身体避开。

　　马车里似乎有什么人被射中了，发出重物倒下的闷响。

　　一时之间，那批人都大为振奋。

　　埃伦王急忙对身后的士兵喊道：“快！去林子里拦住那个射手！”

　　听到国王的命令，他们立刻跑向弓箭射出的地方，深夜里的月色暗淡，这一大片橡木林活像一头巨兽的血盆大口，阴森恐怖，隐藏着不可预测的危险。

　　“琳娜••••••”伊梵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乳母突然将他从睡梦中叫醒，耳边都是马车外面嘶吼的人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

　　琳娜苍白着脸不发一言，努力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他。

　　突然有一支箭射了进来，伊梵的头埋在她胸膛里，很清楚地听到箭头刺入血肉的声音，又急又快，简直就像一箭射进了他的脑袋：“琳娜！”

　　一直抱着他的那双手臂渐渐松开，伊梵恐惧的拉紧了琳娜的衣服试图阻挡她倒下去的趋势，可是他太小了，他的力量不足以扶住倒下的伤者，反而被她带倒在马车上。

　　“琳娜！琳娜！”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殷红的鲜血从琳娜受伤的背脊蔓延出来。她会死的，和王城里那些战死的士兵一样，和他的父亲伯里克一样，血流光了就会死的。

　　死亡从不会因为凡人的哀求而离开，它也从不对善恶留有偏见。

　　琳娜虚弱的抓住伊梵的手臂，箭射在她肩上，虽然不会马上毙命，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几乎疼得晕过去：“嘘，王子，别说话，周围的危险还未退去。”

　　她能看见这孩子眼底的泪光，星星点点。

　　但，那似乎又不仅仅只是泪光。

　　外面的危险没有给他们丝毫喘息的机会，仿佛为了印证她这番警告，箭又射了进来。

　　血战在黎明之前结束，一帮杀红了眼的偷袭者即使是在激战中，也能注意到从马车底板上渗下的鲜血，况且那里面已经安静许久。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撤退，他们谁也不想真的在这次暗杀中丢到性命，幸存的那几个人找到机会就从密林里逃走了。

　　埃伦王示意士兵们不要去密林中追逐敌人，此刻最重要的是确定伯里克之子的生死，虽然目前看来，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但他心中总留有一丝希望，希望奇迹会不吝于发生在这片偏僻的河谷之中。

　　手中紧握一夜的配剑脱手，落在地上，他颤抖着双手去打开马车的车门。那车门之上还有许多利刃劈砍的印记，身后的意特里安士兵们都站在不远处，和他们的国王保持一段距离，以示尊敬，可他们的目光分明就追随着他的动作，迫切地想要得知自己一夜奋战的结果。

　　这样的目光让埃伦王的心情无比沉重，这股无形之中的压力迫使他整个人挡在车门前，希望结果不要那么快公之于众。

　　然后，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伯里克之子和他的乳母。

　　一股巨大的哀痛迅速占据他的心头。他们还是死了，就算他拼尽全力也没能履行自己的承诺，拉尔迪洛克的王子死在意特里安的边境上，就在他的眼前。

　　这真讽刺，只要再过不久他们就能彻底安全，他甚至已经准备好用意特里安的每一份兵力去抵御东方塞其顿的威胁。

　　埃伦王沉痛颔首，正要向身后的士兵宣布这个噩耗，突然，他看到血泊之中的伊梵王子动了一下，是的，他又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孩子确实在动。

　　伊梵侧过头，浅紫色的眼眸里映出他惊讶的脸，却不包含任何一种慌张。就在昨夜，他让自己彻底失去了恐惧和慌张的本能，因为这种本能让他觉得羞耻。

　　倘若任何人一旦对死亡有所觉悟便都能洗去自己灵魂里的怯懦，那么他不责怪这过早来临的命运，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在绝境之处重生，于美好之中毁灭。

　　埃伦王看着这孩子活生生的目光，恍惚间几乎产生一种灵魂被吞噬的错觉。昨夜发生的一切在他眼前闪现，他知道亚隆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让他把伯里克之子带到意特里安去接受最周全的保护，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威胁伴随在他身侧。

　　而这些威胁对伊梵，对意特里安，无一例外都是致命的。

　　所以，就在这个瞬间他做出了决定，伊梵•维尔必须死在这个河谷之中。

　　他转过身朝着河谷之中的意特里安将士们宣布，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伯里克之子，伊梵•维尔，死在昨夜，我们不能再把他带到意特里安了，他的灵魂将永远留在拉尔迪洛克的土地上。”

　　人群之中有几声丧气的咒骂，但这并不是对那个异国王子的同情，而只是一种战败的失落感，为昨夜奋战而死的同伴失落，为他们孤注一掷的国王失落，这种失落感让他们无心再把目光固定在那辆马车上。

　　伊梵躺在车里，他听到那个意特里安君王对自己的宣判，原来死亡还能作为一种避难的借口，不过他更愿意将这种谎言定义为抛弃。

　　被无数人所赞颂的，无比伟大的埃伦王正在抛弃自己的诺言，这种认知让他觉得厌恶。

　　却又让他于虚假的死亡之中习得何为抛弃。

　　当军队重新整顿，再一次踏上归途时，埃伦王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留在车里的王子，他还是静静地躺着，无声无息，像是真的死了那般。

　　多年以后，他回忆起这一幕，却依旧无法知晓自己那一眼中的情绪。

　　马蹄声渐远，伊梵再次睁开双眼，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温暖而又刺眼，直刺得他泪流满面。

　　原来，那是一道微弱的晨光，从东方天幕而来，带着初生的纯然，洒落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