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银票稀罕生是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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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向来无灯的百花楼久违地亮起了光。
夜风缓缓拂过阳台上盆栽翠绿的枝叶，带着一种植物才有的清芬，流淌过小楼的每一个角落，在琥珀浓香的茶水内滴溜溜地打转。
而花满楼也终于大致听明白了他们的来因——当然，陆小凤并没表示说这块玉佩打算“贱卖”。
“原来如此，这么看起来，你来找我也实在是一件无可非议的事情。”花满楼笑笑，依然是那种端方如玉的笑容，让人看了之后很有如沐春风之感，“花某冒昧，阁下是想要绝当，还是只想普通的典当？”
“绝当。”
“如此，便不如将它直接卖给花某如何？”
李陌听完怔了一下，她打量花满楼许久，像是在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卖你倒是无妨，可是你确定吗？”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你不用强迫自己，我就是想卖了它而已，卖给谁都是无所谓的。”
花满楼被她逗笑了。
“在下并没有强迫自己。这般难得一见的雕工和材料，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我当然要趁此机会将它买下。”
……不是强迫就好，基于陆小凤之前的形容，她实在担心这是个能割肉喂狼的人物。
“只是眼下花某身上并无足够的银钱，钱庄又已关门，如果阁下不介意的话，那不如暂且休息一晚，明日随我一同去提钱。”花满楼说着，将玉佩又原封不动递回去，道，“此物，自当由阁下亲自保管。”
钱庄是指……放钱的地方吗？
虽然有点无法理解“钱庄”的含义，但这个花满楼果然是个好人！
不过李陌并没有去接那块玉佩，她对这块杨氏女赐下的东西殊无好感，觉得多拿它一刻都是麻烦。于是她表示：“我信得过花公子，它便交由公子保管，明日我们一道去取钱。”
花满楼对她的这个提议表示惊讶，他略微愣了愣，然后道：“即便阁下信我，我也不能就这样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些银票先作为押金，请收好。”
……银票是什么？
李陌第一天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个文盲，她看着花满楼怀里掏出的那一叠纸，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口中“请收好”这三个字的内涵意义。
——把十张写着字的桑皮纸当成押金你搞笑呢？！难道那上面是颜师伯的真迹不成！
但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说花满楼给人的感觉也根本不像是个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的人。于是李陌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在对方“每张一千两，总共十张计一万两，请清点一下”的背景音中，默默地翻看。
高一尺、宽六寸，李陌拿在手里翻看了好一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上面的字抄得真工整。
居然每一张的字都一模一样不带有变化的！这得是什么样的高手才能写得出来！
她实在是不懂得如何“清点”这玩意，只能略略翻一翻确定的确是十张之后，往怀里随便一揣，表示：“刚好十张，那我便收下了。”然后她站起来，准备离开，“那在下明日辰初时分再来拜访，今日便就此告辞。”
“如此也好。”花满楼同样站起来，对她略一拱手，“这百花楼的旁边便有一家客栈，夜深露重，一人出行多有不便，我送你一程。”
“……”庄花你别闹。
李陌差点就把这话说出口了——虽然知道对方应该是好心，但她对这种“因为你是个姑娘所以需要守护”的态度实在是……不敢恭维。
她果然妥妥就是一天生的糙妹子天策命。
然后在她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一只在谈话里充当背景的陆小凤跳出来，拍拍花满楼的肩膀道：“这种事情就不需要麻烦你了，交给我来便好。”然后他笑嘻嘻地对李陌道，“扬州城你还不熟吧？我带你去——对了，这附近有一家烧卖铺味道特别棒，你要不要去尝尝？”
看这幅架势，那就是自己不让送就不罢休的感觉，李陌在心底为自己点上一排香，翻着白眼真正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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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是踩着宵禁的边缘回到百花楼的。
这次他可没有规规矩矩地走正门，而是选择了直接用轻功跳上阳台，那副轻车熟路动作干脆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惯犯。
“你啊。”他落地的时候，有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我当你这不走正门的毛病已经好了，却没想到只不过是在旁人面前装个样子。”
陆小凤摸摸胡子，一点都没有尴尬地笑道：“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来陪你的这些花花草草，要想找你的话，走正门是没什么用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然后果然便看到花满楼就站在他的身后，怀中抱着一盆兰花，而他的手指正从兰花的叶脉上轻轻抚过，动作轻柔得就好像是少年在对待他的初恋，整个人都焕发着生命的光彩。
花满楼叹道：“歪理我总是说不过你的，那位姑娘可是已经找到客栈了？”
“那是自然！”陆小凤走进楼里，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忽然问道，“我看你似乎是不怎么喜欢那个姑娘？”
花满楼放下手中的兰花，也跟着走进房间，道：“我没有不喜欢她。你怎么会这么想？”
“胡说。”陆小凤点着他道，“你这个人虽然看着没脾气，但总是在一些奇妙的地方非常固执，要不是不喜欢李陌，你怎么会开口说要她去住客栈？你这里的客房可还多得很！”
花满楼默默地坐下，没有答话。
陆小凤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继续道：“你可不要和我说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话，在你的眼里但凡是有困难的人，估计是不存在什么性别之分的。”他放下茶杯，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所以，你肯定是有点不喜欢她的——至少，你觉得她身上有什么让你无法接受的东西。”
“……”
花满楼依然没有说话。
他握着自己那柄檀香洒金扇开开合合，又在座位上静默良久，方才皱着眉头缓缓笑了起来。
“大约，你说的是对的。”
他的笑容里面含着一点无奈，就像是夜晚江水上笼罩的蒙蒙的雾，即使朦胧，也是美的。
“我并没有不喜欢她。但是那姑娘的身上，带着很重的杀伐之气。”
杀伐之气。
这四个字一出口，陆小凤几乎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从来都是讨厌这些东西的。”说完之后他忽然又摇头道，“不对呀，除了……我几乎就没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杀气，倒是有一种很锋利的正气，好像总是在戒备着什么一样。”
“是杀伐之气，而不是杀气。”花满楼摇头，吐字缓慢而轻柔，就像是在思考着要怎么形容一样，慢慢地道，“正气也是有的，但几乎都被那杀伐之气盖了下去——是了，杀伐之气。”
说到这里，他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例子，点了点头，“我儿时曾跟着爹见过一个战场上退下的将军，那人虽然正气凛然、行止有度，但我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太过锋利了，站在身边时，好像一个不注意就能被割伤一样。而这位李陌姑娘带给我的，和那位将军的感觉很是相似。”
最后，花满楼道：“所以，哪怕她是一位随时带着笛子的风雅之人，我也不想和她有过多的牵扯。”
陆小凤简直目瞪口呆。
但他惊讶的不是花满楼给出的理由，而是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你怎么知道她带着笛子？”陆小凤上上下下打量着花满楼，似乎恨不得从他身上看出个洞来，“你总是让我觉得，实际上你的眼睛是好的。”
李陌确实随身带着一根笛子。
不能算是多么出色的精致做工，只是打磨得非常光滑，应该是什么动物类的骨头制成，上面有骨制品特有的细腻光泽。
说句实话，陆小凤一只觉得这只笛子和她整个人的感觉很不搭调，所以也就记得异常清楚。
但问题是，花满楼是看不到这些的。
花满楼的眼睛当然不是好的。
他听到这话只是笑，好像整个人都笼罩在神秘的光晕里。
“我不需要看，只要听就能知道了。”他笑着解释道，“当风拂过笛子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总是不一样的。当然，你们大约听不出这其中的不同，但是我却听得非常清楚。而那声音明显不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所以我想，那位姑娘应该随身带着笛子。”
陆小凤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瞪了半天眼睛，最后只能长叹道：“你的听力果然是登峰造极的。”然后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有点神神秘秘地道，“关于你那杀伐之气的推测，我觉得很有那么几分味道。”
“哦？”
“你还记得这个月江湖上盛行的传闻吗？关于苦瓜大师的。”他不等回答就继续说下去，“我本是想着去随便看看那传闻中的美人，顺便再去吃点素斋，结果没想到却被人给塞了这么个大麻烦。”
花满楼略微动容：“难不成她便是……”
“就是那个难不成！”陆小凤苦了一下脸，然后忽然又兴致满满地道，“不过苦瓜大师同我说了一些很有趣的话，我想了一路，总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是难以置信，现在不如你也听一听，和我一同参谋一下？”
花满楼颔首：“愿闻其详。”
于是陆小凤便将苦瓜大师说过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我不是没猜过她的来历，可是这答案也太过匪夷所思了点，但她的着装举止又却是和常人不大一样，特别是我拿出碎银的时候，还有你拿出银票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你说这岂不奇怪？”
花满楼静静地听他的叙述，然后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才偏头笑道：“说完了吗？”
陆小凤表示这反应不大对劲：“我是说完了，你没什么想说的？”
“不管我的猜测是什么，眼下恐怕都不重要吧。”花满楼“看”着陆小凤，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缓缓道，“这些问题，等到你和她成了朋友之后，自己亲自去问她岂不更好？”
“你觉得我想和她交朋友？”
“你不是一向喜欢交朋友？”花满楼反问，“我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若不想和她交朋友，是决计不会亲自将她领到我这百花楼来的。”
陆小凤听了这话之后，也跟着一起笑了。
苦瓜大师敢把人交给他，至少能确定李陌是没有特别的坏心、不会对陆小凤暗下黑手之人。
陆小凤相信苦瓜大师，所以他相信李陌。
花满楼相信陆小凤，所以他也相信李陌。
而陆小凤又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行走在这江湖上，多一个朋友，总是比多一个敌人要好的。
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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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别人嘴里的八卦资谈，她只知道自己抱着十张名叫“银票”的东西研究了整整一夜，对这个东西的权威性很是怀疑。
这种怀疑一直延续到同花满楼到大通银庄去提钱之后。
“这里是二百四十张银票，每张面值一千两，算上昨天的一万两，共计二十五万两整，还望阁下清点一下。”
看着面前温柔微笑的花满楼，李陌觉得自己头大如斗。
清点……又是清点。
她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她觉得自己好怀念当初按贯按缗来算钱的美好时光！
这么一大摞桑皮纸要点到什么时候！
但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那一箱银票开始清点……点着点着就发现似乎哪里不对？
“花公子，我问你个问题。”李陌举着手里的银票看了半天，又掏出来昨天花满楼给她的银票对比了一下，最后表示疑问，“银票……是可以重复的东西吗？”
“恩？”花满楼表示不解，“什么重复？”
李陌表示自己满脸是血：“算上昨天你给我的，我已经数到六张人字九百八十二号的银票了……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不是没有问题，而是问题大大的有。
看花满楼和陆小凤那瞬间变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手里的银票被人拿走的时候，李陌用自己那副被各路人士形容成“看见了就想揍”的笑脸表示——呵、呵、呵。
……她是不是又在一不小心间拉了什么仇恨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银票稀罕生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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