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长安城外夜未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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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在未正时分同金九龄话别，两人约好了隔日正午无论有无结果都在同一处会面，这才相互道别、各自离去。
如今的长安既非京师亦非陪都，更是早已没有了坊市之分，或许这里的百姓生活依然富足美满，但终究已不再是天子脚下的宏伟帝都，哪怕是站在比肩接踵的路上，也再找不回曾经那种气势磅礴、海纳百川的宏伟气概。
如果不是明确知晓，她甚至不会觉得这里就是她曾经死守的长安。
但即便如此，李陌也依然觉得气血翻涌。她自认心志不够坚定、修行不够到家，哪怕这里同记忆中的长安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也免不了心烦意乱、不知所从，仿佛只要眨一个眼，这些琼楼玉宇就会顷刻间灰飞烟灭，而她脚下踩着的也并非坚实的石板道路，而是被鲜血浸透的泥泞地面。
简直糟糕透顶。
所以李陌甚至没有去看看东北方向人们所谓的“前朝遗址”，而是同金九龄分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匆匆出城。
她现在没有马，也没有租车，只是凭借记忆中的印象径直前行，直走到暮色四合，才在郊外野林一处无风的空位生了火，靠在林中的巨石上和衣而眠。
许是因为心中事情太多，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景物多变纷乱如丛生的杂草，或许没有鲜血战乱，但也绝对说不上安静祥和，手里的长枪在夜风中有呜咽一般的冷啸，让这个本来就不大安静的夜晚更多几分凄厉。
不知过去多久，有轻微的夜风从身边拂过，带来不知名的幽幽香气。
仿佛是佛堂檀香静谧的味道，却又比那更加清冷绵长，依稀带着些沉水香的醇厚温和。
如同被这份香气召唤，迎风而动的木叶摩擦出簌簌的声响，好像是秋分时节的萧瑟清寂笼罩了全身，说不出的安静祥和舒缓了心头的烦闷，意识像被人牵引着一路下沉，几乎要沉到再无光明之时的永夜中去。
在这样空无一人的林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别致又甜美的香气呢？
在这种无风无雨的夜里，为什么会传来树木枝桠压抑的呻|吟呢？
她明明踩在昔日同伴的鲜血染红的土地上，为什么会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舒畅？究竟是什么牵引着她的意识，希望她沉眠在永夜的宁寂与虚无当中？
夜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响了身边并不茂盛的杂草。
不，那不是风与草木发出的声音，那应当是——
火龙沥泉枪的嘶鸣仿佛愈加尖利，经年煞气有如利刃织成的网一般击碎了虚无的幻境，李陌的呼吸依然绵长如同安眠，但在有人接近身畔的那一刻突然暴起，伸手直取对方的几处命门！
可惜迟了一步。
对方显然也是极为警觉的人，或许是她的呼吸泄露了什么玄机，又或许那一系列动作本来便是试探而已，总之在李陌出手的瞬间，来人右足在地面狠狠一踏，身形瞬间向斜后方蹿了数丈之远，宛如一只灵巧的燕子，盈盈落在了浓密的枝叶上面。
一只粉红色的燕子。
一个面含桃花的人，一张姣若好女的脸，一身剪裁合体的粉红色衣裳，在同样粉红色的腰带旁，还斜挂着一只粉红色的皮囊。
单看这一身轻纱飘扬的衣服，或许有不少人会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个美人——虽然对方诚然是长得不差，但可怕的是他是个男人。
一个粉面桃花、神色迷离的男人。更可怕的是，这男人的脸上还带着一种粉红色的表情——那表情与其说像是逛窑子的饥渴男人，倒不如说是闺房里怀春的妙龄少女。
就连他的声音，似乎都带着一种如同少女般的娇俏柔软。
“呦呵，没想到小娘子不仅人美，功夫也俊俏得很。只可惜脾气和外表一样烈得很。”他的眼波横过来，就像是面对着自己的心上人一般微笑道，“不过这样才更让人喜欢。”
李陌握紧了枪，面色不善地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这话问出口之后，她发现实际上问得有点多余。
在深更半夜的树林里，对不认识的姑娘使用迷香，还想要把人家的衣服解开的，能是什么人？
对方轻笑：“你难道不认得我？”
李陌当然不认得他，但她好歹也猜出了个大概。
这人是采花贼，还是个应当小有名气的采花贼。而看他那得意洋洋的神色，显然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简直让人倒尽了胃口。
“不认得也没关系。”那人不等她回答便笑着继续道，“眼下花好月圆，岂不正是我们认识的大好时机？”
李陌并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没有兵器，看起来也不像精通拳脚的练家子，从刚才的反应来看身形敏捷，轻功应当十分了得，粉红色皮囊里的不知是暗器还是迷香。
应当不难对付。
得出了这个结论，李陌却没有立刻就动，而是忽然问道：“刚才你用了什么迷香？”
对面的人咯咯笑了起来。
“这可不能说。这种保命的独门秘方，怎么好随便告诉人呢？不过啊——”他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李陌一番，格外露骨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的衣服层层剥开一般，声音也格外黏腻地道，“如若小娘子能给我些什么做报酬，那便另当别论了。”
从及笄算起，李陌从军整整八年，从未被人如此轻佻地当面对待，所以眼下乍一遇人调戏，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也没能即刻就恼羞成怒，而是在那一瞬间觉得，这人不仅品味独特，也 实在是……很有勇气。
须知若是当年，哪怕翻遍整个大唐也决计不可能见到一个人敢如此当面轻薄天策将士，除非他对牢饭垂涎已久，毕生梦想就是坐穿牢底或者断手断脚。
如果这人就像他表露出来的一样只是个采花贼的话，那就好办了。
李陌一边心念电转，一边暗暗计算两人的距离，忽然就听对面那人又开口道——
“这表情真美。在下拜领过那么多的男男女女，加一起也不如小娘子你一人有味道。”
采花贼嘴里的“拜领”能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里面的信息量实在是有点大，李陌反应过来之后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她不是没见过采花贼，也不是没见过有龙阳之癖的人，但有龙阳之癖的采花贼她委实是第一次见，更要命的是身为一个采花贼还男女通吃生冷不忌——这得是什么样子的成长历程才能导致他口味如此之重？
在他去万花谷治治脑子之前，和他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李陌确认了这一点，抬头对树上的人微笑了起来——就是那种标准的、被许多人形容成“仇恨妥妥的”那种讽刺式的笑。
站在树上的人略一挑眉，微笑着想要张嘴，但在开口之前，那笑容忽然就凝结在了脸上。
眼前的人忽然跳了起来。
明明应当是因为身中迷香而四肢无力的人，却只眨眼间便一跃数尺，更甚至在毫无借力的半空中又猛地改变去势，长枪红衣化作一道艳色的闪电，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直取对方胸口！
树上的人瞳孔紧缩，足下发力向后一跳，几乎将毕生功力都凝结在了这一跃当中，终于在刻不容缓的瞬间避开了这摧枯拉朽的一枪！
火龙沥泉枪发出尖锐的长啸，枪尖所及之处的枝干四分五裂，扬起的木叶直接湮灭在强势的气流当中，一时间整片树林仿佛有狂风吹过，带的每一片树叶都在空气中沙沙作响。
对方脚尖刚刚及地尚来不及稳住身形，李陌一个凌霄揽胜挥枪再取其胸口！
粉衣人咬牙向后一仰，堪堪避过横扫而来的凌厉枪尖，他向后连续急退以求避开攻击范围，终于得以稳住步伐之后按住胸口——明明从来没有被那长枪擦到哪怕一下，但胸腔中却止不住地内息翻涌，只是不知究竟是那长枪的古怪，还是她的内功已经确实深厚至此？
“真是个绝情的人。”他咬住嘴唇，神色凄楚如同被负了心的女郎一般哀怨道，“小娘子你不肯与我欢好便算了，何至于如此不留情面地赶尽杀绝呢？”
“大约是我这个人示爱的方式比较特别罢。”李陌挑眉笑笑，同时脚下暗暗蓄力，“如果喜欢什么东西，我就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看到他，离了一刻都觉得心慌。”
话音未落她已经冲了上去，脸上的笑容像是冬日的寒风一般凛冽——
“譬如你的这条命，我眼下便中意得很！”
第二天破晓时分，李陌犹豫良久，终究还是走进了长安城的衙门报案。
老实说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叙述这整件事情——须知从前她从来都是被人报案然后捉拿犯人的那一方，眼下立场颠倒了下，她忽然有些不大会表述了。
未曾想衙门里据说是“专门负责江湖案子”的衙内打量她半晌，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阁下可是李陌李姑娘？”
李陌很是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是在下不错，不知阁下是——”
“在下林仲白，久闻姑娘大名，幸会幸会。”对方一抱拳，朗声道，“听闻姑娘在大通钱庄一案出力良多，林某耳闻已久，今日终于有幸得以一见！”
这出名速度太快，比起当年“英国公唯一的徒儿”这一身份也不遑多让。李陌眨眨眼，觉得有点适应不良——她只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稍微帮了把手，怎么仿佛忽然之间就名满江湖了？
对方不知她心底在想什么，只是继续道：“金捕头交代我们查的人已经吩咐下去了，相信不消三日姑娘便能得到结果。只是不知，今日姑娘因何而来？”
于是李陌一瞬间理解了，名满江湖的不是她本人，而是金九龄的面子。
不过这样也好，不论哪里的江湖，果然都是有熟人才更好办事。
“我来……恩，打听一下。”李陌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问道，“不知你们六扇门的悬赏里，有没有一个……一个粉色的采花贼？”
李陌不大确定这说法对方能不能理解——毕竟那所谓的采花贼采花的范围太广，连叶子都不肯放过，实在堪称一绝。
不过看对方蓦然变色的脸，她觉得自己可能形容得很对。
“姑娘是从何处知道这禽兽的？”
从林仲白的叙述里，李陌得知自己昨天遇到的那一大坨粉红色，他还真的就叫粉燕子。
一个恶名满江湖的淫|贼。
“这人成名许久，真名早就被人忘了，只是从来一身粉色的打扮，于是大家就都这么称呼他，他自己也认了。”林仲白面色不善地道，“他是个十分谨慎、也十分狡猾的人。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轻功着实精妙无匹，又有独家的烈性迷香，最重要的是他在同一个城里绝不会犯下两件案子，往往我们接到报案的时候他已经逃了，是以至今也没能将他逮捕归案。”
李陌回忆了一下午夜的那一场追击，颇为赞同地笑道：“他确实十分狡猾。”
眼下想来，或许他自从将手伸向她衣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戒备了，否则万万不可能在一瞬间就退到树上去，而接下来两个人谈话的时候虽然看起来放松，但搞不好一直在寻思着撤退的路线。
昨日面对李陌凌厉的攻势，粉燕子自始至尾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逃。除了最初的一句，他没有回一下头、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卯足了劲地用轻功赶路。李陌敢说只要他回击一下耽误了脚程，她就能将他当场格杀、不留后患。
当然，他逃虽是逃了，但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大好过。
“与寻常的淫|贼不同……若是如寻常一般只挑女子下手也便罢了，不仅如此，他还、他还——所以可怕的是，虽然他只挑一家作案便跑，那一家往往会……唉！”
说到最后，林仲白只能重重叹一口气。然后他抬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李陌：“姑娘问起这人，究竟是——”
李陌本来是打算报案的，不过眼下恐怕也不需要她说什么了，于是她想了想，然后笑着问道：“我只是想要问问，他身上的部件究竟值多少钱？”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长安城外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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