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交线》浮世沉录

9、你爱谈天我爱笑（一）

　　午休时间。
　　能量消耗殆尽的同学向食堂蜂拥而去。嘈杂的叫喊，彼此随着人群而动的交谈，很快汇成一条蓝色的波带，盖过了树上不知疲倦的夏蝉。
　　石榴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两米多来高的果树上，密集的绿叶中依稀结出了几个小小的青色石榴。圆圆的青红，上面有些阳光照耀形成的的深红色的斑点。
　　学校广播室。胡纱榆从书包里掏出一盘磁带。打开播放机，按下“PIAY”键。然后审理各个班级送来的稿件。批上红色的注脚，可以播音的和不能通过的分放在两边。落地电风扇被固定住，飞速转动的扇叶带出一阵清凉的风，毫不中断。
　　胡纱榆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刚开始还埋怨刘司纬的不肯合作，在看到广播室清凉的地理位置之后对他的抱怨就减少了几分。
　　建筑物周围几棵百年老树遮住了阳光的直射。粗壮的枝干四面八方生长开来，交错复杂，浓密的绿叶掩盖了由粗到细的枝杈。看起来像是一把深绿色的大扇。胡纱榆推开窗，从窗外的树上的摘下一片椭圆形的叶肉厚实的树叶，夹在课外笔记里，然后拿出面包边写作业边啃。
　　事情来得出乎意料。
　　播音还没有结束，原本介绍校园好人好事的磁带突然泻出了孟庭苇的歌曲。
　　“悲伤的眼泪是流星，快乐的眼泪是恒星。满天都是谁的眼泪在飞，那一颗是我流过的泪······”甜美的，悲伤的声音在耀眼的阳光下无所遁形。
　　所有人在食堂里忙着排队，打饭，交谈，偶尔几个正在吃饭的注意到今天广播的变化。
　　胡纱榆愣了一会儿之后迅速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切断播放机里的声音。这下有人注意到这样突兀强行停止的播音。
　　“哗——”谁开了个头，大家陆续谈论起来。
　　“怎么啦？学校的播音今天怎么没有了？”
　　“刚才还有啊，一下子就被人切断了，应该是要通知什么事情吧。”
　　“不像，刚才好像才听到歌曲来着······”
　　播音停止事件为正在吃饭的同学提供了不小的谈资，短暂的成为食堂里的话题。
　　“各位老师，同学请注意，很抱歉刚才播放机出了一点事故。现在，由我来为大家继续播音，高三年级的×××老师代表我们学校获得了······”甜美的声音随着安放在各栋教学楼的喇叭传递到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随着空气的蒸腾飘荡在校园上空，和地面上浮躁的交谈声隔开。
　　空间被割开好几个层面。不同的介质因为密度的高低层次分明。人声鼎沸的地面，树顶上葱郁的绿色，字正腔圆的清脆的声音，白花花的日光。往上是一片不可企及的模糊的空间。
　　所有人都在仰望，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呆了。从磁带的介质中分离出来，消除机器转动的沙哑摩擦，听起来让人这样舒服。
　　而身处事件中心的胡纱榆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幸好昨天播音的稿件还没有收起来，才能照本宣科，勉强化解今天的突发事件。内心却在暗自懊恼，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把录音录在音乐磁带里面。实在是有够粗心大意。出现这样的插曲，等一下难免要想老师解释。胡纱榆又懊恼了几分。
　　刚要收拾书包离开，播音站站长就出现在门口。
　　“老师，我······”胡纱榆想着解释，抬头看见刘司纬、方漾还有杨丹站在老师后面。刘司纬脸色淡淡的，撇头看向窗外，看不清神情。方漾还是一副笑嘻嘻的亲民表情，老少通吃。胡纱榆倒是很意外在这里见到杨丹。
　　自从中考那件事情之后，杨丹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敌意很明显，也没有必要再撑着面子去维持所谓的友情，所以也就淡了。连她进来新安一中还是通过别人那里知道的。
　　而另一个女生则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抑制不住内心喷涌而出的恶毒的念头。
　　同样是在光洁的湖泊里无忧无虑嬉戏的洁白天鹅。刚开始不过是一枚丑的让人分不清是鸡蛋还是鸭蛋的细胞。后来，不知道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破土而出，忍受周围的奚落和谩骂，渐渐对所有的食物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存了比较的心思。
　　在别人眼里，你优美的脖颈，梳得光亮的羽毛，高傲的姿态，跟其他天鹅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你却总是因为别人的一个眼神，招呼的一个小动作认为无论自己怎么样努力都不能获得认可。
　　于是，不甘的，羡慕的，嫉妒的，仇恨的情绪在扭曲的地表破土而出。依然是对着清澈的湖水对影自怜的姿势，只是在湖水一千米以下的深度，还早密集，阳光无法穿破。
　　“纱榆啊，半学期来广播站被你打理得很好，在师生之间广受好评。老师当初实在没有看错你。不过，你母亲昨天打电话过来说看你天天要做这些，怕你学习分心，所以要求学校撤离你广播站负责人的职务，好好准备接下来的省级作文比赛。学校考虑了很久，决定还是让你来负责，不过会叫刘司纬同学、方漾同学还有杨丹同学来分摊你的工作，你只要在旁边审理就好了。”
　　原来不是来责怪自己的。胡纱榆的从见到老师时的惴惴不安到后来放了心。听到母亲的举动，却又是一阵苦笑。
　　什么都要干涉么，却又是什么都不管，只能够按照她想象的那样去做。不能看自己喜欢的书，会影响成绩。参加省级作文比赛，是因为获奖高考能够加分。
　　一步一步按照她的期待完成，只有接受没有说不的权利。却总是在将成绩单拿到她面前时，随意的瞟了一眼就去抱正在哭泣的弟弟。连言语都显得珍贵。
　　放学回到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吃饭。饭桌上没有话题，只有她跟父亲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经常是弟弟撒娇然后笑眯眯的哄着。自己埋头吃饭，吃完只能回房间写作业。
　　没有牛奶，没有询问，没有安慰。昏暗的空间里只有压抑的没有声音的啜泣。
　　内心如此贫瘠，渴望被温暖的抚摸，却一次又一次趴在桌子上睡去。

　　身边的男生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果然是这样。家世背景好，有人为她打点一切。所有的光环建立在别人的庇佑之下，不能被接触的事情从来不知道，所以才能够每天摆出天真无邪的样子，就是那种连韭菜和秧苗都分不清的女生。
　　男生的眼神里喷薄出怒气。
　　在你所不能看见的黑暗的淤泥里，有一颗被生活蒸过的种子正在奋力发芽。核心残破不堪，只能强撑着用被遗弃的破布填补。周围是一望无际堕落的烂泥，即使自己不挣扎也会被拖拉着下陷。不想让自己一样的腐烂，看着你在水面上迎风摇曳的姿势，痛恨的想要把你拉扯下来经历我黑暗的世界。
　　我们都是一样的。凭什么你天生就在水面上而我被遗弃在寒冷的污泥里。
　　怨恨挣扎，想要自我救赎，却没有与命运交换的筹码。
　　胡纱榆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住书包肩带。刘海盖住眼睛，不能看到她的情绪。
　　“纱榆啊。”站长拍拍女生的肩膀：“你期中考的成绩让学校放心的将广播室交给你负责。好好加油。你母亲那方面班主任会去沟通，不要太过苦恼。”站长看到女生紧咬着的嘴唇，直觉地想要让她安心
　　“老师啊，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方漾笑嘻嘻的问，比起女生的问题，显然更加关心自己的成绩。
　　“在办公室听你们班主任说了。胡纱榆同学还是第一。你嘛，平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有十七名的成绩算是不错了。”说着，转向一边撇头看风景的男生：“倒是你司伟，这次成绩虽然比较理想，但是和纱榆同学也足足差了二十七分呢。”
　　什么？！
　　男生霍然抬头。瞳孔里一丝不可置信的诧异。
　　不可能，怎么可能。上次月考自己故意卡着时间做试题，让语文刚好在及格线低空飞过，数学物理满分，凭着与她相差五十一分的成绩还能排第二。这次拼足了劲发誓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结果还是落空了么。
　　现在淤泥里自我救赎的人需要一颗稻草的支撑。哪怕是空心的，承受不住重量还是会下沉。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将破棉絮变成了光芒的珍珠，被无情剥开之后，我只能苦笑的看着自己一如既往的残缺。
　　无论怎么样，都比不过你。
　　男生若有所思的看了女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