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友人帐)夏目之名》郁遥

22、水底之燕（二）

　　夜晚天下着雨，街上稀疏地亮起几盏昏黄的灯光。
　　“我很久前还是雏鸟的时候，从巢里掉下来，然后有人拾起把我送回了巢里。但由于讨厌我身上人类的气味，父母丢下我们离开了。兄妹们一个个死去，只有我最后活下来。很悲伤，很悲伤……然后我变成了鬼。”
　　我和斑正襟危坐，室内一点光亮斑斑点点地洒在她身上，朦胧地不真实。
　　“但是有一天，出现了给我食物的人类。日复一日，他可能把我当成了野狗。但他的味道让我想起了把我送回巢里的人的温暖。村子沉入水底时我能平静地沉睡，就是因为有那个人。”
　　“这样啊。”我抱着膝盖静静地听着，斑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真无聊。”
　　第二天上课我心不在焉地看着窗户发呆，想到自己身为一个有灵力的人，却连她微薄的心愿都实现不了，心里就一阵烦躁。
　　突然一张纸从头顶伸下，“夏目，给。”耳边是北本低沉的声音，“之前说的谷尾崎的地址。”
　　我欣喜地接过，冲他灿然一笑，“谢谢你，北本。”
　　眸光闪了闪，他脸上划过一丝幽深，“不用谢。”
　　一放学我就拉着燕急急地奔向那个人的住处，路上不知跑过了多少电线杆，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
　　她突然惊喜道，“有那个人的味道，好近。”说着挣脱我的手，加快了脚步。
　　远处男人的身影渐渐清晰，她一鼓作气地跑到他面前，一通指手画脚。可是男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最后她放弃地对着男人的背影挥手。
　　本应是欢乐的重聚，结果……却是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
　　只有我看得见。
　　夕阳拉长了少年孤独的身影，垂申坐在屋顶上若有所思。
　　干涸的水坝到处坑坑洼洼，河水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粼粼的波光，从远处望去有种残缺的美。
　　“像做梦一样，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我要回双叶村去。”她缓缓地开口，语气异常平静。
　　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
　　“这么喜欢他的话，不回去也没关系吧。”
　　她轻笑，“其实我想过附在他身上，但我想跟兄妹们一起沉睡在那块土地上。”
　　“这样啊。”我有些怅然若失。
　　“夏目大人。”她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声音微颤道，“非常感谢您。”
　　我沉默了片刻，“但村子再次沉入水底前还有时间吧。”说不定还有转机，至少不能放弃希望。

　　“地震，旋风，火灾，饥荒……”我支着头，对讲台上传来的说课声充耳不闻。
　　找到了要找的人，却没有为她实现想见面的愿望。
　　产生感情了吗。
　　我静静地靠在树上看书，她沉默地坐在树上。
　　“是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兴奋地指着街道上正在行走的人影对我说道。随即站起身奋力地呼喊，“喂，喂，喂……”
　　我垂下头，额前的发丝遮住了眼底的晦暗。
　　“夏目大人，今天我有点累了，可以先去休息吗？”路上她突然停下脚步，疲倦地说道。
　　“嗯，晚安。”我对着她消失的身影喃喃道。
　　也许力量在变弱了吧，燕能维持人形的时间，每天逐渐变短了。
　　我照例靠在树上看书，习惯性地抬头，她依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晨光透过她的身影熹微地照在树上。
　　傍晚仍是我一个人回家，她依然陪我走到半路就消失了。
　　“你怎么又来了？”我疑惑地看着站在门边的垂申，自从归还了他的名字后，仿佛就粘上了我，三天两头往我这边跑。
　　他不在意地笑道，“今晚双叶村有祭奠，我给您送酒来了。”说着从身后拎出一壶酒。
　　“双叶村祭典？”
　　见到我诧异的表情，他解释道，“是的，双叶村是黑暗的界限暧昧的地方。曾经是妖怪聚集之地，每四年举行一次祭典。趁湖干枯着，就决定隔了许久来举行一次。”
　　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我脸上微微露出松动的表情。
　　眸光一闪，他接着道，“喝酒，跳舞，赌博，还有赛跑，胜者会得到能化为人形一晚上的浴衣。就像刚才说的一样，祭典会非常热闹。”
　　书包砰地落地，“你刚才说什么？”
　　“热闹热闹。”他不明所以地手舞足蹈。
　　我气息不稳道，“不，能化为人形的浴衣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凑过脸，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盯着我瞧，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您有兴趣吗，要去看看吗？夏目大人。”
　　树林完全被黑暗笼罩，寂静的林中只闻得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垂申拖着我一路朝祭典奔去。
　　隐在丛林里栖息的斑，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他飞快地跟过去问道，“你要去哪里，夏目？”
　　“猫咪老师。”我喘着气，脚下一刻没停道，“去双叶祭典。”
　　“什么？”他闻言一惊。
　　垂申‘切’了声，似乎好事被打断了。
　　“去那个祭典的话，你会被吃掉的，夏目。”斑恢复真身拦住我，表情凝重地说道。
　　我下意识地看向垂申，只见他身形一变，顿时一个巨型妖兽出现在我面前。
　　他恨恨道，“你是斑吗，别碍事。”
　　“你想把夏目当下酒菜吧。”
　　被拆穿了心思，他当下也不再掩饰，“吃人有什么不对？竟然对人类有感情，斑你太没用了。”
　　斑怒了，“要吃夏目的是我，我跟他约好的，笨蛋。”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可没做这种约定。”
　　“但浴衣一事是真的吧。老师，能不能把我带去。”我哀求地看着他。
　　他皱眉，“什么？夏目，你又要找麻烦吗。”
　　垂申亦不解，“为了那家伙，夏目大人，你明明没有任何好处，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我猛地抬头，语气坚定道，“因为有感情了。为朋友做事，有什么不对？”
　　他眼神一变，咬牙切齿地说道，“笨蛋，你这笨蛋！所以我才不喜欢小鬼！”
　　“烦死了！”这只死猫。

　　一弯明月悬在空中，千百只河灯从上流浮下来，照得两岸幽幽发亮。妖怪们聚在一起，熙熙攘攘，场面好不热闹。
　　“这样就行了。”
　　黑暗的角落里，垂申给我系上带着符文的面具，“墨里混入了我的血，没人会发现你是人类。”
　　“为什么要如此帮我？”我转过身，幽暗的空间里他的表情并不真切。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比吃掉你更有趣。”
　　这时，周围的鬼火像受到召唤般迅速地朝某处飞去。
　　他指着那里说道，“不使用妖力，最早碰到那件浴衣的就是优胜者。”
　　高高的枝头挂着一件百褶裙样的蓝色浴衣。
　　突然鼓声四起，带着滔天的气势汹涌而来，妖怪们开始聚拢。
　　“开始了，去吧。”他淡淡道。
　　“你也要留在这个村子吗？明明会沉入水底。”
　　他看了我一眼，面具下的表情有些松动，“谁都有难以割舍的东西。”
　　“是吗。谢谢你，垂申。”我由衷地感激，说罢便朝那里奔去。
　　垂申看着少年急去的背影，释然地笑道，“果然很像夏目玲子，虽然我没跟玲子说过这些话。”
　　斑沉默不语。
　　比赛还没开始，周围的妖怪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我混在中间，也跟着做热身运动。这浴衣，我势在必得。
　　急促的鼓声突然戛然而止，紧接着轻轻一点，比赛正式开始。
　　我敏捷地冲出起跑线，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不知跑了多久，渐渐地超过了一些妖怪，力量却在一点点地流失。呼吸开始沉重，脚步也慢慢地虚浮，被妖怪擦伤的皮肤一阵火辣辣地疼。
　　垂申和斑坐在屋顶上默然地看着，良久，垂申开口，“那么短的手脚，不可能会赢。”
　　斑见到少年狼狈的样子，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怒气，“真是的，受不了这个笨蛋。”
　　突然背后一阵骚动，一个妖怪奋力地追了上来。
　　我促不及防地被他一个胳膊肘袭到头部，顿时面具半裂，一阵刺痛袭来。
　　眼看终点接近，我却落后于众多妖怪，心里的绝望比身上的伤来得更痛。
　　脚下忽然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忽然身体一阵轻松，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趴在了斑的背上。
　　他严肃地指挥，“冲散他们，夏目。”
　　我欣喜地点头，这下有希望了。
　　斑凭着强大的妖力迅速冲开妖怪，紧接着一跃而起冲向空中。
　　蓝色的浴衣静静地挂在枝头，我伸出手……

　　白茫茫的世界，一片羽毛悠悠飘落。
　　在哪里？那个人在哪里？
　　今天那个人也会来吧，她这样期待。
　　“燕，燕……”
　　似乎有谁在耳边轻轻呼唤，她从梦中幽幽醒来，眼前是少年带着温柔笑意的脸。
　　“夏目大人？能早回来太好了，今天再晚点就要下雨了。”
　　“燕，谷尾崎现在正在镇里的祭典上。”我微笑着拿出浴衣，“穿上这个过去吧。”
　　她惊讶地接过，“这件浴衣是……”
　　“燕的力量弱，不知道能不能说话。这样也没关系的话，就去吧。”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她这才看清少年白色的衬衫上满是污渍，细小的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醒目。
　　“夏目大人……”她喃喃道。
　　“燕，谢谢你没有讨厌人类。”
　　月光从少年身后倾泻而下，茶色的眼眸温柔如水。
　　“夏目大人，我喜欢温柔，也喜欢温暖。所以，我喜欢人类。”她猛地抱住少年，“夏目大人，谢谢你，谢谢。”声音止不住地呜咽。
　　感受到怀里清凉的气息，我先是一愣，继而温柔地回抱她。
　　“我走了，夏目大人，我走了。”她挥手向我道别，然后迫不及待地向远处跑去。衣褶随风而起，仿佛一只蓝色的蝴蝶，在如水的夜色里偏偏起舞。
　　我面带微笑地看着，直到她的身影融入迷蒙的月光中。
　　如燕所说，深夜下起了雨。透过窗户朝外看，比丝线还细小的雨滴，像雾水般弥漫一片。

　　“燕回到村子里了吗？”
　　第二天我特意骑车去水坝那里，向后座上的斑问道。
　　“被土地束缚的人要回去是很容易的，也有可能已经成佛了呢。”
　　双叶村仍是破败的模样。
　　“是这样就好了。”
　　见到那个人了吗？晚安，燕，做个好梦。
　　我坐在燕常坐的地方，微笑地看着底下来往的人群。
　　“真是的，夏目，可被你折腾苦了。”斑向我抱怨。
　　我轻笑，“但老师会一直在我身边吧。”
　　他心中一动，嘴里仍逞强道，“就是说我能吃了你吗？”
　　我认真地看着他，“老师有一天也会对我动感情吧。”不，说不定已经有了呢。
　　“你又怎样呢？”他反问。
　　我淡笑不语，谷尾崎的身影从面前走过。

　　“穿蓝色带花浴衣的女孩？”他疑惑地看着我。
　　“是的，之前镇内祭典的时候。”心中隐隐地期待。
　　他恍然，“哦，那个女孩啊，见到了。穿着蓝色浴衣，很少说话的女孩。”
　　我释然，“是吗，太好了。”
　　“对了，你要看看吗？我刚冲洗好的照片。”他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瞳孔倏然放大，穿着蓝色浴衣的少女站在男人身旁，脸上带着淡淡的幸福。
　　心中一酸，泪水顿时充满眼眶。轻轻地擦拭，抬头仰望天空。
　　是啊，我也喜欢温柔，温暖，以及寻找着互相吸引的东西，努力活下去的心。
　　蓝色的天空下，燕子飞翔着掠过，剪下一道道虚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