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暮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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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聚合，泼墨的云朵厚实沉重，如怒海波涛翻涌澎湃，整片整片直压下来，片刻遮蔽了原本蔚蓝的天色，再也不见丝毫光亮。
毫无预兆，暴雨即临，天空中隐隐划过数道闪电，撕裂了巨大的黑暗帷幕，在浸透了潮湿水汽的空气中犹自摩擦出朵朵火花，妖娆而诡异。
银发的男子立于天山之巅，全白的拖地长袍和流水般倾泄及地的长发已是湿透，濡软地伏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英气的身躯，再垂垂落地，盘卷成优美的弧线。男子抬起右手，淋湿的宽大白纱长袖紧紧包裹住曲线漂亮的手臂，纤长削尖而略显苍白的食指在虚无的雨帘中优雅轻画，指尖所过之处泛起轻柔的银芒，脉脉盈水。当手指终于再次来到起点，一个银光辉华的圆圈便自雨幕里隔离出来，雨水在其五寸再也靠近不得，仿佛是遇到了什么障碍物，转而落向其他地方。圈内波光盈盈，水色潋滟，是极清极浅的蓝，又好似承载了一整个汪洋大海。指尖再次轻点，触在那面水镜上，只是简简单单一点，却震动了整片海域，颤瑟着摇摇晃晃，有什么缓缓在水面之下流曳，灵动纯然，隐约泛起丝圣洁的神秘。随着震动，镜面开始变化，幻化出无数妖娆色彩，最后又汇合在一起，呈现出一幅绝伦的画面：那是一名风华绝代的少年，在夜幕下，在烟花下不停地舞着，手中的剑已幻化了形，只余一缕耀眼寒芒缭绕不息。少年的剑舞得很美，极致的美，美得勾魂摄魄使人癫狂，足以颠覆三界，撼动十方。画面最终停止在少年放大的玉颜上，男子微微俯首，左手也贴上镜面，极轻极柔地划过少年的眉眼，勾勒出令人沉沦至死的精致线条。男子苍白而绝美的脸在大雨里模糊了形象，却仍能知道他在微笑，是一种梦的苍茫忧伤，凄艳得让人心醉彷徨。
“云儿……”形状优美的菱唇划出最微妙的弧度，声音婉转仿若神之咏叹，是初春的清朗，也有末秋的悲凉。妖媚的凤眼斜斜吊梢，长长的扇贝银睫如同蝶吻轻柔扇动，羽端凝结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仿若锥心刺骨的相思之泪。那蓝色的眸子流水潺潺，波光潋滟，绮丽绝艳得不可思议，其间的温柔可以装载融化整个世界，却只映现出一个身影。望着少年熟识的眉眼，终究吃不消般地合上双眼，不要再看再想，那人的轻笑浅颦一言一行却愈发清晰地显现在脑海里，恒久不去，永不褪色。心蓦然绞痛起来，被种种沉重若死的回忆追逼得喘不过气，急迫地张嘴，千万思念入喉最终只化作一声喟叹，缥缈迷蒙地飘入莽莽红尘世间。
“公子，涪陵王又递帖请您赴宴。”秋叶“咚咚”跑来，撞进门，惊了正给少年揉肩捶背的白裙侍女一跳，却不管不顾地犹自喘气，大声嚷嚷。
沉默，墨绿的眸子看着远方，还在神游天外的人儿并没有因那消息而收敛，反而显得更加缥缈不切实际。
“公子！！！——”眼前蓦地出现张放大的脸，瞪得铜铃般溜圆的眼，血盆大□□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怎么看怎么是个标准的巡海夜叉。
绝美的眼眨巴眨巴，似乎刚刚从睡梦中苏醒，流离的色彩缤纷，点点水汽迷蒙，惹人心怜：“嗯，知道了，帖子放桌上吧。”
就这样，云淡风轻。
秋叶愣住：公子啊，不是我说你，你的反应速度比别人慢半拍呐，你是不是还没弄清楚发生了啥事？不过她的胆量最多也只够腹诽，想要说出来，再给她一百年。
亭亭玉立在少年身后的白裙少女瞧瞧红裳丫头的呆样，再斜眼偷觑了眼自家公子，终于忍不住以袖遮面掩唇而笑，音质娇柔，脆若莺啼。
“公子，这可是王爷第三次来帖子了……”再推说身体不适那你就真的准备在床上过一辈子吧——涪陵王要是恼火起来，派人打也能把你打残了。秋叶继续腹诽。
“依我说，我倒还真佩服咱们公子呢。”白裙的娇俏少女巧笑嫣然：“涪陵王是谁？咱们辽国鼎鼎有名的铁腕王爷，冷血无情雷厉风行的，向来我行我素，又给过谁好脸色？就是当今圣上也敬他三分。偏生能对我们家公子这般温文，又是递帖子又是请宴席，准备了好一番，公子说不去也就作罢，不予追究了，这真是碰到死克的煞星了。”
“是呀是呀。”既然见到有人起头，秋叶也开始发挥女人本性，忍不住八卦起来：“想我大辽位于大陆之东，与那北川、南夏、西凉、离原、坎塔尔并称盛世六国，虽说北川才为众国之首，但各国皆有皇权之贵、世宗之尊，皇帝、王爷、皇子乃至世子、将军在他国都很有名声，这涪陵王爷可也是六国中最享有盛誉的王族权贵之一呢，厉害得不得了啊！英俊潇洒年少有为不说，端的是心高气傲冷血无情，与那北川的少年国师可是像极，多少女子做梦也追着舍不得放呢……”
“嗯，说起北川，我倒想起他们那个年轻皇帝来，也同王爷一样，神仙似的人物，只可惜脾性暴躁至极，甚是心狠手辣，独断朝纲，听不得半句坏话。若是有人不小心触怒，下场可是极其凄惨，就连宿敌见了都忍不住要为之向皇帝求情。不过那皇帝也算个风流人物，既爱江山，更爱极了美人，要是遇到公子这般惊若天人的——”白群少女高挑月眉，凑到少年身边作附耳状，暧昧地柔声笑道：“早就掠回后宫，日日恩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了罢。”
闻言，青袍缓带的少年缓缓回头，容颜精致绝伦，清丽出尘。他轻扬柳眉，微挑眼角，似笑非笑地睨了眼少女：“秋水。”
白裙少女低笑，身子若起舞灵巧一旋，转到少年身前福了福，宽大长袖遮了半边脸，幽幽含怨而俏生生道：“奴婢知错，公子宅心仁厚，饶了奴婢罢。”说完自宽袖上端露出凝水美目，不由分说朝少年砸了个水灵灵的媚眼。
秋叶见状狠狠一哆嗦，无语望苍天，却道天凉好个秋。
楼云曦笑叹，挥手让两名小丫头退下。
话说自那日沧江一舞后，楼云曦更加艳名远播，真可谓帝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虽说那日他覆了面纱，但“舞杀”的仙人临世之姿足以令他名垂史册。也因此，楼云曦被粉丝们的热情搞得都难以出门，平日还有不少世家子弟递拜帖来拜访或是宴请自己地不断骚扰，开始还比较好奇，可是几次后就生了厌，况且穆天也不喜欢爱人整日都在外头和别人厮混，见他烦了这套便巴巴地传话下去不管何人递帖宴请一律以病推辞。这样是清静了不少，却可能得罪某些大人物，例如涪陵王爷，两次递帖被拒，加上这回便是第三次，如果继续称病回绝，那可真是很伤人了。楼云曦懒是懒了那么点，却不是笨蛋，事实上他相当聪明，所以当然知道这次宴席已是万万不能回避的，毕竟别人是王爷，能不计较自己前两次失礼已是奇迹，自己也不能欺人太甚，还是要给别人一点面子的——某些时候，他还是相当善良仁慈通情达理的，当然这是他自己这么以为的。
穆天听说小情人居然要去赴宴当然十二万分地不高兴，他明日大早便要出门去外地分堂处理事务，本打算今晚和云曦好好亲热亲热，怎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那人身份还不是再能回绝的，只好长吁短叹地眼看情人坐上王府来接人的那辆豪华马车，再折回书房独自生起闷气。不过现在的他倒不担心云曦会离开自己，事实上那日花会回来云曦的武功就恢复了，但爱人说给他半年时间，这半年里只要自己不先放弃，云曦就不会离开自己，看自己能否打动他。如果半年后云曦被他打动也爱上了他，那么他们就永远在一起，如果不行，自己则必须放云曦走。
假如这话是别的情人对穆天说的，他当然不予理会，但是出自云曦，他就会照做，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自己也心甘情愿，况且云曦还说给自己机会呢，虽然只有半年。
穆天抬头看了看窗外，日沉西山，天色微曛。放下手中的书，拨亮水晶灯，看着那朵小小的黄色火焰柔弱跳动，却将整间屋子都照得明耀通透。时是深夏，窗外鸟啼虫鸣纷呈交杂，有些温馨的诡秘。因为开着窗子的缘故，不少虫子跟着火光进屋。一只肥大的黑斑黄翅蛾子晃悠悠地飞进来，傻乎乎地绕着屋内转悠一圈，似乎有点找不着方向。穆天皱眉，他素来不喜这种飞虫，随手摘下片自窗外延展进来桃枝上的花瓣正要挥出，却见那蛾子突然改变了方向直朝水晶灯扑来，急势地，毫不犹豫地扑进火中，然后在挣扎中被慢慢烧死，化作灰粉纷洒，只余半只被火烧得焦卷边缘的残翅还微微抖动围着火焰飘飘扬扬，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那蛾子临死前的念想。
缓缓地，穆天的唇畔漾出美妙的弧线，浮现起一抹复杂的笑，几分醺醉，几分忧郁，几分暖融，还有几分惨淡。
一年，十二个月，半年，六个月。
这六个月，该是消磨尽他毕生的情感和生命吧？
云曦说会给他半年，可他怎会不了解那名绝美少年呢？试问天下又有谁能真正打动得了云曦？即使卓越如斯的那人也不曾引起过少年心湖的波澜，而他，又凭什么能自信云曦会爱上自己呢？
于云曦，是用六个月换一生；于他，却是用一生来换半年。
云曦，你还是这么狠心，为何我却偏偏喜欢这样的你？这笔帐，究竟又该怎样才算得过来？
罢了，如果真的能在一起，半年，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暮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