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录》子*

3、第 3 章

　　第三章

　　展昭回到公司时已是人去楼空，只有白玉堂事多，这会儿才从办公室里走出，漫不经心地问道：“站住，上哪儿去了？”视线从他脚上扫过，白玉堂有些洁癖，对不干净的东西特别敏锐，于是那褐色鞋面上的灰色脚印显得格外碍眼，如果是福尔莫斯大概能根据这后掌印推测出性别身高一类，不过白玉堂显然无此爱好，只是略微厌恶地将眉头皱起。

　　“白经理，我去办您交代的事去了。转了几站车，公车又来得慢，所以现在才办完。”展昭打开公文包，再次核对了下文件，一边整理一边做记录。

　　“你不知道这文件急用吗？”白玉堂皱了皱眉，老刘说什么出租不给报帐大概只是想试试这人的积极性，谁知他倒真乘公车了。

　　真急用，真急用会不给他派个车，限定个时间？何况既然只能报公车和地铁，那也就意味着公司要求他如此。不过展昭不愿和白玉堂做无谓的辩解，只温和地点了点头：“那么下次我会把走路改为跑步。”

　　白玉堂大为不悦，这人还在试用期就懒散成这样？难怪到现在还是个小职员。若换了别的人，就算真不给报，也会自己掏腰包办好这差事。见展昭收拾好文件，从容地自抽屉里取出个鞋擦，蹲下身，轻轻拂着鞋面，于是冷冷地道：“挤公车也不嫌难看，鞋给人踩成这样，不难受么。”

　　“所以我不会把上班时给人踩的鞋印带回家。”展昭站起身，鞋上已看不出被踩过的痕迹。

　　白玉堂虽说傲慢，却也不笨，自然听得出展昭这话另有所指，敢情是把上司比成灰尘呢。瞧这意思，是否是说再怎么刁难他，他也会像扫鞋印一样把不快拂去？还从未有人敢如此轻视他白玉堂，更别提下属。原来不是个泥人啊，这比较有意思，他这一扫，也扫去了自己欺负弱者的负疚。冷笑着饶过展昭，往电梯走去。

　　阴霾的天终于担不起浓云，白玉堂从车库出来时，灰了一日的开封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瞥见展昭也从门厅走了出来，有些幸灾乐祸地停住车，饶有兴趣地望向他。

　　展昭抬起头，天色已然擦黑，北风带着寒雨扫过，几丝游离的黑云丝在阴森森的云层下越扯越淡，仿佛是发黄的鲜纸上有几滴墨，水泼上去，墨迹迅速散开来。雨中刺骨的风带着傲人的清新吹来，展昭伸了伸腰，深吸了口气，他喜欢这雨中弥漫的味道，颇为舒心地笑了笑，将公文包顶在头上，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充斥着灯光与暖气的门厅，一路往车站跑去，步伐渐渐轻快起来，毕竟，回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白玉堂在车里怔了怔，方才展昭望着天的那抹笑容十分清晰地印在眼里，他不明白，那人如何能在这糟透了的寒雨中，笑得如此自然，没有一丝狼狈。

　　将车开向展昭，这点扶危济困的精神白玉堂还是有的，正想将窗户摇下问他要不要搭个便车，突然一辆富康车横到展昭面前，上面走下个人，撑着伞，匆匆迈到展昭跟前，替他撑起伞。那人显然对展昭极为爱护，不大的伞面只顾遮住了他，却没注意自己后背已暴露在雨中。从怀里掏出面巾纸，看动作似乎是想帮展昭擦擦雨水淋湿的脸。只是他刚抬起手，展昭已将他手中的纸巾抢过。那人不知说了什么，展昭打了他一拳，两人嘻嘻哈哈地上了车。

　　白玉堂这些年也见过些事，直觉里感到这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太简单，只是他没有窥探别人私生活的爱好，于是并不在意。感谢那辆寒碜的富康车省了他一桩麻烦，不然让展昭满是雨水的鞋踩进这新买的BMW，他还真有些舍不得呢。不过来接展昭的那人——虽说天黑看不清，却似乎有些眼熟。

　　……

　　“怎么不开车上班？”赵祯拿着纸，攒去展昭肩上的雨水。这车是展昭前些年存钱买的，今晚回家见车停库里，又下起了雨，赵祯便将它开了出来。

　　“试用期没车位，每天停车费五元。就三站路的距离，搭车来回也只要两块钱。”展昭笑了笑，又道：“再说你没见人家集团门口都停的什么呀，我怕这车停那儿，给人当废品拖出去。”

　　“怎么？这会儿知道嫌弃了？”赵祯心里似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不愿接着他前面说的正经话，只玩笑道：“要不赶明儿哥哥送你一辆？”

　　“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拒绝收受贿赂。”展昭熟练地将车倒进车库，突然似想起什么，迟疑地开了口：“买菜了吗？”一阵默然。

　　“叫外卖吧。”赵祯提议。

　　……

　　接下来的几天，展昭的生活还算平静，白玉堂偶尔说些顶心的话，在展昭听来却是不痛不痒。每日照样乘着公车奔波于这个部、那个关之间，直到一次被卢方撞见他搭公车，当下命令公事一律由公司出车，倒不是怕累着展昭，而是担心他拿着公司的文件有什么闪失。虽然不是什么商业秘密，遗失了却也是桩麻烦事。

　　做的事依旧琐碎，不过展昭不厌其烦，经他校对过的报表，倒真是寻不出一丝错来。这让白玉堂对展昭的看法稍有改进，虽然无用，但极有耐性，而且……死性不改。

　　转眼就要过年，公司自然会有团年饭，像展昭这种没过试用期的新丁，搭理的人本不该太多，可出乎意料的是，展昭虽说不得上司欢心，却获得了不少女士的青睐，这令护花使者们颇为恼火。于是一杯又一杯带着各种涵义的酒也递到了展昭面前，有闹着玩的，也有想看他出洋相的，还有跟风起哄的。

　　展昭酒量不小，可也不是千杯不醉，终于在觥筹交错中恍惚起来，头晕目眩时，似乎听人说赵市长来了，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跟着人拍手。

　　春节临近的日子里市委常会到各个企业、小区走动一番，这是惯有的一套，体现领导干部平易近人、关心群众。具体到哪个企业并不一定，但既然是赵祯做主，自然来了这陷空集团，虽然平日会听展昭讲，但非亲眼所见终是不放心，平时又不能随便上来，赵祯只得借这机会来展昭上班的地方看看。

　　一眼瞥见了展昭，见他眼神飘忽，脚立得也不算稳，知道他喝过了头。心上一紧，脸上却还得机械地堆满笑容。赵祯自然被卢方迎到了上座，客套一番后，免不了坐下。中途寻了个机会去洗手间，见展昭又被灌酒，略微停驻，终究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

　　当展昭面前的酒被另一只手接过时，全场顿时哑然，尤其递酒的小张还空举着一只手，嘴一开一合，却发不出一个音。

　　“同志们这一年辛苦了，我借这位小伙子一杯酒，在这里敬各位，祝大家在新的一年中万事如意。”说着一干而尽，全场自然是一片掌声。

　　放下酒杯，将展昭的手握在掌心，热气从微凉的手指尖透了过去，赵祯悄悄摩挲了下那人的手背，笑容可掬：“小伙子，抢了你的酒，实在不好意思。”

　　“赵市长太客气了。”展昭笑了笑，低了低眉，脚下有些站不稳。

　　赵祯顺势将展昭一把按到椅子上，颇为亲切地笑道：“我看这位同志是有些醉了，年轻人，喝不了可不要逞强啊，不过大家也要放他一马才是。”说着又哈哈大笑，于是众人也随着这并不幽默的谈话笑起来，感到展昭的手握了握自己，赵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才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