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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06(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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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黑暗长夜
佛罗伦萨,宗教法庭本部。
庭长钱宁菲尔德悠然坐在漆黑的沙发上,一手端着刚刚泡好的红茶,附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把伊莱末卡维带来。”
在他脚下,曾经属于末卡维家族的画师,萨谢尔末卡维撑着失血过多而疲惫不堪的身体,抬起头紧紧盯着这个喝着红茶悠闲自如的男人,咬牙,“区区人类,伊莱亲王怎么会落在你手上。”
钱宁冷然笑道,“是不是他,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地牢的铁门缓缓打开,一个浑身染血的黑袍少年被重重扔了进来,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地,奄奄一息。长发遮住了少年的脸颊,萨谢尔静静凝视了少年片刻,忽而移开了视线,冷漠地轻哼,“就算是他又如何?末卡维家族的实际掌权者,从来就不是伊莱末卡维,而是他的妹妹。”
钱宁扶了扶眼镜,“哦?是吗。”年轻的庭长露出冷漠如鹰的笑容,抬脚踢了踢蜷缩在地的少年,漠然道,“把这个假货带下去处理掉。”他转而看向萨谢尔,笑了笑,“你不愿说,那也无妨,《神的对话录》我迟早会得到。只是到时候,真正的伊莱末卡维只怕已经灰飞烟灭了。”
萨谢尔低着头一言不发。钱宁揉了揉眉心,感到些许疲惫。他不愿多言,起身离开了柔软的沙发,随从们鱼贯而出,地牢的铁门再度闭合。
点燃的火把逐一熄灭,阴冷的风吹来,黑暗里,萨谢尔若无其事地抱着手臂睡去。
当天的例行审问结束后,钱宁离开地牢往二楼的办公室走去。走廊的尽头,绿发的女子正淡笑着看向他,一边抬起纤细的手腕,朝他挥了挥。
“你怎么来了?”看到佐拉,钱宁略微有些吃惊,然而他的神色很快平静下来。他明白,这个女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佐拉紧随在他之后进了办公室,自觉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才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想你了哦,小宁宁。”
钱宁坐在办公桌前,整理着堆积如山的资料,闻言轻轻皱眉,“说吧,什么事。”
“什么嘛。”佐拉嘟着嘴,“明明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竟然用这种不耐烦的口气跟我说话。”
闻言,钱宁终于放下手头的工作,摘下眼镜,缓缓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无奈,“到底什么事?”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佐拉从软软的沙发里坐直身子,走过来搂住钱宁的手臂,低声道,“那个女人不死,我永远不能安心。这一次我不想自己出面,你能帮帮我吗?”
钱宁会意,“希尔沁梵卓?”
佐拉如猫一般碧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阴冷,“她竟然嫁给阿西尔了,她怎么敢!”
听着她近乎孩子气的话,钱宁失笑,“那不过是个冒牌货,你不是很清楚吗?”
“是啊,嫁给阿西尔的不过是个冒牌货。我想要真正的希尔沁梵卓去死。”
佐拉离开后,钱宁轻叹一声。书桌对面的房门虚掩着,他的脑海中甚至还能清晰勾勒出她离开时长发划过的弧度。思及此处,年轻的庭长眼中露出淡淡的宠溺,随即,他重新戴上眼镜,平静地掩盖住一闪而过的思绪。
佛罗伦萨,末卡维家族乡间别墅。
沿着木质的阶梯往下走,大约十多步,视线向右,可以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幅的肖像。画像的右下角斜斜签着作者的名字,萨谢尔末卡维。画中的人斜着身子倚坐在长长的沙发上,面带玩世不恭的笑。
特蕾莎站在画像前,不由驻足凝望。画中的男人,曾经是她的父亲。
如今却成了潦倒不堪的阶下囚。
这是一幅自画像。
她的父亲,正是家族最杰出的艺术家,萨谢尔。
也正是这个男人,将被人觊觎的宝物——《神的对话录》封印在一幅画中,以令人绝对无法想象的方式保存了家族的至宝。然,正因为如此,萨谢尔自请入狱。那个曾经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曾经惊才绝艳的艺术天才,从此自甘沦落地底,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这个决定没有任何人反对,包括萨谢尔最重视的女儿特蕾莎。
特蕾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画像的边缘,眼中似乎有淡淡的留恋。
“小姐……”身后侍卫打扮的男子轻声提醒。
“我知道了,玦(jue二声)。”
特蕾莎扶着画像的手指缓缓用力,巨大的油画被移开之后,墙壁之中是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木门。
“走吧。”
银发少女率先走了进去,她的侍卫玦紧随在后。身后的画像自动落下,而在不远处,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静静注视着他们的消失,随后淡淡一笑,离开了窗边。
偌大的酒窖里错落摆放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酒桶,将阴暗的地下室布置的宛若迷宫。空气里有着陈年葡萄酒的馥郁,越往深处,藏酒的年代越长。而奇异的是,在迷宫般错落的酒窖之中,摆放着一张华丽的大床。
中毒之后,昏迷之中希尔被人带往这里,在这张奇异而华丽的床上沉睡了三天。
她的面色苍白,皮肤下隐约浮动着一层淡淡的蓝色,在血管之中静静蛰伏,缓缓流动。
特蕾莎远远站在床尾,对身后的侍卫道,“玦,去试试她皮肤的温度。”
黑衣侍卫领命来到床边,倾下身子,带茧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希尔苍白而泛蓝的皮肤,而后缓缓摇头,“体温冰凉,远远低于正常血族应该有的温度。蓝血的毒性很强,梵卓小姐暂时不会醒来。”
特蕾莎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又道,“跟三天前比起来呢?”
“没有任何变化。”
言毕,玦恭敬地退回特蕾莎身后,然而闻言,特蕾莎却猛然转头紧紧盯着他,语调骤然转冷,“玦,你想好了再回答我。真的没有任何变化?”
黑衣侍卫仿佛已经习惯了主人的多疑,十分坦然道,“回小姐,梵卓小姐的体温这些天来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恢复正常的迹象。”过了片刻,不见特蕾莎回答,玦放柔了音调,缓缓补充,“小姐不必担心。”
特蕾莎闻言垂下了眼眸,眼中的冰冷渐渐化去。——是她太多疑了吗?为什么看着玦触碰那个女人的脸颊,她会烦躁不安;为什么她直觉那个女人快要醒了;为什么她怀疑玦在骗自己……
“走吧。”特蕾莎冷声吩咐,仿佛不愿意再看沉睡中的人一眼,转身快速离开了秘密的酒窖。
昏暗的天空之中,缓缓拉开了夜幕。
末卡维家乡间别墅的花园里,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宛若幽灵般出现,信步走在雏菊盛开的花丛之中。
“她还好吗。”男子俊秀的脸庞在月下显得淡淡的迷蒙,蓝色的眼镜宛若湖水。埃兰低低询问,宛若呢喃。
佩剑的侍卫整个人隐没在树影之中,轻声回答,“梵卓小姐一切都好,三天的时间,大部分毒素已经消解了。”
沉默了良久,埃兰忽而轻笑,“玦,如果可以选择,你愿意继续效忠我,还是背叛我跟随末卡维家的那个女孩?”
“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埃兰紧接着补充。
玦背靠着略带凉意的墨绿色树干,枝叶斑驳的阴影遮挡了所有的表情,他低声,只说了一个字,“她。”
埃兰终于笑了出来,自语道,“是的,如果可以选择,我也只会忠于一人。”
良久无人回答,玦已经悄悄退去。
月下,空余树影婆娑。
而次日,当特蕾莎再度前往酒窖的时候,希尔已经不见了。
“该死的。”特蕾莎低咒一声,“那个女人已经知道了末卡维一族的秘密,绝不能让她再活着!”
希尔醒来的时候正是午夜。
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十二点的钟声。
从她中毒昏迷的那一刻算起,已经四天过去了。
而四天未曾进食,她此刻望向伏在床边的男子时,目光中隐隐带着嗜血的红光。
希尔轻轻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望着埃兰,仿佛在犹豫着。
埃兰在此刻醒了过来。他看着希尔近在咫尺的眼眸,一言不发地抱着她,让她伏在自己的颈边。侧颈传来轻微的刺痛,埃兰沉默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针刺般的疼痛渐渐扩大,紧接着是血液流失的疼痛。他的嘴唇有些泛白,湖蓝色的眼眸安静地闭合着。过了很久,希尔回过神来,不由松开了他,伸出手想要擦干嘴角的血迹,埃兰先她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仍然搂在她的腰间,而后缓缓将她按倒在床上。
即使是此刻,埃兰的语调依旧平静,“希尔,我很想你。”
四、花之圣母大教堂
清晨醒来,希尔回想起昨晚做的事,依然觉得惊心动魄。她竟然咬了埃兰,竟然没被他的血毒死……
埃兰似乎一夜未眠,早晨困极了才倚坐在床头浅寐。
他靠的她很近,然而希尔却完全感觉不到从前那种刺骨的凉意。
她,已经死了吗?
不,血族从来就没有生命,死后只会化作飞灰,连渣也不剩,怎么可能继续存留世间。
“早上好,希尔。”埃兰醒了过来,望着她,似乎心情不错。
希尔无心回答,径自道,“我怎么了?”
埃兰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右手轻轻一晃,凭空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随手在她手腕上划了一下。希尔皱了皱眉,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皮肉飞快愈合着,然而其中流出来的血却是——蓝色的。
深沉的,诡异的蓝色,似乎还隐约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那种蓝色与她的身体完美融合,仿佛天生如此。
希尔猛然抬头,冷冷盯着目光含笑的男人,“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让她也成为蓝血,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埃兰收敛了笑意,语气转为平淡,“为什么?因为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同伴。——之前末卡维家的小姑娘让你喝下的那滴血,就是我为你准备的,当你的身体适应之后再继续接触蓝血,不仅不会死,反而会将你身体里原本的血液同化。——当然,这些都是《神的对话录》上记载的。”
希尔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唇边含有一丝讥诮,“同伴?没想到你也会如此天真!你以为我会帮助你一起向梵卓家族复仇吗?我曾经心软救下了你,但绝不会为你心软第二次!”
冷冰冰的话语在寒冷的房间里回荡。希尔推开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开。埃兰静静坐在床头,失血而苍白的嘴唇微微抿起,耳畔刺骨的话语挥之不去。
此时,天色微亮。佛罗伦萨空旷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与她错身而过,没有人注意她的神色异常。
希尔一手扶着街边建筑物外冰冷的墙壁缓慢前行,迷茫着不知该走到哪里。手心沾上墙砖潮湿的露水,极度寒冷的体温让她触碰过的地方冻结成白色的冰霜。
很快,凝结成冰的露水被渐渐升高的气温蒸发,在无人发现之前消失不见。
清晨的城市里寂静无人,然而在阳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从不缺少地痞无赖的吵闹。
“老大,这个臭小子昨晚在咱们的地盘上睡了一夜。”头发染成绿色的小个子青年厌恶地踢了踢角落里的少年,往脚边肮脏的地面啐了一口,回过头朝他的首领汇报。
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金色的长发蒙上些许灰尘。他似乎睡的很沉,双手抱着膝盖,单薄的身体倚在污迹斑斑的墙壁上,身体两边各有一个半人高的垃圾桶。流浪猫甩着尾巴从装满垃圾的圆筒里跳出来,嘴里还叼着长长的鱼骨。
“该死的,这小子还睡上瘾了!”绿发青年一脚揣在少年左侧的垃圾桶上,躲在桶后的猫尖叫一声远远逃了开去。然而一声巨响之后,垃圾桶不但没有倒地,绿发青年反而“哎呦”一声惨叫,弓着身子捂着右脚直跳。
此刻安然睡觉的少年终于睁开了眼睛,笑吟吟道,“刚刚的一脚,舒服吗?”
多日不曾进食,伊莱的眼睛泛着淡淡的红光,原本想要为同伴出头而跃跃欲试的几个混混看到这双不似人的眼睛,纷纷向后退了一步,而后互相看了看,大叫一声“鬼啊”,一溜烟不见了。
“伊莱?你还好吗。”一束光线半照在少女的脸颊上,希尔半个人躲藏在黑暗里,看着角落里的少年。
见来人是她,伊莱放松下来,笑着摇了摇头,“不算太好。太久没有补充新鲜血液,白天的时候就会畏光。你看,太阳才刚刚升起来,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烫了。”
希尔缓缓松开了扶着墙壁的左手,朝伊莱走了过来,在他面前伸出手,“走吧伊莱,我带你走。”
她说得很慢,语调还有一丝隐藏的哀伤。
我带你走。
听到这几个字,伊莱也不禁微微一笑。连日来,被最疼爱的妹妹背叛,被宗教法庭通缉追杀,所有的痛苦与疲惫,都在这一句话中化作飞灰。
伊莱握着她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少年单薄的手臂轻轻搂了搂希尔的肩膀,宛如百年前,两人共同学习、互相安慰的时光。
“希尔,你累了吧。”
依旧是少年时候的嗓音,清雅而温和,曾经不分寒暑的陪伴她左右。希尔怔了怔,微微点头,随即移开了目光,“伊莱,我帮你找点吃的。”
过了不久,希尔抱着一只懒洋洋的白猫回来了。
“也许是附近某个贵夫人走失的宠物,刚好被我捡到了。猫的血可以吗?”
金发少年虚弱地倚在墙边,闻言微微睁开眼睛,干涩的唇边绽开淡淡的微笑,“只要是你决定的,我都同意。”
希尔微微一怔,“伊莱,我……”
“怎么了?”闻言,少年抬起头来,平静的眼眸微微泛红,嗜血的野兽早已在身体里暴动不已,然而他却硬生生将体内的野兽狠狠遏制,唇边带着虚弱的微笑。
希尔不由再度移开了视线。
她不敢看那双眼睛。
压抑隐忍到了极点,痛苦悲伤到了极点,却偏偏对她温柔到了极点!
如果可以,她又何尝不想用自己的血来救他。
“为什么?因为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同伴。”
埃兰之前所说的话,她根本无心理会,然而此刻她才明白“同伴”的意义。
——身为蓝血血族,背负着神的血脉,天生强悍高贵,不近人情,却远远比普通的血族更为孤独!只有同样是蓝血才能够共享对方的血液,否则,他们的血液只能是猛烈的剧毒!
“同伴”之间,才能够互救,在孤独的世界里相互依存。
所以,埃兰才会将她也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吗……
“希尔?”伊莱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她的体温异常冰冷,身上隐隐散发的势压也令他感到诧异。
“伊莱,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希尔平淡地说着,从伊莱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在指尖划破一个细小的伤口,从中涌出来一滴蓝色的血珠……
“你知道‘特修斯之船’吗?”佛罗伦萨最美的建筑、被誉为“神话一般”的花之圣母大教堂内,银发的少女背对着身后的黑衣侍卫,仰望着穹顶的壁画,低低说道。
阳光的阴影穿过彩色的玫瑰窗,照射在教堂中央那个银色的身影上。特蕾莎一动不动地仰视着色彩绚烂的穹顶壁画,玦在她身后静静伫立,半晌才无声地低叹,“小姐在感叹什么?”
特修斯之船,一艘在无边的海洋上航行了数百年的船,每逢船身破损,船员们就会换上一块新的木板。而当百年之后,船的每个部分都被更替过一次,这艘船还会是原来的特修斯之船吗?
特蕾莎终于移开了仰望的视线,转身看着冷漠而平静的黑衣侍卫,唇边终于染上笑容,“玦,还是你最懂我。——我只不过想要知道,当一个人经历了时光的变迁,当他的□□与思想都已经不同,他还会是原来那个他吗。”
空荡的教堂内一片寂静,许久之后,一个形容潦倒、苍白英俊的男子沿着落日的余晖从教堂外缓步走了进来。
特蕾莎定定望着那个逆光走来的男人,嘲笑般的扬起嘴角,“父亲大人,你觉得呢?”
她方才所言,他在教堂外字字都听清了。那种讽刺而冷漠的目光,宛若利剑直刺心头。
“丽莎……我知道你心中怨恨,也不打算为我曾经的不负责任做出任何辩解,但我一直以来都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
特蕾莎抿唇而笑,“丽莎?如今连哥哥都已经不再叫我那个名字了。而且,你不觉得现在才来求饶,已经晚了吗?”她右手在空中划过一道简介利落的弧线,玫瑰般的嘴唇紧抿着,眼中闪过一丝残忍。身后的侍卫默然领命,从腰间抽出骑士长剑直指萨谢尔的眉心,剑尖的寒意缓缓渗入空气。
教堂外的广场上,成群的白鸽仿佛被无形的寒气所惊,陡然间振翅而飞,掠过彩色的玫瑰窗飞向天际。
“等等。”特蕾莎蓦然冷喝,紧紧盯着萨谢尔平静潦倒的脸庞,“你和谁一起来的?让他们出来!”
“末卡维小姐何必动怒呢?”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紧接着是女子娇艳的一声轻笑。
绿发魔女佐拉伏在宗教法庭庭长钱宁菲尔德肩头,缓缓动了动手指,两人的身影凭空出现在特蕾莎面前。
玦的长剑还来不及收回,佐拉微微一笑,几道无形的丝线牢牢控制住了黑衣剑士的行动,原本后退的长剑不禁又向前递了递,在萨谢尔心口刺出浅浅的伤口。玦皱了皱眉,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他回眸看向特蕾莎,“小姐?”
特蕾莎抢先一步徒手紧紧抓住剑身,不顾被割破的手掌,冷冷低咒,“该死的,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萨谢尔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儿,心中的愧疚更深。
因为对绘画的热爱,他几乎从来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特蕾莎出生之前,他为了寻找灵感,独自一人离开,在世界各处漂泊流浪,百年不曾回来看一看自己的儿女。而特蕾莎自小就就有哥哥陪在身边,末卡维家族之中全是病态的疯子,夜夜笙歌、血腥残忍,哥哥名义上是家族的掌权者,却没有人听从,直到百年前,特蕾莎对家族之中所有的反对者进行了一次血腥而彻底的镇压,才将四散流落的权力紧紧攥回手中。
而萨谢尔却一直专注绘画,百年前用秘书将《神的对话录》封印在他的一幅油画中,多年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秘密。然而,不知为何,这个秘密竟然已经被末卡维家族以外的人知晓了……
佐拉笑的甜蜜,身子倚靠着钱宁,说道,“只要你舍得那本《神的对话录》,这个男人的命就是你的了。——否则我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特蕾莎握剑的手微微松动,红色的血液从手中的伤口缓缓滴落,只听她一声冷笑,道,“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的。”
佐拉眼神微冷,猛然收回了空气中无形的丝线,玦感到手臂一松,默然收回了染血的长剑。
“罢了,今天原本就不是来找你们的。”佐拉淡淡说着,同钱宁一起离开了教堂。不一会儿,一群手拿糖果的孩子们欢快地跑了进来,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修女。
“我们走。”特蕾莎带着她的父亲萨谢尔离开教堂。
玦跟随在后,目光在年轻修女身上逡巡了一遍,两人擦身而过。
杀气。
从那个仿若无害的修女身上,他感觉到了完美隐藏的杀戮之气。
五、鲜血染红初秋的夕阳
“有没有好一点?”希尔抬起衣袖,擦拭过伊莱的嘴角,柔声问道。
伊莱点了点头,轻轻抚摸着怀中白猫的后背。受伤的猫儿挣扎了几下,从他怀里跳出来,很快跑远了。伊莱遥遥望着不远处矗立的伟大建筑,微微笑道,“还记得与你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曾经一起来过花之圣母大教堂。”
希尔不由也笑了,“当然记得,我们还一起躲在圣器储藏室里,让阿西尔老师找了好久。”
清晨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教堂外的喷泉旁一群孩子嬉戏追逐,不远处有修女朝他们招了招手,将篮中的糖果分给他们。
路过他们身旁的时候,希尔淡淡看了一眼半蹲着身子的年轻修女,对方正亲切地与孩子们交谈,对她的目光仿若未觉。
偌大的教堂内空无一人,金色的日光透过彩色的玫瑰窗洒落进来,宛如染血的夕照。希尔渐渐放缓了脚步,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四周悄无声息,甚至连地面的光影都久久不曾移动。
那种感觉,就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空间。
伊莱的身体依旧虚弱,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改变,沉浸在回忆之中。他记得圣器储藏室是在……
就在这时,在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女猛然拉住他的手,“快躲起来。”
伊莱有一瞬间的迷惑,这一幕仿佛与记忆重合,此刻发生的一切竟与当初惊人得相似。然而来不及让他继续思考,希尔已经打开圣器储藏室的门,将他推了进去。
“希尔,你……”
眼看着大门即将关闭,希尔却仍旧站在门外,完全没有进来的意思,伊莱不解地看着她,心头还有一丝不安。
“嘘——别出声。很快就结束了。”希尔留下一句话,很快关上了储藏室的大门。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刚刚在教堂外擦身而过的年轻修女已经走了进来,看着希尔,唇边绽开近乎诡秘的微笑,轻声说道,“梵卓小姐,你终于来了。”
希尔一瞬间明白过来,冷冷一笑,“你是那边的人?佐拉应该也来了吧,到现在还不敢现身吗?”
“呵。”教堂外传来一声冷哼,佐拉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绿色的长发宛如深海的藻类,美丽之中又有一丝魔性的可怖。
“干的不错,凯瑟琳。你先退下吧。”佐拉一边拨弄着长发,淡淡吩咐。修女凯瑟琳退了出去,然而她所布置的结界依然存在。
“凯瑟琳是最好的结界师,这里,你进来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未必吧。”明知被困,希尔却笑了,“佐拉,你未免太轻敌。”
话音未落,佐拉右手微抬,口中飞快念着咒语,一瞬间无数绿色的藤蔓腾空而起,宛如一条条纤细的手臂,以闪电般的速度掠向不远处的长发少女。
希尔脚尖轻点后退着浮在半空,嘴唇微微抿起,四周的空气骤然一冷。只见她手指轻轻一划,漫天细小而尖锐的冰刃无声落下,斩断了脚下扭动着的藤蔓,紧接着又飞速刺向操控藤蔓的绿发魔女。无数冰刃流星般飞向教堂前站立着的佐拉,铺天盖地的寒气笼罩过来,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只有一瞬间。佐拉很快反应过来,脚下的藤蔓密集地汇聚在身前,形成一道厚厚的绿色屏障。不过因为那一瞬间的迟疑,两道寒冰划过了她的手臂和脸颊,瞬间袭来的冰冷和刺痛令她微微皱眉。
这一刻,佐拉才猛然记起,眼前的少女曾经师从何人。那种施法时从容不迫的神态,以及大面积的冰系法术,都和那个人太相像!
阿西尔……
念到这个名字,佐拉有瞬间的愤恨和迟疑。
这个男人,她早明白他看似温柔却最是无情,然而相识了许多年之后,她总以为自己对他而言是不同的,直到这个梵卓家的丫头出现!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视自己的心意若无物,却爱上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小丫头。他难道不知道希尔沁梵卓的剑下曾有多少蓝血化作飞灰,那些都是他的同族啊!
一瞬间的愤恨几乎淹没了她的理智,佐拉在身前撑起一道屏障,鲜红的嘴唇慢慢张开,低声念起古老而难懂的咒语。
希尔听到那近乎低沉的咒语,微微讶异。这是……召唤恶魔的禁咒!
骤然间,她感到胸口气息一窒,飞快从半空坠落下来,全身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冻结了。那是一种极致的寒冷,仿若有无数尖刺在血管中涌动,凡血液所到之处,皆是冰冷刺痛。希尔紧紧咬着嘴唇,——她体内的蓝血开始躁动了。
该死的埃兰,此刻她只想一剑刺穿他的心脏!
身体在快速地下坠,摔下去应该会很疼吧……
这一刻她下意识闭上双眼,然而下一秒却有人稳稳接住了她。一袭黑色长袍的少年环抱着她冰冷的身体,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起,静静看着她,一向温和带笑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复杂难辨的神情。
“伊……莱……”血液中流淌的寒意几乎让她无法开口,希尔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勉力开口,“你……快……快……”她一边伸手试图推开他,然而从来温柔听话的少年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知道她要说什么,要他快走,要他离开这里,要他躲得远远的不要过来!第一次,在面对希尔的时候,他内心竟然涌起了焦躁不安的情绪,想要发泄,想要毁灭,仿佛属于末卡维一族诅咒的血液终于觉醒,那一刻他的眼神竟然是冷漠而残酷的。
希尔怔怔看着他,仿佛被那样的眼神所震慑,没有再开口。佐拉依旧缓缓念着咒语,因为禁咒的咒语太过冗长,佐拉心底也不由升起一丝烦躁。
空荡的教堂内流荡着玫瑰色的光辉,希尔静静伏在伊莱肩头,耳边回荡着低沉的语声,她不禁抬头望着穹顶上所绘的壁画,那是神魔之间永不终结的战斗。
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么伟大的该隐是否能够回答,为何同族之间也同样有永恒的争斗?
……
因为斗争才是他们的本性!
希尔慢慢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苍老而冰冷,她一手扶着伊莱,站直了身子,忽然开始念起咒语。希尔曾被誉为梵卓家族千年一遇的天才,她对禁咒的理解自然比佐拉要深刻得多,甚至不需要念出全部的咒语便可发动禁咒。
一瞬间仿佛乌云笼罩,整个教堂顷刻间暗了下来,而佐拉的咒语也接近完成,黑暗之中渐渐笼罩了一层淡绿的薄雾。
那层雾气仿佛有实质般,一点一点飘散过来,逐渐形成一张细密的网,如针般刺入皮肤。
伊莱抬手替她挥开四周的雾气,看着希尔苍白痛苦的脸色,近乎失控的情绪渐渐恢复平静。
而怀中低声念咒的人忽然间抑制不住心口的剧痛,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漫天的黑云几乎是同时消散一空,直至最后功亏一篑!
空气里浮动的雾气瞬间清晰起来,一团团雾气缓慢凝结成一条墨绿色的长蛇,盘旋于半空,吐着信子冷冷盯着他们。
伊莱抬手撑起一道透明的结界,但心中知道抵挡不了多久,下意识搂紧了怀中不住咳嗽的人。
忽而听见一声妖媚的轻笑,念完了最后一个字符,绿发的魔女抬手轻轻一指,虚空中盘旋的巨蛇瞬间发动了攻击。
该死的。
希尔低咒一声,一抬手,无数冰刃凌空飞出,却直接穿过了长蛇的身体,钉入地面之中。
雾气幻化的巨蛇转瞬之间窜至眼前,卷起一阵猛烈的风暴,尖锐的獠牙带着毒液瞬间刺下。电光石火之间,黑袍的少年蓦然将少女重新拉入怀中,而自己背对着张开巨口的长蛇,仿佛对身后的危险全然不知,薄薄的唇边竟有一丝轻松温和的笑意。
“伊……”
“嘘——”巨蛇的獠牙深深刺入少年单薄的脊背,但他仿佛毫无知觉,语调温柔如旧,只是唇色有一丝苍白,“希尔,知道吗……和你在南十字星城度过的三十年……”
希尔安静地聆听着,凝视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容颜,倾听着耳畔最后的话语,仿佛一切又回到当初。
“那三十年……是我一生中最简单快乐的时光。”
耳畔的声音渐渐凋零,环抱着她的人渐渐无力,希尔看着他,有片刻的恍惚。
庭院里无数的金蔷薇盛开着,淡金的日光洒落庭院,空气里飘扬着熟悉的花香。而花丛里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仿佛有两个同样年少的身影,一个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倚在树下,手中捧着书,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上面。另一个披散着一头金子般的长发,穿着同样干净的白色棉裙,伏在少年膝上午睡,丝毫没有留意到对方凝望她的眼神。
……
胸口处一片冰凉。那是从伊莱心口流出的血液……
巨蛇的獠牙穿过了他的心脏,一击致命。
希尔抬起手心,望着一片血红,漆黑无光的眼神慢慢转向了教堂前的女人,喃喃,“伊莱死了?”
这样极端平静又宛如化作死灰的眼神淡淡看了过来,佐拉竟被逼得后退了一步。
“不想死的话就退下,佐拉。”教堂外,忽然传来一个男人清冷的嗓音。
希尔仿佛认出了那是谁,唇边缓缓浮起冷然的讥诮。
教堂外,逆着光,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身影,然而他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佐拉陡然听到身后的声音,难得的愣了片刻,知道对方是在保护自己,慢慢后退着消失在日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
是的,再不走,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走了!
那双漆黑而无神的眼睛,虽然无限平静,却仿佛蕴藏了无边的杀意!佐拉想起十年前由希尔一人杀尽卡洛琳家族所有蓝血贵族的传言,不禁颤抖起来。
若不是今天恰好因为希尔体内的蓝血暴动,此刻躺在冰冷教堂里的人,一定是她。
教堂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日光穿透了彩色的玫瑰窗,宛如艳丽的血色,照耀在两人单薄的身躯上。希尔跪坐在地,一动不动地搂着怀中少年冰凉的身体,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