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记流年》阿希尔

3、三

　　生活依然要继续，对于一向活在各种规则里的沈铭昔来说尤其如此。经历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很快得以平稳下来，归功于李瑾几个小时都没再出现在他面前的原因。
　　尽管有点疑惑李瑾的去向，不过沈铭昔想那人白天和晚上简直判若两人，晚上虽然会说些让人害臊的话，白天倒是比较正常，甚至有点冷淡，应该能放心随他去，于是沈铭昔按照平时的惯例，做起自己的事。
　　沈铭昔的房间没有配备电视和电脑，只有一台样式颇为老旧的大收音机，从窗边的书桌上把这大家伙搬来，沈铭昔竟然出了一身薄汗。
　　平时练戏，做的锻炼可不算少，一场感冒却带走他大半体力。沈铭昔暗暗叹气，想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他担心落后于人，让父亲失望。
　　收音机插上电，按开开关，马上传出播音员沉稳的播报声。他平时只固定听几个台，新闻台、文艺台以及曲艺台。
　　他听了会儿新闻，很快转到戏曲台。熟悉的旋律传入耳畔，锣鼓铮铮，弦乐袅袅，且从艺者们唱功深厚，技巧纯熟，每段每节都把握得张弛有度，堪称绕梁三尺，余音不绝，称得上是一出好戏。
　　如此闲赋一个多小时，仍未见李瑾的身影，他决定下楼去看看，倒也不为找那人，而是下楼看沈父向弟子授艺。
　　他原本出身于普通人家，后被曲艺世家的沈父收养，所拜的师傅自然是沈父，同时还受其他老前辈老师傅照顾点拨。集各家之所长，磨练自己的技艺。
　　沈父的授艺方式始终很传统，采取一对一式指导，最多同时不超过三名弟子。桃李虽少，但是个个教出来最起码都肯学好学，更有几个出类拔萃，小有名气的徒弟。
　　当然，沈父给予最大希望的人选还是他这个过继的二儿子，时常小灶，关怀更甚。
　　今天沈铭昔推门一看，发现徒弟有两人。沈父看见他没多说什么，摆摆手让他坐下，继续对身前的弟子说道着，有板有眼，面面俱到。
　　这一上午，也就这么过去了。中午休息时候弟子之一凑过来，笑嘻嘻地向他打招呼。
　　“沈二少，看你气色还好嘛，所谓大难不……咳，反正必有后福！”
　　沈铭昔哭笑不得，对这位辈分上是他师弟，年纪上要大好几岁的爱搞怪的大哥没法：“真是托你吉言了。”
　　“客气客气，早上有电话说今天你未婚妻会来，难怪见你早早下楼，是打算迎接吧？”
　　虽然未婚妻会来这件事沈铭昔并不知情，但是他也没有吃惊，认为是情理之中的发展。
　　他的未婚妻同样是戏曲世家出身，然而她本人未涉足行内，不打算吃唱戏这碗饭。即使如此，也逃脱不了家族的制约，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剥夺了他们的恋爱自由。
　　话是如此，与采取封闭式教育的沈铭昔不同，接受新观念洗礼的未婚妻试图抗传统，破除封建思想。她审时度势，不曾大吵大闹过，而是和沈铭昔简单谈过几次表明态度，同时潜移默化地慢慢改变家人的态度。
　　知道未婚妻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的沈铭昔很平静，因为除此之外他似乎没有立场再表现出什么。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人格独立，恋爱和婚姻自由，只是大多数情况下，沈铭昔还是得依靠别人来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所以他很安分，放弃任何斗争。
　　旁人不在乎，那么他更在乎不起了。
　　吃罢午饭休息充足之后，苏家目前当家的苏伯父果然带着他的女儿，即沈铭昔的名义未婚妻登门了。
　　沈铭昔随父亲起身相迎，偶然发现李瑾正悄无声息地随客人后面进门，手里提着饭盒袋子的李瑾和沈铭昔对视一眼，随后李瑾加快脚步，一闪身从拐角消失了。
　　看上去形迹可疑的李瑾没有引起人们过多注意，沈父视若无睹，忙着招呼客人。
　　“老苏啊，这事怎么搞的，应该是我们爷俩去见您才对，闺女也来了啊，快进来。”
　　“哎，甭照顾我们，这回主要是过来看看孩子，铭昔遇到这种事肯定吓着了，我拿点东西给他压压惊。”
　　“这怎么好意思，真使不得，太破费了……”
　　几人边聊边走进室内落座，最后一个进门的沈铭昔也默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若有所思。
　　与他立场相似的苏家女儿，他目前的未婚妻，与他们打完招呼后同样选择了沉默。
　　苏家女儿名为叠字的铃铃，外表秀气，气质娴静，看上去应该是识大体懂进退的旧式大小姐类型，可惜她对沈铭昔毫无意向。
　　沈铭昔的交际圈既可说大又非常狭小，基本仅限于业内，几乎从未得到过别人单纯对他本人的喜爱，多数是称赞他的戏曲水平，没人会特意去了解唱戏演戏学戏之外的他，当然也没有交心的朋友。
　　这种日子过久了，他渐渐开窍，开始觉出自己内心的寂寞，虽不至于哀愁，但是他的确变得敏感进而苦闷起来。
　　他走着神，身边人聊着天，入耳皆是两位长辈的攀谈，从沈铭昔的身体状况聊到业界动向，最后他们摆了摆手，让两个小辈离开，沈铭昔和苏家大小姐总算得以解脱。
　　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地向楼下走，目标明确，是最光明正大的地方——客厅。
　　沈铭昔引她入座后，独自向后厨走去。他始终不太好意思使唤人，所以通常情况下沏茶倒水的事都自己做。
　　按理说厨房常有人在，推让一番就随沈铭昔自己忙活了。只是今天特殊，沈铭昔踏进厨房看见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李瑾。
　　此时李瑾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板凳上抽烟发呆，身体蜷成有点碍事的一团，见沈铭昔出现也没多大反应：“有事？”
　　沈铭昔暂时没往脑子里装他们之间的事，可以平静地回答：“没事，你坐着吧，我沏个茶。”
　　尽管沈铭昔说“没事”，李瑾依然非常有眼色地站了起来。他先掐掉烟，再把小板凳塞进特意留出的空格位置里，最后本人往不碍事的角落靠拢。
　　李瑾的行动让沈铭昔感觉有点奇怪，像是殷勤过了头，可是对方表情又干巴巴的，趋于麻木不仁，似乎毫无讨好之意。
　　怎么想怎么不明白的沈铭昔烧热水烧到一半时，抽空回客厅招呼了一下未婚妻，再回厨房，发现装茶水的两个杯子以及托盘已经洗好摆好。显然是当事者的李瑾仍然靠在墙角，心不在焉地垂下头用自备的干毛巾擦手。
　　沈铭昔心情有点复杂，想李瑾应当是看见了他和未婚妻的短暂交流，才会懂得准备两个杯。
　　他应付未婚妻的场面必然是尴尬别扭的，叫人看去只会觉得难堪，并且他尤其地不想被李瑾看见，这心情一时也解释不清，总之，沈铭昔又有点抬不起头的感觉。
　　略显慌乱的沈铭昔匆忙说了声谢谢，就要去提灶台上的水壶，李瑾眼疾手快抢先一步，硬是用半身挡住他，另只手提起水壶帮他沏茶。
　　沈铭昔不懂李瑾为何拦他：“让我来，我沏过很多次茶，已经很熟练了。”
　　转眼间，水雾裹挟茶香升腾而起，事已至此，沈铭昔知道再要求也是没用了。
　　“怎么这样……”
　　沈铭昔小孩子似地唉声叹气，帮他沏茶的李瑾这才有空回头看他，满脸严肃地训斥他。
　　“刚烧开的水壶提手不能碰，尤其这种老式水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原来李瑾用毛巾盖在水壶提手上，才能把水壶提起来。
　　“我……”被李瑾这么一训，沈铭昔恍然大悟，又自知理亏，可还是本能地想辩解：“我那是……想快点……”
　　“那好，把这快点端出去，你可以吧？”
　　李瑾指指已经摆好茶杯的盘子，没有再继续深入说什么，这会儿他说的话已经够多，也不等沈铭昔回答，继续倚靠他的墙角去了。
　　彻底哑口的沈铭昔没法子，只能依言端起盘子，最后失落地看了一眼李瑾，遂悻悻离去。
　　李瑾偷眼去瞧他无措又无力的样子，越看，他的脸越绷不住，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幸好当事人沈铭昔已经走远了。
　　“毛头小子。”
　　幸灾乐祸的李瑾又抽出根烟叼嘴上，云山雾罩地享受片刻，他收敛表情，开始麻利地收拾厨房直至归置整齐。
　　做完这些琐事，他晃悠着身体上楼，去沈铭昔房间里他的地铺上睡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