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记流年》阿希尔

2、二

　　从白天睡到黑夜，沈铭昔其实睡得极不踏实，浑身时冷时热，惫懒至极，辗转反侧。梦中的他觉出了自己的异样，可是没有清醒的力气，只能任意识混沌，他睡着，比醒着更累。
　　中途他被噩梦惊醒，努力睁开眼想坐起身，结果徒劳一场。他感觉身边有人，然而眼睛聚焦过去，也是模模糊糊的影子。
　　无论如何，生病中的人精神脆弱，起码知道身边有人，沈铭昔倍觉安心，又稀里糊涂地昏迷过去。等再度醒来，他已经有力气撑起上半身，摇摇晃晃地想下床走走。
　　室内很黑，且万籁俱寂，此刻应当是午夜。他伸手摸向床边小柜，按亮台灯，霎时柔和的光线充盈室内，待看清周围的同时也把他吓了一跳。
　　沈铭昔从小就独自睡在自己卧室里，除家人以外几乎没有与他人同室而眠的经历，然而现在他的床边，正有个陌生人趟在简单铺设的地铺上，此情此景令他非常吃惊。
　　陌生人好像被他的动静惊醒，晃动着满头黄褐色的毛发转回头，与沈铭昔打了个照面。
　　显得很蓬松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耳朵，不过脸倒是明白地露出来，是张乍看似乎挺帅，仔细看则很普通的男人。五官无甚出奇之处，眼神也缺乏神采，唯一亮点或许就是看上去很潮的发型。
　　尽管沈铭昔对这个人的面目毫无印象，但是他难忘这个特别的发型。越看越眼熟，他不由得开口询问，然而又不好问得太具体，以防万一，他使用了谨慎的措辞。
　　“我们是不是见过……”
　　话至中途，他自己都觉得俗套得像搭讪，而且嗓子不太得劲，说出话沙哑艰涩，只有讷讷收声。
　　陌生人神态举止显得散漫，但当真行动起来堪称训练有素。沈铭昔开口的时候他已经展开动作，几秒内麻利地从地上起身再蹿到床上，然后直接伸手捂住沈铭昔的嘴，随即低声做出回答。
　　“别出声，我不害你，你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沈铭昔迟疑片刻后点点头，陌生人这才松手。可那手没急着收回，先是有目的性地直奔额头探温度，接着开始无目的地撩闲。直至把沈铭昔的脸都摸过一遍，方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没白照顾你这几天，总算醒了。现在是三点多，接着睡吧。”
　　沈铭昔依旧是点头，听话地不做口头回答。
　　两人各回原位，陌生人拉开被子背对他钻进地铺，沈铭昔边默默打量他，边有样学样，同样躺下盖好被，心思隐约有点活泛。
　　尽管因为醒的时间不恰当，获得情报太少，导致沈铭昔一头雾水，不过寻思没多久，他大致是明白了。
　　大哥曾说绑架他的人要给他赔礼道歉，自己病得突然睡的沉，多半错过了这出闹剧。没成想绑架他的人之一竟会睡在他房间地上，听口气像是在照顾他，难道这便是赔礼道歉？
　　直至清晨，沈铭昔都没能踏实入眠，可也不困，他之前睡得多，病症又已经去了七八成，所以能够比以前更早起床。天刚蒙蒙亮，沈铭昔坐起来轻手轻脚地穿衣出屋，等他洗漱完毕悄悄回屋，陌生人依旧保持他离开时的姿势沉睡着，显然对其一系列行动毫无所觉。
　　自己屋里多个外人，沈铭昔多少觉得不自在，此时是早上七点，估摸少眠的父亲已经醒了，沈铭昔遂决定先去找父亲报平安。
　　沈铭昔的家是典型的小型别墅，位于郊外，三层构造，附带小院，虽然周边难免有邻居，但是也算得上清净安宁，别有番远离都市的怡然感。
　　他们以前的家是市内的一处平房，在七弯八拐的胡同里闹中取静，出了胡同，倒是去哪里都方便。然而随着城市改建的推进，他们的家也被划上“拆”的大字。沈父纵是使出浑身解数顽抗到底，最后还是败在流氓地痞无止境的滋扰下，拿最少的补偿金，灰头土脸地被赶出家门。
　　这件事导致沈父对社会上的不良闲散人员特别是黑恶势力组织的人可谓咬牙切齿，可是这次竟然允许那个绑匪之一登堂入室，还睡在刚刚脱险的沈铭昔房间里，实在难以想象是经过沈父这一家之主允许的结果。
　　沈铭昔觉得这之中必然有缘故，而且自己有件事必须告知父亲。于是他打叠好精神，从自己房间所在的三楼下至二楼，正巧遇见沈父推开房门准备出来。
　　抬眼看见他时沈父有些惊讶，等沈铭昔走近方问到：“身体怎么样了？”
　　沈铭昔始终不太敢与父亲直视，他指了指喉咙，然后低下头。
　　沈父立刻明白了，伸出双手分别探向他脖子两侧，片刻收回手，沈父语气平稳地总结：
　　“喉咙有点肿，没什么大碍，嗓子难受应当是暂时的，我去叫人帮你做点清淡败火的东西，你先回房休息，这几天不用出门学艺了。”
　　对于沈父的安排，沈铭昔向来言听计从。见沈父交代完事情转身要走，沈铭昔连忙打算问陌生人的事，然而沈父突然冷哼一声，他沿着沈父的视线看去，原来正是对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个黄头发陌生男人生气。
　　许是看旁边有沈铭昔在，沈父并未再深入计较，转身要往楼下走。男人非常配合地侧过身，让沈父得以气冲冲地径直离开。
　　沈铭昔依旧感到很迷茫，不过这事也不是非问不可，于是他沉默地目送沈父下楼。沈父走后，男人走近问他：
　　“起得真早，怎么不叫我起来？”
　　正处于茫然中的沈铭昔不知做何回答为好，大约是因为陌生男人的语气太亲密，他还不能很好地适应。
　　犹豫片刻，沈铭昔转而回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么，名叫李瑾，随你怎么称呼，先回屋吧，这边冷。”
　　沈铭昔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却不知道第二个字的写法，他想也许是锦或者瑾，两个字都挺好。
　　回屋之后，李瑾让沈铭昔披了件外衣，接着端来早饭给他。早饭是简单的白粥和凉拌菜。白粥熬得稀烂，凉拌菜则切地很碎，两者搭配，更易入口。
　　在屋里喝粥的人只有沈铭昔一个，李瑾送完早餐就不见了踪影。
　　令沈铭昔感到意外的是，细看之下他的房间非常整洁，窗明几净，几乎称得上一尘不染，而李瑾睡的地铺也早已不翼而飞，显然是让人精心收拾过。
　　联想昨夜李瑾说的话，不难想到多半是他做的。沈铭昔有点不好意思，准备等李瑾回来后告诉他别再这么做了，以及向他问问自己昏迷这几天里发生的事。
　　可是他不曾料到，李瑾没出现，却先等来大哥的电话。
　　沈钧宏有自己的公司，可以明目张胆地在周一的今天翘班，且已经成家，脱离开老家住在市中心，但他心还放在老家上，听说沈铭昔醒了，他让父亲转接给沈铭昔，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这通电话聊了十几分钟，令沈铭昔充分了解了他沉睡时候的事以及当下情况。
　　和沈铭昔预测的情况相似，他发烧昏迷期间，绑架他的那些人携礼登门拜访，郑重其事表达歉意后，听说沈铭昔病倒，他们执意留下李瑾，声称要他照顾沈铭昔直到病好。当然，如果有需要，可以让他一直留下，充当沈铭昔的保镖和佣人。
　　耐着性子良久的沈父闻言终于勃然大怒，绝不同意流氓照顾自己儿子。幸好身边有沈钧宏阻拦，于山雨欲来之际化险为夷。
　　他代表父亲客气谢绝，但是类似于小头目的人态度很坚决，几乎是扔下李瑾就起身告辞了。
　　李瑾始终沉默寡言，听从调派，几乎算得上逆来顺受，可是沈大哥难免怀疑自己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毕竟他的外形看上去不像个老实人。
　　几日里沈铭昔病得厉害，尽管家里有雇人做饭和收拾屋子，但是没有义务帮忙照顾病人。沈父年事已高，有心无力，无法胜任，说起来的确是缺人手。
　　考虑再三，沈大哥暂且容许了李瑾的存在。观察半天后见他确实做事勤快，踏实肯干，于是大致上放下心，自去忙工作的事了。
　　“我这几天没在家，那个人照顾你照顾得怎么样？父亲只说不知道，我希望能得到你确切的回答。”
　　沈铭昔知道沈大哥怀疑李瑾的品行，然而他刚清醒没多久，实在难以充分作答。
　　“这……他好像很爱干净，也挺老实的。”
　　“是吗……好吧，那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好。”
　　通话结束，沈铭昔放好听筒，胳膊仍有些无力，好在肚里有食垫底，够他再帮自己倒水吃药。
　　等他吞完药片，李瑾这才姗姗来迟，手里抱着他的衣服，熟练地打开衣柜分门别类放进去。
　　沈铭昔是彻底窘迫了，他自立得早，基本的家务诸如洗衣和收拾都会，他的卧室几乎可说是自己的小世界，没有必要也不容他人涉足。现如今李瑾的闯入给他造成的刺激太大，并且接二连三源源不断。尽管他的世界变得井井有条，可外人的介入依然让沈铭昔感到非常不适应。
　　他几步走过去，勉强保持住平静的语气对李瑾说：
　　“我自己来。”
　　李瑾看了沈铭昔一眼，见他视线盯住自己手上的衣服，似乎是明白了，把剩下的几件衣服交给他，又转身端起沈铭昔用过的餐具直奔房门。
　　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利落，等沈铭昔开口说“等等”，那边李瑾已经踏出门框准备离开了。
　　“什么事？”李瑾回头看他，语气淡漠。
　　“那个我也自己来……”
　　“我送去厨房顺便吃个饭，你休息吧，别出屋了。”
　　许是被李瑾平静的态度击败，沈铭昔放弃坚持，他看着李瑾双手端物的情况下还想关门，忙走过去自己带上了房门。
　　李瑾回到衣柜前，默默地把衣物纳入柜中。他想的是，自己自始至终都不曾抬头去看对方的脸，说的话好像也挺冲，是不是有些不礼貌？
　　没有答案，从遇见李瑾开始，生活出现了各种波澜，他的心跳也未曾平稳过。可惜这些新奇而又隐晦的经历无人帮他分析整理，没人能审时度势告诉他怎么做是最好的，全都需要他独自花时间慢慢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