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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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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法国巡演回来后,安德烈刚拆箱没几天的行李又要被重新打包,因为塔蒂雅娜和他要回莫斯科过谢肉节了。凯文答应给他们放七天假的条件很简单:一天之内记住前两幕的所有动作。
至今塔蒂雅娜想起那一天还是直发抖,从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凯文和拉特曼斯基的两个助理把安德烈和她关在排练室里,甚至连他们各自的指导老师都没带,只是填鸭式地不停灌输动作。
当然,即使这样“私密”的排练里纪录片摄制组的人也还是照常阴魂不散。一开始塔蒂雅娜总会被那堆机器扰乱注意力,可是渐渐等她满脑子都被各式各样的动作塞满,由于记不住斜线转分别转几拍、双人舞分别怎么进入而抓狂时,也就顾不上那几个寸步不离的摄像大叔了。
拉特曼斯基正在莫斯科处理其他事,前期排练先由他的助理们负责。安德烈和塔蒂雅娜亦步亦趋地跟着助理们学动作,凯文不时纠正一些用力不当的地方,而那晚他说的最多的莫过于三个词:不对、还不够、重来。
“…不对,意大利转的后面不是足尖小跳。”
“…不对,塔蒂雅娜这时候你该上场了。”
“…不对,安德烈你是站在那个角的。”
……
“…再来一遍,刚才的双人舞不够流畅。”
……
“…重来,刚才有一组手臂动作完全乱套了。”
……
……
“还不错。”
凯文淡淡说道,在听了太多遍不够、不好之后,塔蒂雅娜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这遍你们跳得很不错。”凯文微笑“虽然你有一个巴塞转掉足尖了,不过看在你今天这么累的份上,情有可原。”
“上帝啊,终于结束了!”塔蒂雅娜欢呼道,跳过去搂住她亲爱的总监先生狠狠亲了几口“凯文你最好了!”
凯文转转眼珠,CBS电视台那个叫约翰的摄影师笑了:“安德烈,你老婆公开对别人示爱,你怎么看?”
安德烈正趴在地上揉膝盖,闻言回身,用一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伤感表情摇摇头:“还能怎样呢,随缘吧。”
一屋子人都笑了,嘻嘻哈哈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凯文一边穿大衣一边说:“七天以后回来时,我希望你们把每一个舞步背后的情感都揣摩清楚了,我会验收成果的。”
塔蒂雅娜和安德烈愣了一秒,原本在收机器的摄影师和导演们一听还有下文,急忙又重新拉开架势。
“只靠我们自己?那如果我们的理解和传统版的理解不一样怎么办?”
“如果我们诠释出来的效果不是你预想中的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怎么办?”
塔蒂雅娜和安德烈几乎同时开口,凯文笑一笑:“即使我不满意,也只会是因为你们没用心没演到位,而不是因为你们演的方式不合我胃口。阿廖沙之前就和我商量好了,基本的动作框架由他来构造,但整部舞剧的情感基调——偏梦幻还是偏现实,偏温暖还是偏冷漠,完全由你们两个决定。”
塔蒂雅娜不敢相信她的耳朵,这几乎是赋予了他们编舞的权利。
“为什么?”
凯文耸耸肩,把散乱的舞谱整理好:“不为什么,这是阿廖沙的坚持,也是我对你们的认可和信任。”他抬起头来,微笑“加油吧,这个假期仔细琢磨一下,复原出你们心里血肉丰满的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回来我们还等着根据这个再确定舞美细节和教其他演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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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塔蒂雅娜和安德烈就在家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聊天。他们的话题在“快滑步后面要不要接平转”、“明天早上吃什么”和“克莉奥佩特拉最爱的到底是安东尼还是王位”之间无障碍来回切换,两个人都切换得很欢乐。
“你说,安东尼回罗马处理前妻的后事,然后又娶了屋大维的妹妹,克莉奥佩特拉这边会是什么反应?”安德烈问。莎士比亚原著里完全略去了这十年间的细节,只是通过旁人口吻轻描淡写地带过。
塔蒂雅娜在衣帽间里走来走去,寻找准备带回去穿的衣服:“嗯…伤心难过?这还用说,但我觉得她的伤心要分好几种层次。作为情人因为安东尼不在身边的伤心,作为他的挚爱因为他们相爱却不能相守的伤心,还有作为埃及女王,担心会失去罗马这座靠山的伤心。”
“我明白。”安德烈点头“但是她不会生气吗?勃然大怒,大发雷霆,发誓从此不理他…”
塔蒂雅娜刚拉出一排衣架,看到上面挂的全是夏天的裙子,皱皱鼻子又推了回去:“生气嘛一开始肯定是有的,但我想她不会认真生气很久。一方面她不敢弄僵和罗马的关系,另一方面,她是真的爱着他。”
安德烈整个人都扑到了一个巨大的箱子上,努力把它合起来。听到这样的话他抬头看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安东尼可是在婚礼当天立下遗嘱要葬在克莉奥佩特拉身边的人啊,后来她又生下了他的孩子,我就不信那几年间他们私底下没有联系。”塔蒂雅娜笑了“克莉奥佩特拉也是成年人了,而且是一位成年的女王,她不会不明白安东尼的束缚和无奈。所以她应该会选择原谅吧,因为理解,也因为不忍心责怪。”
“好吧,这只是我的想法,也许女王本人压根就不是这么想的。”塔蒂雅娜吐吐舌头“她能为了埃及委身凯撒那么多年,后来和安东尼在一起可能也只是为了国家。反过来,安东尼大概也亦然吧。就像爱德华八世和辛普森夫人一样,这段所谓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倾城之恋根本就不是外界看来的童话模样。”
“够了,你不用再毁童年了!”安德烈大笑“我们还是选择第一种解读吧,给大家留一些幻想和浪漫的空间。”
“是啊,没人能永远天真,但永远有人正天真着。”塔蒂雅娜也笑了“就让他们在舞剧里多快乐一会儿吧。”
安德烈抱膝坐在床上,他刚洗完澡,除了一件略长的旧衬衣外什么都没穿。蜂蜜色的头发上还氤着水,几绺刘海贴在额头上,莫名把他那张天使般的脸带出了一点诱惑和禁欲的味道:“但是我觉得,你就让我一直生活在童话里啊。”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孩子气的无辜和认真,安德烈很少说这种话,塔蒂雅娜瞬间整个人都酥了。
“我明白…我也是。”她柔声说道。不知道怎样的笑容才能传递出心里的甜蜜和温存,也许,把全世界的笑都加在一起也不够吧。
他张开双臂,塔蒂雅娜靠到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角:“你知道吗,我一天比一天庆幸自己当初的勇气,不顾一切也要学芭蕾,跟着你来美国芭蕾舞剧院。上帝给我的回报远超过了我最贪婪的预期,有时候我自己都很难相信,怎么会这么幸运。那么多女孩爱你,但是真正拥有你的只有我,而且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万倍。”
她的语气中有淡淡的骄傲,安德烈笑着和她额头相抵:“是啊,我早就被你吃定了,自己偷着乐去吧。”
塔蒂雅娜微笑,心满意足:“谢谢你,终于可以让我过一个完整的谢肉节。”
从她记事起,每一年的谢肉节就是和爸爸两个人的强颜欢笑。别人家都在全家团聚放烟花,扎稻草人,滑雪橇,整个圣彼得堡都在节日的狂欢中沸腾了,而她只能和爸爸在清冷的家里随便做几个薄饼以示庆祝,还要假装她并不羡慕别人家的热闹。
那时她是很小,但也已经明白了爸爸独自养她有多不容易,明白了要尽力体贴他的难处。可是也正因为她还小,她无法掩饰这些事对她年幼心灵的创伤。
一年一度合家欢聚的日子,总是一次次地提醒她,她的妈妈不在人世了,她的家庭破碎而寂寥。
安德烈抱紧她,把她的侧脸按在肩畔:“那就让我妈妈给你补上这一课吧。相信我,在你体验过她那四十九道大菜、十七个客人的谢肉节晚宴后,你再也不会想经历第二次。”
塔蒂雅娜释然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