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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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塔蒂雅娜和安德烈准时走进城市餐厅，毫不惊讶地看到凯文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而他边上的位子是空的。
“嗨，凯文。”塔蒂雅娜微笑道，和安德烈一起在他对面坐下“那位神秘先生是谁，现在可以透露了吧？”
“他的飞机晚点了，可能会――哦，他到了！”
两人同时转头去看，一个瘦高的年轻黑发男人正在侍者的带领下微笑着朝他们走来，身姿挺拔步履生风。仿若一阵来自冰雪森林的清澈气息扑面而来，莫名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阿廖沙！”安德烈和凯文异口同声，只不过安德烈的语气里充满惊讶，而凯文正在表示欢迎。
阿列克谢·奥西波维奇·拉特曼斯基，当今最受瞩目的编导新星之一。
拉特曼斯基毕业于大名鼎鼎的莫斯科大剧院芭蕾学校，这是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顶级舞校，他的同班同学兼挚友之一就是ABT如今的首席弗拉基米尔·马拉霍夫。而在他毕业四年以后，安德烈也从这里出发席卷了整个世界。
与他那些星光灿烂的校友们比起来，拉特曼斯基作为一个演员的经历堪称默默无闻，仅仅在乌克兰基辅芭蕾舞团、温尼伯皇家芭蕾舞团和丹麦皇家芭蕾舞团做到了独舞演员。但上帝在吝啬于恩赐他舞蹈天赋的同时，也赋予了他另外一种其他人望尘莫及的才华：编导。
早在1994年他就为基辅芭蕾舞团编排了《仙女之吻》，那是他的惊世才华第一次展露在世人面前。很快，他又相继为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创作了《随想曲》和《日本之梦》，为马林斯基剧院芭蕾舞团创作了《一首迷人的诗》和《中间二重奏》，而这两家享有世界声誉的伟大芭蕾舞团同时也把拉特曼斯基的名声传遍世界。
拉特曼斯基的编导生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渐渐开始应邀为各大舞团编排全版舞剧，比如为曾经效力的丹麦皇家芭蕾舞团复排《图兰朵的梦想》和《胡桃夹子》，为马林斯基剧院芭蕾舞团编排《灰姑娘》。2001年，安德烈受邀客座丹麦皇家芭蕾舞团首演他们的新版《胡桃夹子》，就是这次合作让他结识了拉特曼斯基。
拉特曼斯基依次拥抱过凯文和安德烈，然后微笑着把手伸给塔蒂雅娜：“很高兴我们终于见面了，亲爱的塔蒂雅娜。”
塔蒂雅娜笑了，她明白他为什么会把“终于”两个字咬得那么重。早就从安德烈、凯文和媒体口中听说过阿列克谢的无数事迹了，这种时候两个人再初次见面，真的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我的荣幸，看样子上帝终于回应了我的某个祷告。”
大家坐定，不慌不忙地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阿列克谢的妻子，凯文的女儿，ABT和马林斯基最近的小八卦。塔蒂雅娜一边听安德烈谈笑风生地和凯文一唱一和讲述夏洛特最近的风流韵事一边在椅子里不安分地扭得像条蛇，她知道今天这顿饭绝不只是为了闲聊这么没营养的话题，但眼前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淡定，打定主意就是不切入正题，她讨厌那种秘密近在眼前却不得而知的感觉。
她一定是扭得太妖娆了，因为安德烈突然在桌子下面握住她的手。塔蒂雅娜愣了一秒平静下来，这才发现整张桌子上的气氛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今天叫你们来，其实是为了一件凯文和我已经密谋很久的事。”阿列克谢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们“《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莎士比亚那部著名的爱情史诗，我们准备把它改编成芭蕾舞剧。全本古典大戏，大概也会是ABT成立以来最奢华大制作的一部舞剧。”
咣当一声，塔蒂雅娜感觉自己刚吃下去的那个小番茄变成了石头。
“不仅如此，我已经联系好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会对我们的排练全程跟拍制作成纪录片。纪录片的名字我们也商定好了，就叫《芭蕾帝国》。”凯文接过阿列克谢的话题，他的眼中光芒烁动“史密斯成立了ABT，巴尔什尼科夫带领ABT走向世界，荷曼确立了ABT世界一流的地位，而我要凭借这部舞剧，让ABT成为芭蕾界的不可替代。”
阿列克谢盯着餐巾上乳白色的绣花沉思片刻，抬头对安德烈浅浅地微笑：“你知道吗，我会想要为你们ABT编排这部舞剧，就是因为某一个星期六的早上，当我一边泡在浴缸里一边回味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时，看到了《华盛顿邮报》对你们婚礼的报道。我看着报纸把你描述成那样一个天生王者，征服了全世界的上帝宠儿，再想想我记忆中那个温柔迷人的大男孩，突然就被灵感击倒了。”
“你们就是我心中的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我想要，或者说我迫切地渴望由你们来首演这部为你们而创作的舞剧，由你们来把这部历时几十年，横跨大半个世界，影响了无数代人的生死悲歌演绎给世人看――你们愿意吗？”阿列克谢的声音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塔蒂雅娜的心脏砰砰直跳，愿意吗？这样好的机会，全世界的芭蕾舞演员都不惜出卖灵魂也想得到，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可是突然间，她想起安德烈左膝盖的伤，想起他今年已经满到不能再满的日程表，突然就犹豫了。
她转头看了安德烈一眼，正好对上他朝自己看来的目光。灯光下他的眼神那么清澈又那么复杂，那么耀眼又那么悲哀，塔蒂雅娜停顿片刻就轻轻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她分辨不清他想要传达的感情，却又似乎全都能懂。罢了，有伤又怎样，没时间又怎样？早在当初踏入舞蹈学校的那一刻他们就想好了，把自己的全部都付出给芭蕾也无怨无悔。
下一秒气氛已经恢复正常，那些莫名其妙的小女人心性的感伤都被掩盖得干干净净。塔蒂雅娜喝了一口香槟，安德烈对阿列克谢和凯文微笑得像个天使：“当然愿意啊，我们求之不得。”
塔蒂雅娜勾住安德烈的肩膀，对阿列克谢眨眨眼睛：“这么说，他做了一回你的缪斯女神？快来透露一下细节，他化作缪斯女神出现在你脑海里时穿着什么样的裙子。”
三个人都笑了，阿列克谢笑过之后慢慢严肃起来：“嗯…好吧，这真的是一个很复杂很微妙的问题，让我想想怎么解释清楚。
“这么说吧，我想你知道安德烈是低我四级的学弟，当我还在学校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时，就听到很多老师们都在私底下说那一届有一个多么多么不可思议的姓沃洛索夫的天才。于是有一天我特地跑到他们班级门口偷看他上课，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安德烈，不要笑啊，你不许笑！――我本以为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再怎样凌厉和霸气都不为过，但我看着他瘦瘦小小的身形在教室正中间示范阿拉贝斯，整个教室的学生都在或羡慕或嫉妒地盯着他，突然就替他感到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恐惧。
塔蒂雅娜屏住呼吸。
“后来，我看着他在世界各地的舞台上主演过数不清的舞剧，在数以万计的观众面前经受过考验，在无数的报纸杂志和电视节目上见过他的身影。而他表现得那么轻松自然倾倒众生，仿佛他生来就在聚光灯下，生来就会应对这一切。每到这时我就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那个宁静安谧的小课堂上，他脸上那种脆弱易碎的为芭蕾着迷的美，以及虎视眈眈盯着他的所有观众。
“当时我就知道这个男孩将来一定会成功，他一定会成为芭蕾界的一个传奇，也一定会受到数不清的诋毁和中伤，像所有的天才一样。现在想来，也是那时，我就隐隐在这样一个精致迷人的上帝宠儿身上看到了安东尼的那种悲剧气息。
“某种意义上安东尼和安德烈很像，一样年少成名，一样天赋过人，一样拥有天生的感染力凝聚力，一样有一种孩子气的天真善良。他可以决驰骋场可以运筹帷幄，可是终究他还是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于是最终输给了自己。
“至于爱情――哦，爱情。毫无疑问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是深爱彼此的，游戏人间半生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真爱。他们爱得太纯粹太深刻，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可是所有这些纯粹深刻的感情注定都是伤人的。太多的在乎给了他们太多的棱角，最后只能令彼此遍体鳞伤。
“如果他们是普通人倒也罢了，但偏偏他们又是两个国家的君王，身上背负着所有臣民的期许。上帝不允许他们这样爱，百姓不允许他们这样爱，就连爱情本身也无法容忍这样尖锐的爱，只有他们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他们已经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了，成年人的爱情里必须学会妥协和隐忍，他们却几乎把爱情摆到了圣坛上，容不得半分瑕疵。那么，必然的，最后等待他们的只有毁灭。
“在我看来，《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就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悲剧。在他们一见钟情时，在他们全心爱恋时，凝稠浓重的悲剧色彩已经弥漫无边。”
水晶灯折射出的光芒下，阿列克谢看向他们的目光，那么悲悯：“名人的婚姻多不美满，不是因为他们面临的诱惑太多，而是因为他们肩负的压力太大。太多人的关注让他们太过身不由己，而你们…我真的希望，你们可以不论外界怎样诱拐都坚信自己内心的声音，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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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之后，《芭蕾帝国》导演采访阿列克谢时问及他对这版舞剧的灵感来源，阿列克谢把这番话几乎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摄像机背后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沉默了。又是一年之后，这部纪录片正式问世，数以千万计的观众在屏幕上看到这段话，各种型号的电视前电脑前，各种国籍各种肤色的人全都沉默了。
更多年之后，塔蒂雅娜多么希望当初的自己能真正理解阿列克谢这番话。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