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38、９１１·罪与罚

　　后人对9·11事件的定位与描述，精确到了极致，冰冷到了极致。可是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以后，塔蒂雅娜还是无法平心静气地去回顾关于9·11事件的任何报道，也许所有亲历这一事件的人都永远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任何与9·11有关的事物――曾经的印有双子塔的明信片，曾经的纽约城市风光纪录片，曾经的经济期刊与商业教材上骄傲的辉煌的不可一世的案例与数据，耳熟能详的美国通用报警电话――全都会牵扯到他们脆弱敏感不堪一击的神经，然后痉挛着颤抖着回到那地狱般的一天。

　　那一天，他们还不知道这场震惊世界的恐怖袭击究竟有多惨烈，总共造成了多少难以估量的灾难性损失，又对全球政治经济格局造成了多少重大而深远的影响；那一天，他们只知道曼哈顿尘埃漫天，双子塔在烈火和爆炸中飞散出的碎片铺落一地，黑暗无助得就像他们的心情；那一天，他们只知道曼哈顿交通瘫痪，所有的车辆和行人都堵在一起寸步难行，所有的悲恸绝望都堆积在心底，找不到一个撕心裂肺的突破口。

　　那一天，很多人梦断情伤。
　　事实上，那一天，他们的时间和空间全都混乱错位，不清楚飞机是什么时候撞上去的，不清楚大厦是什么时候坍塌的，不清楚他们身在何处。其余的一切全都不再重要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叫嚣：这一定是噩梦。

　　.

　　“玛丽娅！玛丽娅亲爱的，你还好吗？”凯瑟琳含泪喊道，摇晃着玛丽娅的肩膀想让她抬头。
　　ABT的排练厅里一片混乱，玛丽娅紧紧捂着胸口蜷缩在排练厅的地板上，朋友们忧心忡忡地围在她身边。从窗口望去，远处的世贸中心在大火中散出的浓烟漆黑了整片曼哈顿，就像是一个阴沉而心碎的布景。

　　“亲爱的，别想了。”艾伦哽咽着说道，蹲下来搂住玛丽娅“爱德华的办公地点在59层，我相信他会没事的，你也要这么相信。”
　　玛丽娅无力地摇摇头，自嘲般轻笑着：“不，不是的…我突然想起来，爱德华说过，今天上午他要去97层见一个客户。”

　　塔蒂雅娜的心跳漏了两拍，每个人都明白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不会的，玛丽娅，爱德华他一定不会有事！”塔蒂雅娜固执地喊道，就像是在和自己心里不详的预感对抗“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回到自己办公室了，也许那个时候他还没上去，也许他们的会面改天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还是没能说出那个词“就算当时他在97层，他还是有可能从楼梯跑下来的，不是吗？世贸中心的楼梯间那么多，不可能每一个都被……”

　　塔蒂雅娜说不下去了，会有可能吗？飞机撞断了世贸中心的所有楼梯间？理智告诉她不能再想了，但她眼前突然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一幅画面，爱德华在火海和爆炸中绝望地寻求出路，却发现他完全陷入了绝境……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要轮到我的爱德华。”玛丽娅疲倦地靠在墙上，仿佛整个世界的重担都在向她压来“为什么那些飞机没有撞死我？为什么这场大火没有烧死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为什么承受这一切的人TMD都是那些无辜的善良的好人？”玛丽娅的声音越来越悲怆越来越凄厉，塔蒂雅娜的泪水潸然而下。

　　“我知道，那些恐怖分子恨透了美国，因为我们四处扩张，因为我们把他们推入战火，因为我们与他们政见不合利益冲突。政府有罪，政客有罪，某些人民也有罪，可是，这该死的又和我的爱德华有什么关系呢？！他尊重并保护少数族裔权利，他反对美国的侵略扩张行为，他为美国曾经对待原住民的态度而羞耻。他甚至和我说过，可以反对他们的目标与手段，但是请不要仇恨那些恐怖分子与宗教极端分子，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与苦衷……”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伤害了爱德华，我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神灵。”玛丽娅淡淡说道，泪水从她紧闭的眼睑间流淌下来。凯瑟琳美丽的脸庞上泪水零落，艾伦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安德烈和塔蒂雅娜对视一眼，他眼睛里那深不可测的哀伤与痛苦，让她整颗心都碎了。

　　塔蒂雅娜永远不会忘记，从电视转播里看到世贸中心倒塌的那一刻，有一种痛彻心扉又难以言说的荒谬感与无力感。这可是世贸中心啊，这是他们的骄傲和信仰，这里聚集了整个美国乃至整个世界的精英，他们相信它就像相信太阳照常升起。她努力告诉自己这只是一部电影，一场噩梦，可是她稍一转头看向窗外，平时那个一直巍然屹立的吸引了全世界目光的钢铁巨人，正在全世界的目光中轰然崩塌。

　　大火，浓烟，碎片，鲜血。
　　这是纽约的悲剧，美国的悲剧，更是整个人性的悲剧。它让我们看到，人类在人性泯灭良知匮乏的情况下，可以走到怎样的极端。

　　那天晚上，他们都住到了玛丽娅家，因为谁也不忍心让她独自一人。那天晚上，他们都互相安慰说很快就会有爱德华的消息，爱德华一定会平安的，可是每个人都不太相信自己说出的话。那天晚上，他们都不敢睡觉，因为一旦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片火海中的世贸中心。

　　他们仿佛正在以上帝的视角俯瞰那座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的双子塔，仿佛看到了那些绝望之下从百米高空往下跳的精英们，仿佛看到了那些冲进去救援却再也没能出来的消防员们，仿佛看到了他们亲爱的爱德华。爆炸与大火再加上玻璃幕墙的反射令他四周一片金光，而他就在这片明亮到让人睁不开眼的金光里，对他们微笑着挥手，微笑着转身，然后消失在无边火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