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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未】卷土而来 ...

  •   午时,腾龙帮。
      陆定涛坐在水榭中,沉默地看着面前的棋盘。
      被归一碰过的棋子早已检验过,上面没有毒,有的是那天来这里的人所中之毒的解药。如果那人动了棋子,那么他反倒不会死。偏偏由于陆定涛对归一的怀疑,那人死在了腾龙帮。
      这是在嘲讽他吗?
      陆定涛越想越恼怒,再不能镇定,一把掀翻了棋盘。棋子噼噼啪啪地落地,有一些还滚到了水中。
      棋盘之下压了一张对折的信纸。
      陆定涛皱起眉。
      莫非归一连他会掀翻棋盘都想到了?不,或许不是归一,是别的什么人很久之前放在这里的……
      信纸展开,上面写了两个字:永别。
      眼前忽然有些恍惚,方才掀棋盘的手开始动弹不得,麻痹感逐渐向胸口漫延,一直到整个人都软倒。
      未时,从水榭旁经过的小侍女看到了软倒的陆定涛,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察看。
      申时,腾龙帮的医师验明了毒死陆定涛的毒。涂在棋盘上的是影杀的迷药,可这迷药跟陆定涛打娘胎里带上的毒结合,便成了致命的毒药。
      腾龙帮帮主陆笙看着写了“永别”二字的信纸,沉默良久。无论信纸还是墨,都没有特别之处,只是一笔一划的感觉让陆笙想起了一个人——五十年前凭着一招毒天火弄残了整个腾龙帮的那个人,让陆家的万毒掌成为一个笑话的那个人,影杀幕后最可怕的那个人——黑圣人。
      “通知所有在外帮众,三日之内赶回颜家镇集合!”
      酉时,影杀七分部。
      子缘沉默地收起了绝月,坐在门槛上思考。
      一开始只是感觉有些许阵意,试图破阵却发现阵意越发锋锐甚至反震他的攻击。这阵与苍竹教中的那些阵完全不是同类的东西,尤其是弥漫在整个七分部的无形阻力,仿佛要将七分部与人间隔开一样。
      锋锐的阵意在子缘的衣袖上划了一个小口子。
      已经两天了,阵意毫无减弱的迹象。
      难不成会困死在这里?开玩笑!
      又或者这阵只能由外而内攻破?然而谁会来破阵?
      这时,只觉周身阵意扭曲了一下,一个中年男人走到了子缘面前。
      那人的发已有了几缕白,双目似安静的灯火,开口是沉稳而不厚重的声音:“这阵从外面无法破解。”
      子缘猛地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星……你怎么来了!”
      “我回到朔家交待了商联的事情之后,感觉到一缕微弱的阵意,便循着方向来了。”
      “那这阵……”
      “这阵的运转方式我有所耳闻,但实际看到却是第一次。”说着,朔星开始在院中走动起来。
      锋锐的阵意阻止着朔星向外探察。
      “你是不是试过用剑来斩开阵意?”
      “对。”
      朔星长叹了一口气:“麻烦了。”
      子缘皱眉:“怎么个麻烦法?”
      朔星坐到了子缘旁边:“这种布阵方式,是左家的五行刃阵。以带有五行属性的兵刃为阵眼,取五行之气循环相生而成阵。若强行破阵,只要攻不破就会增加阵本身的力量,想要强破只能一次使出超过整个阵的力量破坏其平衡。只是,这阵都被你强化成这样了,估计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强破了。”
      “不能强破,那解开要怎样做?”
      朔星无奈地看着子缘:“布一个与原阵相似但运转方向相反的阵,相互干扰自然就消了。”
      子缘低头作思考状。
      朔星摇头道:“别想了,我不会布这种阵。”
      子缘沉默良久,终于道:“我们别讨论这阵了,说些其他的吧。”
      朔星苦笑:“你已经丧失斗志了么?”
      子缘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应该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这些年来我与你的相聚的时间总是很短,而此时此刻你我被困在一处,谁也走不掉了。”
      朔星的眼微微睁大。
      子缘露出从来不曾有过的轻松笑容,道:“你看,月亮出来了。”
      朔星看着这样的子缘,也释然了:“嗯,就是不太圆。”
      子缘随意地将手搭在朔星肩上:“圆不圆不要紧,有‘缘’就够了。”
      朔星看着天空,淡然道:“再过会儿,星星也该出来了。”
      子缘又笑:“星星就在我旁边坐着呢。”
      “你今天有点反常啊,一直在笑。”
      “这辈子笑得太少了,死到临头怎么也该多笑笑吧?”
      “那你继续笑,让我哭一会儿,我这辈子没怎么哭过。”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子缘发出了老妖怪一般的怪笑。
      “靠,你笑得我都哭不出来了!”朔星鄙视地看向子缘。
      子缘安静了片刻,道:“感觉自己不会笑的这些年都白活了,今天开始我一定要天天都这么笑。”
      朔星想象了一下,苦笑道:“我还是去撞阵自尽吧。”
      “这么嫌弃?”
      “是很嫌弃。”
      “那我正常点笑,哇哈哈哈哈哈!”
      “……我们说些其他的吧?”
      “不笑的话,总会想一些沉重的事情。”
      “比如?”
      “比如影杀的未来。之前你算过,这段时间影杀的气会骤弱,但不会灭掉。只是我觉得,如果影杀就这么消失,会不会是一件好事?剑无影老了,黑圣人老了,闲帝死了,重帝也快老了,就连你……都有白发了。”
      “天命从来不是绝对的事,你若不接受上天安排,去反抗就是了。”
      子缘静默良久,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大决定:“如果出得去,我就解散影杀。”
      朔星不解:“为何?”
      子缘笑得很开心:“杀与不杀的自由,我想把这件东西交给影杀的每一个人。”
      “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接到了一个让我很为难的委托,我想了很久,看到你送我的围巾忽然就想通了。”
      “围巾?”朔星皱起眉,看向子缘脖子上的丝织围巾,“我怎么不记得我送过你围巾?”
      子缘一愣:“难道不是你让人从京城带信给我,顺便捎上了这条围巾的?”
      朔星解了子缘的围巾,仔细观察:“这织法……等等,这围巾谁给你的?!是谁?!”
      “啊?是个商贾打扮的人,手里拿了一把有点奇怪的扇子,象牙面犀角骨的。”
      朔星满脸震惊之色:“他还活着!!”
      “谁?”
      “我那失踪的大徒弟,百里谦。”
      “他干嘛要借你的名送围巾给我?”
      “我不知道,你回想一下那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事。”
      子缘揉着太阳穴,沉思许久才道:“难道……他不希望我过早知道他的存在?不,是那个人!那个和曾胜师弟一起,背着他的覆灯火的人!这阵很可能就是他布下的……”
      朔星将围巾递回子缘手上,用手中的素面折扇挡开袭来的锋锐阵意走到井边,打了水回来,道:“把围巾在地上铺平。”
      子缘见朔星手中连绝月都挡得住的苍竹扇变得破破烂烂,心下一惊,不动声色地将围巾铺开。
      泼过水,围巾上显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形。
      朔星嘴角浮现出笑意:“五行刃阵的布阵之法。”
      与此同时,左家废宅。
      踏进这个荒废了五十年的地方,未败只觉周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精神也开始发恍。
      归一拉着未败,仿佛很熟悉一般地走进院中没了顶的凉亭,坐了下来。
      “该讲最后一个故事了,有些长,你可别睡着了。”归一的神情在夜色之中有些朦胧。
      未败心中疑问无数,只想听归一解释,便点了点头。
      归一看了看四周,有些感叹地开始了故事:“从前,有个地方叫北斗山庄,而这个地方现在被称作左家废宅……”
      故事从斩相思的命名者左嫣然开始。那时候,左嫣然的父母与世代为官的月家交好,便与月家联手逼迫左嫣然的情郎在本该与左嫣然私奔的日子里跟别人成婚。左嫣然发现后一怒之下杀了情郎全家,却漏掉了年纪尚小的两姐妹。两姐妹怀着报仇之心,改名换姓分别嫁入月家和左家,在各自生下一子后,将两个襁褓中的孩子交换,并悄悄教育孩子长大后去寻另一家的仇,意让两家血亲自相残杀。然而,这两个孩子根本不按她们的计划走。一个离家出走拜入剑神空一门下,一个不能练武结果成了风月场上的风流客。这两个孩子正是剑无影空影和人间第一美男月千烟。空影在三年后回到京城,成立影杀。而作为空影挚友的黑圣人,便是这时将绝月作为贺礼送给了空影。绝月在手的空影几乎无人能挡,但偏偏在腾龙帮那时的帮主陆笛的万毒掌下吃了亏,身中奇毒被囚在腾龙帮。于是,黑圣人单枪匹马闯进腾龙帮,救出了空影,还了腾龙帮所有人一人一身毒。黑圣人所下之毒腾龙帮一直找不到解法,只能凭着以毒攻毒的办法续命,而这些人的子嗣身上也带着稍弱些的毒。
      “所以那时候我在腾龙帮见到陆定涛时,闻到了药味?”未败似在确认什么。
      “不错。”归一答了一声,继续讲故事。
      趁着空影中毒,空影的弟弟左渠以斩相思为阵眼,布下烈火噬天阵,困住空影,将他抓回了北斗山庄。而后,黑圣人跟去北斗山庄设法为空影解毒,空影却在运功时分心,走火入魔以致记忆错乱,忘了许多事,又想起许多事。而想起的事中,就包括尚在襁褓中时的换子之事。空影向母亲逼问,综合家中旧事,最终得知当年真相。而后,空影在北斗山庄养了一段时间的伤,黑圣人这段时间便陪着空影。便是这时,黑圣人见识了左家的独门暗器摘柳刃。
      “摘柳刃之所以叫摘柳刃,便是因为用这暗器制造出来的伤口是柳叶形。”归一说着,用手指轻轻抚了抚未败左眼眼角柳叶形的伤疤。
      未败没有乱动,平静地等待着归一继续说下去。
      归一却不说伤疤的事,而是继续讲故事。
      空影把伤养好后,让黑圣人将他带离了北斗山庄。内力尽失记忆错乱的空影自知不便打理影杀,便将会长之位给了师弟空皓。而空皓有一个外号,叫作无否则,因为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容忤逆,口头禅便是“无否则”。空皓就因为这些事看不得左家好好地存在着,便提着绝月血洗了北斗山庄。而在当时北斗山庄的最后一个人面前,空皓犹豫了,因为那人是个有点呆傻的小孩子。最后,空皓将这个小孩子就在身边,将他养大并教他武功。而黑圣人见到这人回想起在北斗山庄的见闻,对记忆中的摘柳刃加以改良,做出了一套暗器,赠予那个孩子。偏偏那孩子不喜用暗器,只喜用剑。所以,空皓把绝月交给那孩子,自己换了这套暗器为主要武器。暗器由此得名无否则。然而,那孩子后来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发现将自己养大的人是杀死自己全家的仇人,顿时无比矛盾,最终用绝月自尽。空皓为此难过不已,将暗器埋在了那孩子的墓旁,将绝月和会长之位交给了徒弟曾炎,自己退隐江湖。
      “无否则的故事到此为止,而我的故事却还没有完。”归一看着神色越发疑惑的未败,也不给他询问的机会,继续讲,“空皓血洗左家,漏掉了当时出门在外的左洪……”
      左洪得知家中之事后,改姓为莫,投靠月家入了朝廷,谋划着向影杀复仇。后来他遇到了晴黛,又逢北辰公子以苍竹扇为酬劳替他算了一卦,说晴黛为他所生之子会实现他的夙愿。而后,晴黛果然为他生下了一子。左洪心知此子将来难逃影杀毒手,在刚孩子出生时便瞒着晴黛掉了包,真正的孩子交给了隔壁的老奶奶,也就是传说中的白狐扶养。白狐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做归一。
      “如何,你可有感想?”归一看着面前的未败,痛苦地笑着。
      未败默了许久,终于道:“那时你说你在开辟一条危险的道路,原来是指向影杀复仇。我若履行帮你的承诺,便意味着我要背叛影杀,所以我注定做不了君子,只能是个小人。”
      归一神情复杂地看着未败,道:“你可还有疑问?”
      “有,当然有,还很多。”未败冷静地道,“第一,我想知道,你到底会不会武功。”
      归一站起身,从凉亭旁建筑残骸一个淋不到雨的角落中抽出一柄黑柄金身刻了玄空九星的刀,随意舞了两下:“白狐教过我七玄刀决。至于你认为我不会武功,自然是我刻意伪装的。我从学走路开始便学着伪装,早已深入骨髓成为习惯,你自然看不出。”
      “你手中拿的是斩相思?”
      “除了斩相思,还会是别的刀吗?”
      未败沉默片刻,有些颓然地道:“颜央是你杀的。”
      “不错。”归一大方地承认。
      未败看着归一,继续道:“原来,三月雪的原主颜央,所爱的人是你。”
      “是啊……我亲手杀死了那个深爱着我的人,就为了找上你这个只在血与火中见过匆匆一面的仇人。”
      “那么,三月雪在你的手上?”
      归一露出一个苦笑:“北斗山庄被我布了一个大阵,阵眼用的便是三月雪。”
      未败露出又哭又笑的疯癫表情:“我的命中之人竟然就是你。枉我还想逃脱命运,却不料我的命运早被你破解。过客啊过客,我们本该同路,你却将我引上歧途!”
      归一冷冷地地看着痛苦挣扎的未败:“我早说过只愿做你命中的过客,我也说过我要开的是怎样一条路,你却还是要跟着我来。”
      未败很快便镇定下来,又问:“那你花了这么大工夫,不至于就为了把我带到这里来吧?”
      “当然不止。”归一将裹在覆灯火外的布用内力震碎,交到未败手上。
      未败拔剑,这才发现剑身只剩了靠近剑柄的一小截,而鞘中则被灌满铁砂以保持重量不变。
      “覆灯火的剑身,现在就在影杀的七分部,作为五行刃阵的阵眼。就在你接下我所发去杀莫决秋的委托时,我布了阵,因为子缘选择了将委托交给你。这个阵能不能破解关乎北辰公子和他徒弟两人的选择,不过就算能破解,破出来起码也是好几天之后了。”
      未败看着归一,沉默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昨晚你在聚英会有没有看见凤泣的新主?如果你看见了,那就说明我和我一母所生的魏迟钟不信任我,腾龙帮的少帮主陆定涛也不信任我。”归一轻描淡写地说着,“如果是这样,那么不信任我的陆定涛一定也死了,然后被他爹误认为是影杀所为,腾龙帮也将攻上影杀。至于凤泣新主,大概会拿七玄破风刀的主人来开刀。影杀背后的大杀器黑圣人,曾答应过我,看在师徒之份上,这一次不会插手影杀的事,成败都看我自己。如此,不知你影杀还过不过得了这个坎?”
      未败无话可说,傻看着归一发呆。
      “你慢慢想吧,我走了。顺便一提,我走后,这里的阵便会发动,你出不出得去我就不知道了。”
      未败看着归一转身离去的背影,几乎是哭诉道:“你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归一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看未败,“三月雪会回答你。”
      片刻,偌大的废宅只剩了未败一个人。
      排山倒海的阵意袭来,未败却像块石头一样动也不动。
      已不愿再分析什么阵不阵局不局的,只愿回想和那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早在腾龙帮遇见他时,便感觉到了他身上的阵意,之后许多次也有相似的感觉,可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是阵意。
      还以为是对这个相识不过几日的家伙动了情。不,不能说才相识几日,那个人可是足足惦记了他十五年。
      可直到明白之前的动情是错觉,才发现如今的自己是真的动了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他为一碗咸菜粥承认他俩是朋友开始,或者从他说只愿做他命中的过客开始,还是说从他将裹起来的覆灯火交还时开始?又或者是因为看着他的睡颜、他的笑容、他的眼泪,一点点沦陷了?再或者根本在十五年前的相府,便开始了这段冤孽……
      看着眼前没了剑身的覆灯火,以及被拆单的花剑,未败终于明白归一从来没有喜爱过这些兵器,只把它们看作布阵报仇的工具。
      尤其一个因为那些兵器的故事而失去了一切的人。如果那些兵器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便不会是今日这个归一。
      呵,可笑他未败今日明白了真相,却仍放不下那该死的痴心。
      死在你手里,或许是个好归宿……
      如此想着,未败放弃了抵抗,任由那锋锐的阵意入侵,与他合为一体。
      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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