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批发 ...
-
那些天我既无所事事又心事重重。
时间表上的内容不少。除了上课、写毕业论文,也经常到实习单位去看看。但是就这样也不能完全耗尽所有时间。虽然杂事不断,也总有休息的时候;虽然同学和朋友之间聚会越来越多,也总有独处的时候。我经常不由自主地发呆,尤其是论文初稿交给导师之后,空闲更多,发呆也更频繁。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年开始学会了发呆。当我在大学四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从一次长时间的发呆状态中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这个习惯已经有些根深蒂固。
我不喜欢发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奢侈的爱好,也过于慵懒和悠闲。也许它发生在那些自称天生散淡、看尽繁华的人身上非常合适,但是,我这样一个从偏僻的菩萨洞小镇里出来的人,不应该染上这样娇贵的毛病。如果不是在学习、工作或读闲书,我宁可散步,甚至睡觉,后者起码能让人得到休息。“悄焉动容,视通万里,”这是古人对发呆的溢美之辞。然而它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反倒会增加失眠的次数和时间。我本能地排斥这种听起来很风雅的行为。
有一天打开水的时候,我的手差点儿被烫伤了。锅炉房里来来去去的,不是男生就是女生,也有一男一女,或者男男女女。我好像认识他们所有的人,又好像一个也不认识。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又想起了什么。手背皮肤传来的灼痛感觉让我发现暖瓶已经灌满,开水正在四处飞溅。这让我开始自我检讨:也许日子过得太松懈了,如果时间紧张,肯定不会这样心不在焉。
到四月中旬的时候,虽然大多数学生都已敲定去处,校园里还有一场接一场的招聘会,也仍然有不少招聘广告张贴出来。我于是没事的时候就去参加这些活动,打发那些空闲时间。我还把留在手边没用完的那些简历也都投递出去,反正放在那里也是浪费。我见一个地方就胡乱投简历,连那些我觉得跟我毫无关系的地方我也没有漏掉。
我已经和春节后实习的单位签约了,他们正在办理各种手续,我则等着毕业后拿着学校发给的派遣证和报到证去上班。但是,到了四月底,突然连着有几家公司与我联系,希望我参加面谈。
我于是去了。能和一些人聊天,即使对方非常陌生,总比做在宿舍里打扑克、侃大山或者躺在床上做白日梦有意思。
我不曾想到自己会对其中一家公司产生兴趣。从大学四年级上学期开始找工作,我压根没对公司动过念头。虽然在裁缝铺子里长大,从小就看惯父母和人家做生意,我对商业毫无感觉。对一个缺乏雄心壮志的人来说,也许这个竞争激烈、节奏很快的行业所能提供的工作包含了太多难度。
“很多年轻人,因为选择工作不够深思熟虑,毕业没多久就给毁了,”面谈的时候,那家公司的孟总裁对我说,“他们变得越来越懒散,养成了不少坏毛病,身上的潜力很难有机会得到开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个一个地和这些年纪轻轻的毕业生单独面谈。这是找工作的过程中我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但是他的一些说法的确让我有些担心。以后的时间太长了,我不能不仔细考虑。
签约的单位已经不是未知环境。我去那里的时常也不少,跟未来的同事逐渐熟悉起来,也越来越了解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状况。到那里工作,的确会非常清闲——也许是太清闲了,让我很难设想毕业之后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
“虽然你会非常忙,但一定会忙得很有意义,”姓孟的中年人这样对我说。作为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他的神情态度和我在很多地方见过的同样年龄的人区别较大。应该说,他身上透露出来的气质和才干比他画的饼对我触动更强烈。我不希望自己四十多岁时就变得了无生气。
这两家工作内容和风格大异其趣、且体制也完全不同的机构,它们对我的生活,谁会产生更积极的影响?我左右为难了几天,却没有任何结论——不过又多发了几天呆。我发现只要一闲下来就完了,人会整个地沉陷进某种自己不想要的状态里面去。这一点发现,让我作出了判断。
我最终选择了忙碌的生活,也就是选择了对一家已经签约机构的背信弃义。我毫无怨言地看待这一选择的代价:遭到一顿痛斥并赔偿人民币2000元,后者以违约金的名义出现。
虽然有老师警告我说那家公司背景可疑,但我还是决定去那里上班。不管它到底什么来路,我只知道我和它签了5年期的劳动合同,在这5年里,我的工作时间属于它。既然公司的业务是很繁忙的——虽然从前我对这种单调重复的低级繁忙感到恐惧——那它就是应该受到欢迎的。在毕业前夕,我欢迎以后的生活中充满繁忙而不是充斥着脆弱虚无的玄想。公司老板出示了很多宏大的计划,它所隐含的繁忙让我感动,所以我把自己批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