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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五章:紫水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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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端端正正的坐在办公室里,听秘书的汇报。
“根据调查,松本森的父亲是中日战争中在中国满洲服役的军官。他很可能在那个时候得到这串珠琏,我们已经多次和他接洽,希望他能够将珠琏转让,但是……”
北川冷冷的打断他,问:“他到底要多少钱?”
“我们开价到三亿圆,他仍然不答应。”
“再去,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秘书小心翼翼的回答:“已经迟了。”
“发生什么事?”
“珠琏已经不在他的手上。”
北川严厉的目光毫不留情的注视他,秘书的手心里顿时沁出了冷汗:“据说,松本将它作为赌注输给了一位小姐。”
“是谁?”
“这个……这个,”秘书心里面努力组织语言,“那位小姐和您似乎是认识的。”
北川从摊开的报纸后面阴沉的抬起头,那张报纸——就是海沙拿给唯一看的那张:松本森脖子上的珠琏印得清清楚楚。
秘书终于干脆的直说:“就是江唯一小姐。”
北川一愣,他继续仔细的看了看报纸上的内容,又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很久才平静的吩咐:“立即去中国调查一下,江唯一小姐的家族,她的过去,总之关于她的所有的一切都要调查清楚,一个星期以后给我报告。”
“可是先生,”秘书鼓起勇气:“中国——我们的势力到不了那里,在共产党国家展开这样的调查恐怕不那么容易。”
虽然北川没有说话,但秘书的耳边似乎清楚的响起了“废物!”两个字。
北川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松本输给了江唯一小姐,他们赌了什么?”
“是下棋!”
北川皱起了眉毛,轻轻的重复:“下棋?”
“是的,江唯一小姐和松本的父亲——前世界冠军松本健太郎下了一局围棋,出乎意料的,那位小姐很轻松的赢了。”
北川若有所思的拿起放在一旁的照片,照片上是松本森参加比赛时的情景:在和服的映衬下,他戴在脖子上的那串紫色的护身符显得非常注目。
“去查,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查到我要的资料。”
“是!”
“还有,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
“当然,请放心,我们会尽力的。”秘书的腰从来没有弯的像今天这样低。
“那么,我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一九八一年的元旦,在日本是一个重要的节日。顺子一大早就去明治神宫祈福。雅也本想一起去,但唯一不去,他立即改变主意留下来陪伴唯一。
唯一没有熬夜守岁,她的作息时间从不改变,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吃早餐,然后写毛笔子。雅也陪着她,帮她磨墨,整理宣纸。一般来说,大约写一个小时,然后休息一下,再开始看书。但今天唯一只写了大约一刻钟就停笔,望着宣纸发呆。
这种情况从未发生,雅也望着唯一精致动人的五官,若有所思的神情,想:“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人呢?”
他把整理好的宣纸递给唯一,轻声问道:“是这两张叠在一起吗?”
唯一抬起眼睛,望望雅也的脸,点点头。
雅也无法猜测唯一在想些什么,但希望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拿起唯一刚才写的那张纸:“这首诗我也会念。”
果然唯一很感兴趣,雅也虽然一直向她学习书法,但中文程度并不高,于是说道:“你念给我听听。”
雅也的语调虽然生硬,速度很慢,但声音清脆的念到:“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唯一听完,依旧低头不语。雅也一直望着她,终于忍不住问:“我念得不好吗?”
“不。”唯一的眼睛里露出悠远的神情,“你念得很好,非常了不起。”
“我在很努力的学习中文,觉得中国唐诗的音节很好听,虽然我并不很明白他们所表达的意思。”
“这首诗包含了一个很遗憾的故事。”
“是吗,什么故事呢?”
“从前,有一位青年人趁着春天美丽的景色到山上去游览,走了很久,觉得口渴。这时,他发现一间普通的小茅屋,门前有许多盛开的桃花,于是就去敲门。不一会儿,门里出来一位姑娘,给这位青年人一碗甘甜的泉水。粉红色的桃花和这位姑娘美丽的脸庞互相衬托,形成了一幅难忘的画面,青年人对这位姑娘一见钟情。但是第二年的春天,他再次来到茅屋门前想见那位姑娘的时候,茅屋里的人已经搬走了,只有门前的桃花依旧绽放。”
雅也以为唯一会说下去,但唯一显然已经说完,他连忙问:“他们永远都没有再见面吗?”
“是的,他们再也没有见面。”
雅也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他为什么不立刻去追求那位姑娘。”
唯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雅也,说道:“等你理解写在这上面诗句的意思,你就能够明白了。”
雅也接过,认真的看了起来,唯一继续写毛笔子。屋子里非常安静,直到松本森按响院子里的门铃。
雅也没有见过他,开门的刹那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陌生人来。松本森穿着节日的礼服,礼貌周到的祝愿他新年快乐,然后提出要见唯一。
雅也只得请他进来到客厅坐好,到书房去向唯一请示。唯一平时画画,写书法的房间就在大厅左侧。为了采光和通风的方便,顺子听从唯一的建议,把房间的门拆掉,装上水晶帘子。松本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打量房间里的陈设,发现屋子里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除了茶几上的一盆白色小花,什么装饰也没有。从左边的水晶帘子里映出隐隐约约的人影。虽然只见了唯一一面,但他对唯一的美丽印象深刻,直觉的认为那个模糊的苗条的倩影就是唯一。他听见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雅也掀起帘子出来。一瞬间,松本看见唯一侧坐着的背影,似乎比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更加美丽了。
雅也告诉他,唯一不会见他,请他回去。
松本非常失望,却没有太难受,也没有勉强。他向小江医生了解过唯一,知道她的性情就是这样。他拿出一只信封交给雅也,“请转告我的问候以及家父的歉意,他本来想亲自来下跪道歉的,但是又觉得没有脸再见到小姐,而且已经造成的事实无法改变,他希望小姐身体健康,他本人也会在不久以后出家,希望能够忏悔他曾经的罪孽并且为小姐的健康祈祷。”
雅也只得说,他一定会如实转告,松本又望向帘子里的倩影,无可奈何的告辞了。
雅也送走他,立即将信封交给唯一,唯一拆开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的放在桌子上。雅也虽然心里好奇的要命,但忍住没有多问。过了一会儿,唯一放下毛笔去吃药,雅也拿着唯一给他的那张纸,回到房间查字典。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念出了唯一写的诗句并且认真的背诵出来。但一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诗句的意思。
往年元旦,蓉蓉都和唯一一起度过,她们总是先到附近的商店去买一份糖果,然后回家吃唯一爷爷江龙做的糕点。晚上,两个人靠在窗前许下新年的愿望。虽然蓉蓉一直觉得春节才算是新年,但和唯一在一起,比回乡下老家过年快乐的多。
唯一走后,她突然间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变的不知所措起来。放学后不知道该到哪里去,遇到问题不知道该请教谁,有了想法不知道该向谁倾诉,有好吃的东西也没有人和她一起分享。
有好几次,蓉蓉梦见唯一坐在它自己的房间里,和往常一样的难以察觉表情的脸庞,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写着毛笔子。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但每次似乎都被什么东西拉住,寸步难行,总也无法接近她的身边。
醒来后,蓉蓉常发现自己哭了。她的性格开朗,并不缺少朋友,但和他们在一起时总觉得很别扭。她自己也难以理解自己的心情,难以理解自己的某些想法。
元旦的早上,她约了住在她家附近的同学去买糖果。走进商店,那个女孩子突然兴奋的说道:“看!这里居然有巧克力。”
蓉蓉虽然没有她那么高兴,但附和着点头微笑。
女孩子露出极端失望的表情:“真可惜,我的钱不够,你能借给我吗?我保证明天一定还给你。”
蓉蓉一愣,这要求使她非常为难,她不禁想起唯一从来不会向她提出使她为难的要求。
女孩子不耐烦起来:“快点,快点啦,借给我嘛。”
蓉蓉很少拒绝别人,虽然这是她一年之中唯一一次买糖果的机会,还是将仅有的五分钱借给她。
女孩子欢天喜地的买了巧克力,在回家路上兴高采烈的向蓉蓉说道:“你的钱怎么那么少,差点就不够了。”
蓉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糖有什么好吃,下次我请你吃巧克力。”
蓉蓉礼貌的谢谢她。
“我妈妈的姨妈在外国,有很多钱,外国的糖比这里的好吃多了。”
蓉蓉说是吗?
在这一刻,她分外想念唯一,那个女孩子接下来说的话她根本没有听见。
总算分可手回到家,母亲问她买的糖果呢,蓉蓉大窘,吞吞吐吐的说了借钱的事,她的妈妈听了微笑,嘱咐女儿别忘记提醒那个女孩子还钱。蓉蓉在母亲的催促下,向这位同学提了几次,但总是被她嘻嘻哈哈的打发过去。
蓉蓉听见她在背后说道:“为了五分钱,天天缠着我,烦死了。”
从此,她尽量避免和这位同学说话。
她想再交一个唯一这样的朋友,但努力的很多次,接触了很多人,有的比这位同学好一些,有的还不如她。
她的妈妈发现:一向快乐开朗的女儿最近常常会一个人站着发呆。不过,除此以外,蓉蓉还是以前的蓉蓉。
松本亲自送来的全国青少年围棋擂台赛的邀请书一直放在唯一的书桌上。海纱偶然见到,觉得不可思议,她征得唯一的用意拿给藤井看,两个人都认为唯一应该去参加这个比赛,海纱动员雅也和自己一同劝说朋友,请她珍惜这一次难得的机会。
但唯一毫不动心。
到了一月中旬,天气越来越冷,终于下起大雪。唯一即使再怎样小心,还是感冒了。顺子非常紧张,因为小江医生曾经提醒她要尽量避免这种情况,以免引起难以控制的并发症。本来每星期去医院的唯一变成每三天去一次医院,但半个月过去了,病情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渐渐增加。
顺子和小江医生商量,决定让唯一住院治疗。于是唯一再一次住进医院的单独病房。
兼臣得到消息,立即到医院探望。
唯一的样子和往常相比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脸色异常苍白,很容易疲倦。兼臣告诉他中国政府的某些改革计划:“首先,最大的改变是农村。允许农民拥有自己的土地,这就充分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极大限度的开放了舆论自由,很多新的观念逐渐被年轻的一代接受。在开放的经济特区里,外国商人的投资被赋予许多诱人的优惠条件。不过,很多投资者还是持观望的态度,大部分投资来自台湾和香港。”
“基本物资供应的情况如何?”
“粮食和主要生活用品仍然是配给制,但有了可以自由交易的市场,比一年前的情况有很大的改善。商品品种逐渐丰富起来。”
“家庭的主要收入增长如何?”
“基本上没增长,但贫富差距很小,有的企业已经开始发放奖金,并逐渐成为一种制度。我相信情况会越来越好,西九条企业决定在中国开设工厂,并在各种可能的领域里与中国政府合作。”
“北川企业呢?”这是唯一第一次提及“北川”这个姓氏。
“北川先生似乎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北川企业的投资重点一直是美国。很多人都认为在美国投资是最保险和重要的。我的投资计划并不被其他董事和股东看好。”
“如果,中国大陆的政策再次改变或立法速度不能跟上发展步伐的话,你的投资确实有很大风险。”
这是每一位具备专业知识的人所担心的。但唯一虽然只有十五岁,懂得却不比兼臣少。
“你认为我是否值得去冒这个风险?”
“我认为任何风险都值得尝试,但必须具备承担失败的勇气。”
“你认为我的投资会失败?”
“我认为你的投资必定成功,而且西九条企业会在未来十年内超过北川企业,成为日本第二大的公司。”
“你非常看好中国市场,为什么?”
“我只是看好所有有潜力而且未开发的市场。”
谈到这里,雅也敲门进来,和兼臣礼貌的互相问好。他每天放学后来看望唯一,从不迟到、缺席。兼臣看见他背着小提琴,便称赞了几句,然后告辞。
雅也问候唯一:“你累了吧,我拉曲子给你听好吗?”
“好。”唯一显得有些疲倦,靠在垫高的枕头上闭上眼睛。
海纱来看望朋友,她走到病房前,听到悠扬的乐曲声,那乐曲宁静、飘渺,仿佛仲夏夜里悄悄绽放的玫瑰,又仿佛是天空中最美丽的晚霞。她轻轻的将门推开一条缝,看见唯一安详的睡脸和雅也专注演奏的神情。
眼前仿佛是一幅珍藏在时空某个角落的油画。
海纱没有打扰他们,悄悄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