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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三章:朋友三 ...

  •   海纱睡得很不好,她醒过来,一瞬间感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看见一间朴素的有些过分的屋子:擦洗的发亮的地板,白色的墙与顶,蓝白相间格子的布窗帘,洗的发白的床单和被套,窗前放着原木色的写字台,靠门的一边是一个特别宽大的书橱,堆满了各式书籍,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这不是她自己的房间,可这是哪儿呢?
      她觉得头疼,于是在床上坐起来,用双手捂住脸,然后她记起了一切——
      海纱浑身发抖,她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一切已经发生了,永远也无法挽回。“如果我不出门,”她想:“如果我呆在家里,就什么也不会发生。天啊!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不是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希望一直就这样捂着脸,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也不做,一直逃避下去。
      顺子轻轻的走进来,向这个有着圆脸庞,弯眉毛的姑娘微笑着说道:“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把你的衣服放在这儿,快洗洗脸,下来吃饭吧。”
      海纱愣愣的望着她,看她放下衣服走出去。她没有想到应该道谢,她的心中一片混乱。她不认识顺子,但顺子很亲切,她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与害怕。她想起学校,想起今后还要面对的生活,不禁又开始发抖。
      “啊!”她想:“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要照常生活,我还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活下去。”
      她终于走下楼梯,看见坐在大厅里的唯一。唯一正望着窗外,海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窗外是一株已经微微凋谢的樱花树,随着轻风,粉红色的花瓣悄然下坠。
      海纱也看的呆住,她想:“我从来没有发现这么美丽的景色,我以前是不会感受到这种美丽的,以前我在干什么呢?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顺子端早餐出来,惊讶的发现,平时唯一一个人发呆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海纱也愣在那里。
      她招呼两个小姑娘吃饭,海纱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觉得很别扭。她望望唯一,唯一坦然自若。既没有看她,也没其它的表示。海纱本想说些感激的话,但就是说不出来,只得闷在胸口。
      对于唯一的沉默,顺子早以习惯。她看见海纱很不自在的样子,就向她介绍自己,和她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顺子为人厚道,她知道昨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但唯一不愿意说,她也就不问。她也没有去问海纱。
      快要吃完的时候,顺子向唯一说道:“今天你们可以一起去学校了,有个伴多好。”
      但唯一立即否定:“不!”她说:“今天我去医院检查身体,海纱陪我一起去,请您给学校打电话请假。”
      顺子心里虽然惊讶,但没有说什么就答应了。
      海纱觉得奇怪。刚才她以为顺子是唯一的母亲,但似乎又不是,顺子也没有那样介绍自己。唯一自做主张带她去医院,她一点也不难受,反而从心底里感激唯一。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同学与朋友,去面对学校与生活。她需要安静,需要时间来冲淡可怕的回忆。
      直到坐上去医院的汽车,海纱终于有机会向唯一轻轻说道:“谢谢!”
      “……”
      “没有你,我恐怕……”
      唯一一直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我该怎么办?”
      “……”
      “我再也不会快乐了。”
      “……”
      “这一切永远都不会消失,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唯一这才望望她,说道:“不,痛苦与欢乐都不会永远存在。”
      “可我受不了。”
      “只是现在,你会忘记。”
      “我该怎么办?”
      “你会忘记。”
      “不,不……”
      “相信我,你会忘记。”

      每个星期三下午,唯一到医院检查身体,她的主治大夫就是大受欢迎的小江医生。
      今天和往常一样,上午巡视病房,下午主持手术。本来还有一个会议,被他推却了。小江医生很想见到唯一,不希望让她久等。他虽然年轻,但曾在耶鲁留学,技术非常好,做过不少难度极大的手术,所以最近刚被提拔为胸外科的副主任。这在注重资格与经验的日本是很少见的。
      海纱很少来医院,只有跟着唯一走。唯一没有办任何手续,径自走进小江医生的独立办公室坐下。医生看见海纱的时候倒吃了一惊,笑着介绍自己,热情的说:“真没想到,唯一会带你来,我总觉得她太孤僻,以为她不会有朋友,现在可以放心了。”
      海纱赶紧行礼,介绍自己,心里想:“我也没想到,可唯一把我当做朋友吗?”
      他们俩都望望唯一朝窗外发呆的脸。唯一总是这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谈什么,但她的眼睛仿佛望着遥远的天边般深邃,悠远,配上白皙的完全没有瑕疵的脸,有一种自然的优雅态度。
      海纱看见唯一这个样子已经很习惯了,她不由自主的望望小江医生,发现医生也正在望着她,两个人相视一笑,表示他们都了解唯一,欣赏唯一。虽然海纱以前并不认识小江医生,但因为这一笑,使她对医生有了一种亲切感,拉近了她和医生的距离。
      医生问她:“唯一在学校里还好吗?”
      海纱回答:“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才好,其实,她昨天才到我们班级,我对她也不是很了解。”
      “她恐怕很少说话吧。”
      “几乎就没有说过。”
      “她就是这样,真没办法,今天她带你一起来,我简直大吃一惊。她一定是特别喜欢你的。”
      “是吗?”海纱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不自然的地方,这个话题触动了她心底最脆弱的部分。她想到唯一带自己来的原因,不禁浑身一颤,连忙恢复镇定,干干的笑了笑,低下头,觉得特别难受,又不能失礼,只能勉强忍耐。
      医生很喜欢海纱圆圆的眼睛和脸,说道:“我认识她时间也不长,不过也有两个星期了,她和我说的话还不超过十句呢。”
      海纱并不不奇怪,她想起唯一从昨天起为她做的一切,想起唯一对她说的那些话——“你知道吗?”她想起唯一清脆但冰冷的声音:“生活只是一个幻影。”
      仿佛已经历尽沧桑似的声音,海纱不由自主的心脏一颤。
      还好这时候护士敲门进来报告:“都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就去。”
      “是!”医生向她点点头,微笑着望望唯一,说道:“我们走吧。”唯一终于转过脸望了医生一眼,站起来。
      “我们去做检查。”医生向海纱解释,海纱连忙点头。唯一望望她,表示让她在这里等。海纱对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一行人走出去,海纱一个人留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打发时间,先是不知所措的四处张望了一下,看见桌上有一叠表格。海纱并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万般无聊,拿起来随便的看看,却发现是病历表,而且正是唯一的病历表。
      第一页是病人自己填写的基本情况,唯一在出生地一栏上填的是:中国•上海,年龄填的是15,其它一个字也没写。
      “真不敢相信,”她想“她竟然比我还小一岁。”
      她知道唯一有病,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病,她翻到病情诊断那一栏,看见一行清秀、整齐的字迹:先天性病毒性心脏病。
      海纱只觉得眼前一花,几乎拿不住手里的几张纸。她的心脏砰砰乱跳,拼命深呼吸……
      “天哪!”她想:“天哪,怎么会这样!”
      后面的几张纸上写着病理研究和临床治疗的情况,海纱对许多专业用语毫不了解,但仅只是看的懂的一部分已经使她受不了。
      海纱母亲的妹妹,和她一起在北海道渡过许多快乐时光的姨妈就是死于心脏病。海纱目睹了她突然发病去世的全过程。她想起前一天还答应带她去骑马的看上去十分健康的人,因为受了些刺激,立即就死了。
      “为什么会有疾病呢?”海纱想:“而且总是善良的人在承受痛苦。”
      她现在才真正有一些了解唯一早晨和她说的那些话。
      因为他们随时会回来,她把手里的纸放在原处,做在椅子里替刚认识的朋友难过。现在她似乎忘了自己的不幸,忘了就在昨天晚上受到的屈辱,只为唯一感到悲伤。
      没过多久,医生就带着唯一回来,唯一立即和海纱一起很客气的告辞了。
      坐在回去的车子里,海纱忍不住问:“检查怎么样,没什么吧?”
      “……”
      “你的身体很不好吗?”
      “……”
      “其实,医疗技术不断的发展,很多以前认为是绝症的病,现在都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唯一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海纱的脸霎时红了,尴尬的低下头。
      沉默了很久,唯一终于说道:“我从不担心。”
      海纱自觉失言。相比起来,生病的唯一比没有病痛的她似乎要冷静的多。她干脆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你太勇敢了。我的姨妈,她是广岛原子弹的受害者,因为辐射的后遗症很严重,内脏到最后全部衰竭了,整天担心,就怕发作的时候身边没有人,最后还心脏病突发死在汽车里,我虽然在身边,但是什么忙也帮不上。”海纱说着用手捂住脸,声音发颤:“只有二十七岁。”
      唯一淡淡的望望她,说:“是吗?我恐怕还不能活那么长呢。”
      海纱的脸刹时涨得通红,觉得自己的说了多余的傻话。
      “我想你现在可以明白,”唯一的注视着窗外说道:“比起你的一时的痛苦,我的痛苦无边无际,直到像你的姨妈那样,被随时等候的死神夺取生命。”
      海纱的心被揪住似的难受起来,她低下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第二天海纱去上课。她越是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越难受。她好几次说话语无伦次,答非所问。大家都关心她,问她是不是病了。海纱干脆沉默下来,不言不语。
      她一放学就回家,发现家中空无论一人。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但哪一次也不像今天这样让她受不了。她几乎是逃跑般的跑到唯一家里。
      唯一正在画画,海纱呆呆的坐在她对面,顺子给她一杯茶,出去的时候她发现海纱的手在发抖。
      “你知道吗?”海纱仿佛是自言自语:“妈妈,什么也没有问。她很晚才回来,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唯一专心的用铅笔勾线条。
      “爸爸早上问我手臂上为什么有伤痕,我楞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想说可是我就是说不出来。于是回答他是因为体育课上摔了一跤。我的声音在发抖,可他什么也没问。”
      “……”
      海纱用手捂住脸:“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不是生活在父母宠爱下的幸福的孩子吗?”
      “……”
      “他们是否真的爱我呢?”
      “……”
      “我当然不希望他们知道,可是……”
      “……”
      “啊,我在说什么呀,我到底在说什么呀。”
      唯一的声音永远冷冰冰:“你还有你自己,你必须爱自己。”
      这件事风平浪静的过去。海纱努力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而且她每次接近唯一,都仿佛感到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一的镇定与冷静影响着海纱,在这件事过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海纱精神恍惚,魂不守舍。她一放学就跑到唯一家里,觉得只有和唯一在一起的时候才有安全,才能够定心。她的父母工作忙碌,并没有发现女儿的变化,只觉得她交了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她的同学虽然觉得她与以往不同,也没有想象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上去,只觉得她与唯一感情好的既突然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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