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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茶棚的来客 ...

  •   蝉鸣一声响过一声,暑气扑面而来。熊猫儿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已然被汗湿透。
      他一翻身,却哐当一声跌到了地上,原来身下竟只是两张拼在一块的长凳。此际他抬眼四顾,发现自个身处之处竟是那官道旁的茶棚。
      那绯衣少年亦在旁里的两张长凳上躺着,犹未醒转。
      听到屋里的动静,门外立时入来了一人,是那茶棚的老板娘素娘。

      素娘搓了搓手上的油腻,上前来扶他,一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没事罢,认得这里么?”
      “没事没事。”熊猫儿避过她的手,腾地从地上跳起,活动了两下筋骨,问道,“……我怎会到了这里?”
      “自然是有人送你来的。”素娘还未答话,竹帘又被掀开,这一回,入来的人竟是那被王怜花捉去了的蓝衫少年。

      那少年端了两个茶碗入来,道,“这位大哥昏睡了许久,想必口干舌燥了。”
      熊猫儿自然喜出望外,“小兄弟,你没事便太好了。那王……”他想到先前那绯衣少年的身世,到嘴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那人倒是没有为难你……”
      “闻名天下的沈浪沈大侠,自然不会为难一个武功低微的人。”蓝衫少年点头道。
      “你……你见着沈浪了?”熊猫儿惊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说到这里,那绯衣少年也终于悠悠醒转,呻吟出声。
      素娘扶了他坐起,又递了碗水给他。他先前被王怜花制住,自然比熊猫儿更要难受上一些,是以他接过茶碗急急喝了两口,便大声咳了起来。
      他自然也立时便瞧请了眼前的处境,“我们……我们这是被谁给送到这里来了?”

      “我来的时候,自然也已被蒙住了双眼。”那蓝衫少年苦笑道,“若不是这位大姐,恐怕这会子咱们几个还在那马车上吃苦头哩。”
      素娘微微局促道,“头先来了辆漆黑的马车,没人的,停在门口便不走了。我怕碍着做生意,才……”
      “漆黑的马车?”熊猫儿奇道,“而今可还在么?”
      素娘摇了摇头,“我瞧见你们几个,忙寻人帮着把你们抬了下来,郎中都来瞧过了,说是中暑了,只能先搁到屋里歇着。等安置好了你们再去看,那马车已不见了。”
      熊猫儿笑道,“妙极妙极,那郎中想必是个障眼法。正等着你们都来瞧热闹了,便有人悄悄把马车赶走了。”
      他此际瞧见那两个少年都平安无事,心神一松,亦已猜到了几分,料想是沈浪正在做某件要紧之事,不予让外人多知晓,才将他们几个悄悄送了回来。

      “此人行事藏头露尾,果真不是什么好人。”那绯衣少年此刻却已硬声道。
      他自然不知道王怜花那时候也一同被放倒了,他必然还以为这一切背后主使就是曾三番两次对他出手的王怜花。熊猫儿想到此处,不禁咳了两声,“贺小兄弟,”他斟酌开口,却左右发现自个儿说不出半点辩驳的话来,只能沉声道,“……送我们来的,并非那人,那人也并非你料想那般十恶不赦。我瞧他们将我们送了回来,却也分毫未伤,想必……是有隐衷的。”他说得含糊婉转,对方却丝毫也不买账。
      那绯衣少年瞪了他一眼,道,“即便没有杀了我们,这种装神弄鬼的行径,也绝非磊落君子所为。”他说着竟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你莫动气,莫要动气。”素娘此刻离得他最近,赶忙递了布巾给他擦拭,“郎中说你不仅是热倒了,肺腑之间还有滞气……要时时记得心平气和……”

      “我原本瞧你磊落,哪知你与那厮也是一丘之貉,这若叫‘分毫未伤’,那我这伤难道竟是自个儿打出来的么?”这少年抹去嘴角血迹,冷哼道。
      ——先前王怜花虽未出杀招,但终究使了巧劲,已伤到了他的肺腑。
      熊猫儿自然没料到王怜花还使了这种手段,眼下他只有苦笑了,“我……我当真对不住你,若是下回碰上,不用你说,我便也要先打他个十拳八拳讨回来!”

      此际已是日暮时分,如此光景,官道上应无甚行人了,门帘外却响起了嘈杂人声。
      “李公子。有人来哩。”素娘原本静默地立在一旁,此刻终于禁不住绞着手呐呐开口,“你们在这儿自个休息,我便……便去招呼客人了。”
      “劳烦大姐了。”那蓝衫少年冲她点头致谢,“我们马上就走。”
      然而素娘刚出门外不过片刻,三人便听见一声惊呼。
      熊猫儿头一个闻声窜了出去。
      他的身法已然很快,却还是晚了。原本寥寥的几张方桌此刻都已坐了人,那一声惊呼过后,竟是长久的沉默。
      一个中年文士已倒在了一片血泊中。素娘死命地捂着嘴唇,一双眼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发丝上甚而还有沾上的几缕血丝。
      “怎么回事?”熊猫儿问道。
      “他先前……先前还在说话的……”她喃喃道,“先前,先前他还会动的……”而后她的眼里,终于滚落出泪珠来。

      “哈哈,这婆娘也太不顶事。”那凶手此刻拿了抹布擦了擦自己的大刀,“竟吓傻了……”说罢竟又干笑了两声。
      熊猫儿抬眼望去,这执刀的竟是个乞丐——一个身上背着四个麻袋的小乞丐。丐帮弟子历来用麻袋按资排辈,这乞丐瞧去年纪并不大,却竟身背四袋,想来并非泛泛之辈。
      “原来是丐帮的英雄。”熊猫儿哼了一声,皱眉道,“未知此人做了什么恶事,需得下那么重的手。”
      素娘此刻终于回过神来。她战战兢兢地上前去看了看那人的伤口,接着便赶紧扯了块巾帕给他胡乱扎上,“他……他还有气……”她冲众人唤道。
      在座诸人却并未理睬。奇异的沉默在众人间蔓延,竟无一人应她,仿佛他们都各怀心思。

      反倒是那蓝衫少年掀帘而出瞧见了,赶紧过来帮忙将那人扶好。
      “哟。”那年轻乞丐笑道,“即连亲大哥亲大嫂都袖手旁观,这婆娘倒好管闲事。”
      听他这么一说,东边座上的一对中年夫妇立时便是一震。这两人原本便极为特异,只因单单坐着,那妻子竟也比丈夫要高出一个脑袋,但那丈夫身量却并不矮小。正相反的,那丈夫生得龙睛虎目,身形魁梧。而那妻子,竟也生得眉目温婉,他们坐着相差一头,虽然怪异,却也并不让人心生恶感。此刻那两人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打定了主意不理这乞丐。
      那绯衣少年此刻也已出了门外,闻言奇道,“这兄弟恐怕不是亲的。哪有人任凭自己兄弟被人砍的?”

      “小子慎言。”西面桌上坐着的老头儿此刻终于开口,这老头儿瞧去并无特异,只是他一只眼已有病翳,发丝却束得干净整洁,面目清癯,颇为精神,“贤伉俪若非为了武林同道性命,又岂会大义灭亲。”

      “独眼翁说得好听。”另一张桌子上竟坐了个妙龄的姑娘,“大家想的都是早日寻到自个儿的亲朋好友,您倒是说说,一无亲朋,二无好友,您老来此为的是啥呀?”
      这姑娘的语调婉转动听,竟似一只黄莺儿。只是她这两句话却说得不大好听。与她同桌的是个憨厚的年轻人,两人眉眼间竟有几分相似,此刻他已急急赔礼道,“前辈莫怪,舍妹见识浅,口无遮拦,却没恶意的。”

      那独眼翁眼光微闪,竟笑道,“无妨无妨,年轻人多些锐气才是应当。小常公子尚未寻到,常小姐着急一些也是难怪。”
      那常小姐还待分辨什么,桌子底下却被自己的兄长扯了一扯,终于作罢。

      “说得是,既然这位铁笔仙到死都不肯开一句口,看样子这背后的阴谋诡计必然非同寻常。”接口的却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阿矛,去。”她说着去,身后也便立时有人应了一声。
      这人站直了起来,却竟足足八尺有余。这大汉走到了墙角,竟不知拎了什么出来,那玩意裹在一块破布里,瑟瑟发抖——竟是个孩子。
      ——不知什么时候起,便一直在瑟瑟发抖的孩子。

      这孩子蓬头垢面,竟还浑身散发着臭味,比之先前那乞丐还不遑多让。只是这孩子瘦得惊人,他被那大汉如小鸡一般拎着,犹自晃晃悠悠,竟除了发抖,半点不敢动弹。那孩子被他这般拎着,竟似个物件,瞧去着实可怜。

      “放手。”那绯衣少年说着便已欺了上去。
      他的肺腑刚受过重创,此刻也不过刚缓过劲来,这一次出手却半点也不含糊,他的右掌斜斜劈向了那大汉的左臂,意在迫他放手。他出手从容,只因这一劈极为刁钻,那大汉若是不想废了这条膀子,必然是要放下那孩子躲闪的。

      谁知那大汉瞧去身形魁梧,动作却丝毫不笨拙,竟出人意料的灵活,他的左臂并不向下,反而以一个极为不舒服的姿势向后抡去。那瘦小的孩子竟被他这么一抡,抛向了半空。
      那绯衣少年自然料不到他有此一着,身形不禁一滞。那大汉趁着这一滞之间,已抬脚踢了出去。而右手竟又向上一抓,已然又摸上了那孩子的衣角。

      这不过瞬息之间的事,那大汉动作之洒脱,遇事之沉着,都让人忍不住为之叫好。众人脸色不禁一变,而那老妇人的神情却从头到尾都无变化,仿佛这点微末把戏丝毫不足挂齿。

      那绯衣少年立时便处于劣势了,眼看着他胸膛上又要挨上一脚,即连常小姐都忍不住惊呼起来。只因任谁都瞧得出来,这大汉一踢之力,恐怕巨石都要化为齑粉。

      下一刻,孩子却终究没有落到那大汉手中。
      ——只因熊猫儿出手了。
      他曾说过要替这位小兄弟向王怜花讨回个十拳八拳——所以他若是再不出手,恐怕往后也都不用出手了。

      他一手揽住了那瑟瑟发抖的孩子,一手已捉住了那大汉的左腿,将他推了出去。又或者他先推了那大汉,再趁势揽住了那孩子。这先后顺序竟无人能分明。
      但更为骇人的,却是那大汉被他那么轻轻一推,竟向后轰然倒去。

      只是他终究没有跌倒,只因一根龙头杖径直伸了出来,抵在了他的背心,让他得以稳住身形,
      “龙婆婆果然不同凡响。”独眼翁开口道,“这一杖若是劲儿用得不巧,可要在他背上戳个窟窿哩。”

      虽则被人夸赞,那龙婆婆脸色却说不上好。只因方才确然凶险,她若不是为了争这一点面子,原也不必出此下策。那大汉却全然未觉,竟诺诺道,“婆婆,他……好厉害。我赢不了他。”
      熊猫儿见这大汉并不似瞧去凶恶,反倒有几分憨气,不禁笑了,“你也不差,只是你力气这么大,为什么竟要欺负个小孩儿?”

      “你是谁?”那龙婆婆问道,“凭什么管人闲事?”
      那常公子亦附和道,“这事关我等亲朋失踪之事,还请兄台将那孩子还给我们。”他说得彬彬有礼,言谈之间,却已将孩子当作个物件了。

      那孩子原本吓得发抖不知动弹,听此一言,却竟反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熊猫儿再不放手,终于泣不成声,“他们……他们是恶人……他们杀了铁叔叔……”
      这孩子口中的铁叔叔,自然就是眼下这生死未卜的中年文士了。

      那蓝衫少年原本正与素娘帮忙将那人的伤处按住,此刻听闻这孩子哭声,竟陡然之间愣住了,他猛地转身看向了那孩子,试探地唤道,“……阿音?”
      那孩子仿佛此刻才终于瞧请了他,哭声竟陡然顿了一顿,接着,却更为放肆地响起。

      ——孩子们往往在遇见最信任的人时,才会放声大哭。
      于是这哭声再没人能阻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茶棚的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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