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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不离不弃(第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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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当晚,祭拜完毕,众人便住在宜陵西侧的孝义庄内。
夜已三更,流川站在廊下,毫无睡意。自从与樱木化解心结以来,这几天两人表面上都十分正常,似乎真的跟以前并无二致。不过流川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那个白痴是在很努力的维持两人的关系一般。难道还有什麽是自己不知道的?
忽然,流川身形一凝,黑眸锐利如刀,盯著园子里那棵矮松,沈声喝道:“什麽人?出来!” 眼前黑影一闪,一样物事唰地钉在旁边的柱子上。流川白色的影子应声而起,身如电闪掠过回廊,站在园中,那里却早已空无一人。
流川一时大惊,以自己的轻功,便算不能抓住此人,也应该看得见他才是。如今竟连背影也没看到,连是男是女也难以知晓。快步回到廊下,取下柱子上的东西,看时,原来是一根细细的松枝,上面缠著小小一张纸条。这松枝又轻又脆,竟能入木三分,可见此人内力之深,当世恐怕难有敌手。展开那张纸条,流川一看之下,浑身一震,毫不犹豫飞身跃上屋顶,往宜陵东侧树林疾奔而去。
踏进茂密的林子,流川心下戒备,小心翼翼四下探查。一道沙哑模糊的声音道:“你来了。”流川转头看去,只见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靠在附近高大的柏树下。
顾不上客套,流川开门见山道:“你是谁?怎麽知道镜红叶?”说话间,剑刃已离鞘半尺,周身霎时遍布凌厉的杀气。那人却并不说话,只上下打量著他。流川喝道:“快说!”
那人淡淡道:“怎麽?你要杀我灭口?”
流川寒声道:“知道她的人都得死!”
那人叹了口气:“看来时隔十几年,你已经忘记了。”声音听来有些失望。
“少故弄玄虚!你到底是谁?”
那人又叹了口气,走近两步,取下头上的帽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林中半明半暗的月光下,只见那人身形修长高挑,一袭陈旧的青色长袍,剑眉斜飞,鹰视虎步,气势不凡。
虽已届中年,但岁月除了在他鬓边留下不明显的花白之外,只在无形中为他沈淀了几许风神睿智以及成熟气韵。不过,奇怪的是,此人顾盼之间,锐利的鹰目阴狠戾色中竟夹杂著几分落寞凄然,似乎生平遇上过什麽极大的伤心事,令这截然不同的两种神色在他身上诡异的协调。
流川细看之下,心中涌上一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感觉,疑惑道:“你是?”
那人也看著他,眸中戾气渐消,隐隐浮上一层柔和温情:“小枫,你这名字还是我起的呢!虽说你离开白狄时只有6岁,却是聪颖非常,又过目不忘,难道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麽?”
流川身子大震,脸色苍白,颤声道:“你……你是田岗师叔?”
那人停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笑声中畅快无比,倏忽欺近,拍了拍流川的肩,笑道:“小枫,你果然没有忘了我!很好,很好!”
流川死死盯著他:“你真是田岗师叔?”
田岗微笑道:“我自然是田岗茂一!否则又怎会知道你娘的名字?”看了一眼流川满是疑惑的脸,又道:“你很奇怪我没死,是不是?”
流川道:“当年父王为绝国人报仇之心,在死前大宴群臣,并在酒中下毒,将所有的大臣和宫人全都毒死了啊!”
田岗冷笑一声,道:“慕容超那点本事,也毒得死我田岗茂一?下辈子也难!那个窝囊废,你娘一死,他就万念俱灰,竟然要整个白狄跟他陪葬,还不准别人报仇!哼!我田岗茂一是什麽人?怎会由他摆布?”
“小枫,你一直叫我师叔,可知道为什麽?正因为我跟你娘是同出一门,当年都曾是湘北弟子!”看著流川震惊无已的脸,点头道:“不错,我们二人和安西夫妇原本份属同门,安西光义和华原语入门最早,然後是我,红叶师妹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湘北医术冠绝天下,早已举世皆知,不过,但凡精通医术者,必擅用毒,这个却少有人知。当年在湘北谷,我们四个弟子中,以小师妹医术最精,而我最擅用毒。安西假仁假义,定然不肯让你们修习。哼!他不教,我来教便是,好好的美质良才,却都被他教成了蠢牛木马!”
田岗越说越是愤愤不平,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继续道:“师父去世後,安西执掌门户,又娶了华原语。这二人对不起小师妹,我们这才离开了湘北,临走时曾发下毒誓,今生今世决不踏入湘北谷半步,此後是生是死,都与湘北毫无关系。”
流川静静地听他说完,问道:“师叔,这些年你在哪里?”
田岗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你娘去世後,我辗转来到陵南,收了仙道家三个皇子为徒,到也逍遥自在。这十几年来,我殚精竭虑,便是为了颠覆神奈川!”
流川一惊:“为什麽?我记得师叔向来对我父王看不大起,对白狄更是没什麽感情。”
田岗点了点头,倨傲道:“慕容超凡夫俗子,怎能入得了我的眼?也根本就配不上小师妹。”突然鹰眸一眯,杀气顿现,“不过,要不是樱木衍和流川烨贪心不足,硬要攻打白狄,小师妹又怎会因为思虑过度而死?”说著伸手在身旁树干上一拍,右掌深深陷入树身,树冠却是纹丝不动。流川脸上不动声色,心下不由骇然。
只听田岗又道:“樱木衍我只稍稍用了点曼陀罗,再加上我手下双卫一掌,就一命呜呼了!算是便宜了他!这流川烨和樱木花道,我可要好好计划计划。”
流川深知这位师叔生性阴鹜,行事一向喜欢迁怒,又从来不听人劝,何况母亲是他平生唯一所爱,要他放过神奈川,根本是痴人说梦。是以虽然心中大急,却无可奈何,过了片刻,方试探著道:“师叔,母妃临终前早已料到白狄会灭亡,曾遗命我不准报仇的。”
田岗抬头痴痴的看著树顶忽明忽暗的月光,仇恨的鹰眸复又变得柔和,过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小师妹一生便是如此,表面冷漠,内心却太过善良。她若不是过於善良,怎麽会离开湘北,又怎麽会下嫁慕容超?甚至也不会英年早逝。”说到这里,声音渐转苍凉,被这朦胧夜色映得又薄又脆,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碎裂成片。流川听著他悠悠的语音,不禁也有些感动,想不到此人对母亲之情,一深至斯。
突然,田岗看他一眼,道:“那你呢?国破家亡,你难道不恨?”流川淡淡道:“恨谁?”
“恨樱木衍,流川烨,还有这个神奈川!”
流川摇了摇头,道:“我为什麽要恨?母妃说过不要我重蹈他的覆辙,她说她的前半生都活在仇恨中,太过痛苦。父王临死前也说白狄是他自己要毁灭的,与旁人无关。再说,樱木衍已经死了,什麽仇恨也该消了。”
田岗深深地看著他,脸色十分复杂,突然,眼中仇恨又现,字字狠绝:“我可没有那麽善良!谁害了小师妹一丝一毫,我就要他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说完紧紧盯著流川,“你跟你娘长得太像,昨日我在朝堂上一眼便认了出来。我看你对那个樱木很是特别,你们是什麽关系?”
流川犹豫了一下,答道:“流川烨救过我一命,又收我为义子,我曾以父母之血立下毒誓,要一辈子保护他。”说著伸出右手,当年流川烨划在手心的伤痕只留下淡淡的一条红痕,但在白玉般的手掌上,仍然十分显眼。
田岗冷哼一声,道:“这种伤痕,以湘北的医术,难道还消不掉?你一直留著,想必还有其它的原因吧?”流川一惊,生怕他迁怒於樱木,迟疑不答。田岗扫了一眼他的脸色,冷笑道:“还想瞒我?你看他的眼神跟你娘当年一模一样,我岂会看不出来?哼!樱木家,的确非凡!”
流川听他语气饱含仇恨,心知不能善了,一咬牙,直视田岗道:“师叔,你要杀他?”
田岗看了看他,冷笑道:“你跟你娘不仅长得像,竟连性子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什麽人不好爱,偏偏爱上……我要是杀了他,你又怎麽会善罢甘休?好!小枫,看在你的面上,我就放过樱木花道,那流川烨……我也可以不取他性命,不过,这神奈川,我一定要整垮它,算是为小师妹报仇!这十几年的苦心安排,就这麽放弃我决不甘心!这是我的底线,你最好不要干涉!”
流川沈吟半晌,终於点头道:“好,我不插手就是。”
点了点头,田岗冷厉的鹰眸复又变得温和,脸上也浮出一丝微笑,轻轻抚了抚他乌亮的头发,柔声道:“小枫,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你无恙,也算代你娘欣慰,你自己好好保重。”说著脱下手上一枚铁指环交给他,“这是我的信物,你要有什麽事情找我,便拿这个到城里太平酒楼找掌柜的,他自会带你来见我。”说完一跃上树,倏忽消失在浓密的树影里。
流川低头看著手中的指环,悠悠叹了口气,樱木,我该如何见你?你一心一意要重振神奈川,如今我却只能眼看著你的失败。忽然,他唇角一挑,摇了摇头,笑得有些无奈,喃喃道:“我答应得这麽爽快,不就是希望那个白痴只属於我一个人吗?没有神奈川,他就是我的了……原来,我是这麽自私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