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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不离不弃(第2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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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堪堪将及午门,樱木抬头看著眼前巍峨庄严的宫墙。许是太久没如此仔细的看过这在世人眼中神秘幽深的皇宫,一时之间,樱木竟觉得这从小生活的地方十分陌生,内心深处隐隐的透出几分苍凉,甚至一丝若有似无的恐惧。
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朱漆黄钉的宫门,又转头看看四周沸腾的人群,轻飘飘不知身在何处。
流川烨见樱木愣愣的站住,忙轻轻咳嗽一声。樱木一惊,方才回过神来,带领一干人沿著宫门下汉白玉须弥座直上城楼祭天,接受百官民众的欢呼。
站在城楼上,看著脚下黑压压的人群,嘴里念著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文字,手上还要做著那些滑稽的要命的动作,樱木烦躁得巴不得从这楼上跳下去才好。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祭天仪式才终於宣告结束。下得楼来,樱木已经是头昏脑胀,简直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穿过午门,仁进门,至和门,前方耸立在三层汉白玉须弥座上,重檐叠翠,绣闼雕甍的宫殿便是继成殿,神奈川皇朝正殿,最是壮丽华美。这继成殿面阔九间,深五间,取帝王九五至尊之意。殿前巨大的双龙戏珠丹陛石,更增恢弘气象。樱木深吸一口气,拾级而上。
进得殿门,正中金碧辉煌的九龙宝座高高在上,六根蟠龙金柱和七扇雕龙探金屏风形成一个半圆,紧紧护卫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
仙道躬身道:“请宏道太子登基。”樱木看看他,又回头看看流川烨,微微点了点头,径直走上金阶,站在龙椅前。殿下百官齐齐下拜,正要三呼万岁,樱木突然摆手制止:“慢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
只听樱木道:“各位都是我神奈川肱股之臣,多年来一直受先皇倚重信任。如今先皇虽已仙逝,然余恩犹在,本宫又如何忍心如此仓促便即继位?本宫希望先以太子之名监国,并赴宜陵为先皇及先太後,皇後守陵百日,以尽孝心。众卿以为如何?”
这一席话大出众人预料,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下霎时议论纷纷,不一而同。仙道与花形对视一眼,皱了皱眉,旋即从容道:“宏道太子仁孝之名动天下,圣帝在天有灵,必然欣慰。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况贵国新经丧乱,正是百废待新。太子可先即位,再赴宜陵,想来也无人胆敢非议。”仙道此言一出,立刻便有一班大臣极力附和。
樱木扫了一眼乱哄哄的百官,笑道:“大皇子此话虽然不错,只可惜不明我神奈川历史典制。先帝驾崩,并非寿终正寝,乃是为乱臣贼子所害。前代显帝为睿宗已有先例。烨叔叔,你说给大皇子听听。”
流川烨躬身道:“臣遵旨。”转向仙道,“我神奈川第七任君主睿宗皇帝,在位14年,为乱臣古川龙造所害,当时还是太子的显帝九日平乱,赴定陵为睿宗守孝百日,之後方登基为帝。”
樱木听他说完,点头道:“本宫听说显帝登基之後,还在继成殿旁搭青庐,为睿宗居丧三年,可有此事?”
泽越恭恭敬敬道:“殿下博闻强记,一点都没错。是故百姓提起这位皇帝时都不称显帝,而称孝帝。”
流川烨看了仙道一眼,道:“大皇子非敝国人士,贵国又远在西南,不知亦不为过。”这话明为解围,实则讥讽。三人一搭一唱,先前还只是暗指仙道不明本朝典制,後来已是明斥仙道蛮夷之邦,竟妄想干预天朝政事。
仙道脸色一沈,却又不便发作,少不得忍住,一声不吭。
流川烨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随即收敛,下拜道:“殿下孝心感天动地,先帝幸甚,我朝幸甚。”泽越也跟著跪下,三呼“千岁”。
二人一文一武,在百官之中皆颇有影响,这一跪,大半官员竞相跟从。剩下仙道与花形这边的人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万分尴尬。
樱木忍住笑,摆手道:“那就这样吧!今日就算了,明日再赴宜陵,三品以上官员不得缺席!”
回到後殿,樱木哈哈大笑:“烨叔叔,牧,这计策当真高明!如今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看那些三心二意的大臣还敢见风使舵!”
一直跟在樱木身後默不作声,作侍卫打扮的牧此时也笑道:“不错,咱们点出‘平乱守孝’,旗帜鲜明,也就不容他们再含含糊糊两边讨好。”
流川烨拍著樱木肩头,笑道:“殿下演技神乎其神,满朝臣工,都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
樱木更加得意:“那是当然!本天才可是排练一遍又一遍,那还不跟真的一样!”转头对流川枫道:“狐狸,本天才表现不错吧?”流川枫哼了一声“白痴”,不予置评。樱木也不在意,“木头狐狸无法形容本天才的英明神武,本天才宽宏大量,原谅你了!”
流川烨微笑看著樱木跟众人七嘴八舌,转头对牧道:“牧门主,明日宜陵的人马可安排妥当?还有这皇宫处处隔墙有耳,咱们得小心不要得意忘形才是。”
牧点了点头:“流川将军放心,我自有安排。此刻这後宫就算不是铜墙铁壁,那也是水泼不进!”流川烨笑道:“有门主安排,那还有什麽不放心的?”牧也笑道:“将军过奖!等仙道等人明日去了宜陵,我再来好好打扫打扫这内宫!”
是夜,走进久违的东宫,樱木满心感慨。摸摸砚台里殷红的朱砂,想起一年多前的挑灯夜战,那时为了应付父亲的朝会,恨不得一天能有十三个时辰。桌上还有当日自己写的策论,後面是父亲大段大段的亲笔批注,如今端砚朱砂仍在,却已物是人非。
想想这一年过得还真是惊心动魄,石室中父亲的话言犹在耳──“你,不能爱上流川枫,知不知道?绝对不能!”跌坐在椅子上,樱木闭上了眼睛,心痛如绞。当日本想借清田之事彻底与流川了断清楚,可惜到後来看他痛苦,自己仍是难以忍心。白天在朝堂上还说什麽守陵百日,以尽孝心,连父亲的遗命也办不到,真是枉为人臣,枉为人子。
一只手接住那颗滑过下颌的晶莹水珠,再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花道。”清冷的声音听在樱木耳中却是温暖无比。抬眼看看流川担忧的黑眸,樱木勉强一笑,别过脸:“我可没哭,是蚊子进了眼睛。”
流川并不戳穿,也拉过椅子坐在他面前,“什麽事?告诉我。”樱木避开他灼灼的视线,低声道:“无缘无故的,有什麽事?”
流川一挑眉:“没事?那就看著我的眼睛。”樱木烦躁道:“我说没事就没事!你的狐狸眼睛很好看吗?我早就看够了!”
“恼羞成怒?看来事情很严重。”流川了然,“不能说吗?”
“本来就没事,说什麽?”樱木站起来,“明天还要早起,我要睡觉了。你这只懒狐狸还不快去睡,若是明天起不来,我就让所有的人都来参观参观你的狐狸窝!”说著竟自离开书房,头也不回进了内室。
流川盯著帘子看了半晌,终於也站起来,樱木透过门帘缝隙看著流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轻声道:“对不起,流川枫……”
次日一早,樱木率领众人浩浩荡荡离开皇城,往京郊皇陵而去。沿途早有百姓夹道欢送,盛赞宏道太子仁孝。
过了镜河,远远便能看见御山高耸入云的轮廓。神奈川至今已有两百多年,到圣帝樱木衍共历一十八朝,这十八位皇帝的陵寝以开国之君天顺帝的茂陵为中心,全部建在这座神奈川最高的山峰之间。
樱木衍的陵寝──宜陵,建於宏道十年,完工於宏道三十年。与附近其他陵墓一般,都是因山为陵,故而依山背原、两翼展开,隔镜河与皇城相望。圣帝在位时,皇朝国力强盛,所以气势更是宏伟异常。孤耸回绝的陵园主峰下,方圆几十里都是广阔的陵园区域,两侧庞大的皇亲勋臣陪葬墓,和威武雄壮的神道石刻。确是“千山头角口,万木爪牙深”。
樱木让仙道与翔阳的人马在陵前歇下,自己率亲近重臣沿著正中青砖铺就的神道,穿过陵墓浩大的汉白玉地面建筑,来到地下玄宫门前。流川烨从怀中掏出一块六角形的翡翠牌,和樱木的寒铁玉一起嵌在门侧大理石华表的基座上,只听一阵沈重的轧轧声,墓门慢慢打开。众人只觉一阵寒气迎面扑来,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樱木抬头观察这座拱形结构的地宫,四周的巨大的石块上都是栩栩如生的浮雕,花鸟虫鱼飞禽走兽,以及各种历史典故,包罗万象。走过一座又一座的石门,终於来到主殿,殿内四十五根金丝楠木雕刻的金龙盘玉柱,似真龙凌空,扶摇直上。地宫尽头是一座石门,里面一尺来高的汉白玉石台上巨大的金漆楠木棺椁,便是樱木衍的梓宫,两旁又是两座石门,分别安置著太後与皇後。
樱木率众人三跪九叩之後,忙快步走过去,只见祖母与母亲的棺椁都是密封严实,唯独父亲的棺椁只封了里面的石制内棺,楠木外椁并未封上,疑惑的抬头,正要开口,流川烨道:“殿下,这外椁是陛下不让封的。陛下说要等殿下为樱木家报仇雪恨,光复神奈川之後,由殿下亲手封上。”
樱木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又立刻忍住,道:“烨叔叔,你们请出去一下,我有话跟父皇说。”流川烨点头,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退出石室。
抚摸著眼前耀眼生辉的金棺,樱木缓缓跪下,轻轻把头靠在上面,低声道:“父皇,母後,皇祖母,孩儿不孝,耽搁这麽久才来看你们。父皇,我已经求得海南的帮助,您光复神奈川的遗言我定会完成,死而後已。不过,有一件事,道儿不明白:流川枫对我情深意重,您自己也说过他永远不会背叛,可为什麽您又不准我爱他?当初您第一次带我去那间小屋时,便已了解我的心意。父皇,您深知孩儿性情,要利用枫的感情,又不能对等回报於他,我怎麽做得到?怎麽做得到?”
“孩儿曾经尝试了断,可是,与流川枫从小一起长大,整整十二年,这个人早已经溶入我的骨血,刻在我的心上,失去他就像失去我的一部分!孩儿如何能够割舍?”
“父皇,您知不知道,您这道遗命,让我好痛苦,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