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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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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后亲自订下的婚期,正月初一日,黯夜娶纤书,初二日,颙曦娶明棋,正月十五,黯夜娶织画。眼下距婚期不到一个月,整个鬼焰门上下都忙得鸡飞狗跳,又是几位堂主小姐的嫁娶,又是大过年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张罗。黯夜作为准新郎,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婚礼的一应事宜,他都需亲自过目,亲力亲为,众人看着,纷纷点头暗想:“谁道风堂主恋着风舞小姐?眼前的风堂主分明是个快活的新郎倌。”
恐怕只有离魂知道,每当夜半无人,风堂主独自一人时,会情不自禁的隔窗望着夜幕下的风舞楼出神,有时候一看就是半个时辰,谁也不知堂主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天一亮,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的堂主又回来了,公务,堂务,以及婚礼的事一件也不拉下。有时候连离魂自己都看不过去了,劝堂主要多休息,可是他明显没有听进去。这一日刚得了空,纤书庭那边派人来传话说,初一日的坐席表已拟了出来,请堂主去过目。纵是外头下着大雨,这位风堂主眼都没眨一下,即刻起身往纤书庭赶,临走还不忘嘱咐离魂留在南堂处理几桩杂事。
黯夜冒雨来到纤书庭,自有丫环浮香掀了毛毡帘子出来迎接,屋里纤书织画也双双迎了出来,一个替他解去蓑衣,一个捧上热茶,忙碌了一会儿这才坐定。
闲话了几句,纤书便拿出坐席单子给黯夜细看,黯夜粗粗扫了一眼,便问:“给义父义母看过没?”
纤书道:“义父义母说,这些由我们做主便罢,不用回他们了。”
织画点头道:“义父义母最近好像很忙,好多事情都交代下去了,就连除夕家宴,也统统交给了闻歌姐姐操办。”
黯夜点点头,又细看了名单一回。这边织画又翻出一本大红烫金边的册子,道:“这次各地九坛十一路的哥哥们也都回来,这是他们派人送来的贺礼。”
所谓九坛十一路,是鬼焰门设于各地的分社,七坛各设坛主,与十一路使都是当年鬼王夫妇收养的义子。鬼王焰后共二十七义子,其中二子年幼时早逝,影卫自小嗜武,不喜与人交流,早早就被指派去打理斗室,其余众义子中挑出黯夜四人最为优秀的留在莫骊山为四堂主,次之为各地九坛主,余下为十一路使,各有分工。
黯夜接过礼单,问道:“他们何日到?”
织画摇头:“总不过除夕前两日吧,具体的倒不知。”
黯夜翻开礼单,不禁笑道:“难怪义母常说他们九坛主个个都是财神,还不承认,如今光看这礼就露馅了吧。”
纤书织画凑过来细看,满眼都是金银珠钗、字画器皿之类,于是也笑道:“明棋姐姐那儿也有一份,想来也差不多,这可叫他们颇费了!”
黯夜道:“不碍的,义母说平日地方上的收益都在他们那儿各自收着,那小金库也丰厚着呢,我们就厚着脸照单全收吧!”
正说笑间,突然听外屋的丫环叫道:“电堂主,风舞小姐来了!”屋内这三人徒然一凛,还是纤书面不改色的走出去迎接。
黯夜听着纤书走到外屋,与来者招呼道:“骙炎哥哥,风舞姐姐,你们怎么来了?快进去吧,外面雨大。”亦听到风舞淡淡的问候了一句,然后骙炎开门见山的问道:“我们来找黯夜,他可在这?”
纤书回道:“在里面呢。”说罢迎着两人转入里间。
黯夜一眼望见走在最后的风舞,微低着头,走的迟疑,好似有极大的不情愿。外面披着白羽缎斗篷已被散落的雨珠淋得半湿,雨势如此之大,就算打着伞也不顶用。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担心她受凉,一转念,又觉得自己事到如今还操心这些,可笑之极。
还是纤书一副玲珑心肠,等风舞一跨进屋就道:“风舞姐姐的斗篷有些湿了,快解下来吧,这屋里生着火,暖和着呢!”
风舞微微一笑,依言解下,交给纤书的丫鬟去料理。骙炎经纤书一提,也担心风舞着凉,接过丫环端来的热茶,递到风舞面前道:“快喝口热茶暖暖身,这天可够冷的!”
黯夜眉头一皱,不禁脱口而出道:“既知道冷,还冒着这么大的雨来做甚么?”话本是说骙炎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着风舞,在座所有人都能听出此间的嗔怪不过是心疼了。话一出口才深知失言了,只见纤书织画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风舞怔了片刻,仍旧低下头小口抿着热茶。
骙炎道:“冒雨前来,自然是有要紧事了。”
“什么事?”
骙炎看了纤书织画一眼,才道:“我们有话跟你讲,去我堂里说罢。”
“你们?”黯夜嘴角一挑,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在这儿说吧,我这儿还很多事,省了再来回跑。”
骙炎道:“我们想和你单独谈。”
黯夜冷冷道:“纤书织画也不是外人,用不着回避。”
骙炎愤然道:“好的很啊你!要不是为了风舞,我也懒得管你们之间的事情!”
黯夜神色不变:“我一直想问你,风舞是你的妹妹,难道眼前这两个就不是你妹妹了么?如此厚此薄彼,你心安吗?”
骙炎被问到软肋,一时语塞,半晌道:“我对她是有不同,你自然清楚那是因为她小姑姑的关系。但我也是在帮你,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好歹!”
纤书感觉不对,立刻道:“那我们还是回避一下好了。”起身要走,却被黯夜一把拉住。
黯夜眸如坚冰,冷冷的看着风舞二人,道:“如果没有什么事,就请回吧。”
“你!”骙炎气急,冲上前去想动手教训,却不想被风舞拦住了。
风舞放下茶盏,站起身缓缓道:“骙炎哥哥莫要动气,为了我你来回奔波费尽口舌,还委屈你受气,风舞感激不尽,只是今日不论结果如何,你已经尽到力了,不用再强求了。”
说罢,不等众人的反应,转身直面黯夜,双眸如墨看不清波澜,却直直的凝视着他。黯夜也怔怔的看着风舞,雪衣红襟,一头青丝以一支造型普通的紫玉琉璃簪松松挽了,依旧是不施粉黛的素脸,依旧是不加环佩的装束,也依旧搅动着他的心湖。
半晌风舞开口道:“我来只想说一件事。当日你从斗室归来问我的话你还记得么?”
黯夜闻言,心头如同针尖扎过一遍,点头道:“自然记得。”
风舞仍是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道:“可是我到如今才有了答案,这可如何是好。”
黯夜感受到身边纤书两人疑问的目光射向自己,只得咬牙道:“现在一切都晚了。”说完这话再也不敢看风舞的眼睛。
却听风舞轻笑着,自言自语说:“是啊,我也知道晚了,所以才问该如何是好!”
黯夜心一横,狠心道:“事到如今,问这些还有什么用!”
骙炎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急道:“黯夜,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可当真想清楚了?可别误己又误人!”
黯夜眉一扬,反问:“婚期在即,还用得着你来问这句话么?可是存心来捣乱?”
骙炎怒吼一声,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前去。黯夜气结于心,正无处发泄,见骙炎动武,也立即出招回应,两人顷刻间扭成一团厮打起来。纤书织画惊呼一声,心惊肉跳的连声劝阻,但这两人打红了眼,何曾听得进去。一屋子小姐丫环的尖叫声炸开了锅,那二人你一拳我一脚打得热火朝天。
一个咧嘴骂道:“你这个始乱终弃的畜牲!”
另一个毫不客气地回道:“你拆人姻缘,就不怕损阴德么?”
正打得不可开交,只听纤书高声叫道:“风舞呢?”扭成一团的二人同时停下手来,立即朝风舞本来站的角落看去,空无一人,几案上的茶还冒着热气。
原来纤书苦无办法让杀红了眼的两人收手,突然想起风舞来,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悄悄离开了屋子,哪还有她的踪影。情急之下,才高呼了那一声。
骙炎扔下黯夜,急步走到纤书面前,问道:“她人呢?”
黯夜没有开口,眼睛一一扫过纤书织画以及所以闻风而来的丫鬟们,却得来纷纷摇头的结果。
只有守在门口的丫鬟灵烁回道:“风舞小姐走了好一会了,奴婢想拦都拦不住……”
骙炎怒道:“什么叫拦不住?外面雨这么大,怎么能让小姐就这么出门了?”
黯夜不怒而威的眼神的随之而来,灵烁被瞪得答话都有些结巴:“禀堂主……,风舞小姐走的时候眼神好恐怖,奴婢也劝她等等,要给她拿斗篷,可她都好像没听到一般……,就走了。不过她也打着伞……”
“如何恐怖?”纤书问道。
“她在笑,她在笑啊!但是眼睛又不像在笑……”
众人噤声,黯夜突然沉声问骙炎:“来之前,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才让她肯来这儿?”
骙炎冷笑道:“还能说什么?你们两个都倔的很,我除了原原本本告诉她你对我说过的话还有什么可说的?黯夜呀黯夜,你平日如此聪明,怎么就蠢到从来没有直接跟她表白心意呢?你可知道,你在恨她对你无情的时候,她却在猜疑你的心意呢!”
一席话说得黯夜如醍醐灌顶,回想从前,果真如他所说,自己竟从来没跟风舞直接谈起过。
骙炎见黯夜神色黯然,明白自己已说到了问题的根源,心里悲从中来,又道:“我今日刚从山下回来就听说你要成亲了,就去找风舞,情急之下就把你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她听,这才知道你们竟是这样互相猜疑,所以才死活拉了她来把话说清楚。不想你竟如何也说不通!现在可好,把她都气走了!”
黯夜低垂着头半日无语,纤书担心的走上前,手指尖刚触到他的手臂,不想他突然浑身一颤,看了她一眼,提脚便往外走。
“等等!”织画突然出声叫住他。
黯夜回头,眼神复杂难辨。
织画从屋檐下拿起自己的绿油纸伞,递给他道:“要追好歹也撑了伞去,外面雨大。”
黯夜默然接过,心感织画的体贴,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一转身冲进白茫茫的雨幕之中,片刻消失不见。
雨,倾盆而下。走在瓢泼大雨中,竟连周边的景物也看不清,这世界仿佛一片空白。黯夜的心里也同样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追她,也不知追到了又该如何。只是凭着本能反应,不由自主地冲了出来。此时,除了想见风舞,再没别的念想。
按骙炎所说,她心里是有他的,只是以为他心里除她之外还有纤书织画,所以才犹豫,所以才拒人千里之外。黯夜从未如此兴奋,只为她心中确是有他!
一路追到东堂门外,这才隐隐看到一个打着红绸伞的白色身影,不由心下一定,待要快步追去,却突然感觉不对劲。
风舞楼在南边,可远处那人分明是朝北堂的方向走。难道这人不是风舞?风急雨大,距离又远,实在难以断定。黯夜恐追错方向,正迟疑见,忽一阵狂风大作,远处那人抵不住风势,红伞被打落在地,又被一阵风吹到了更远处。那白衣人停下脚步,看了那伞一会儿,竟不追去,仍急步朝北而去,任由雨淋了一身。
黯夜一阵心痛,断定是风舞无疑。只是她为何要往北走?
疾步上前,还没追上却见北边出现了另一个身影迎面而来,却是濯飏。黯夜心中大疑,以为他们之前是约好的,不由停下脚步。
濯飏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前一后的两人,惊于风舞淋雨,更惊于黯夜竟在后面无动于衷的看着,于是连忙赶上前用自己的伞替风舞挡雨。
此时距离已如此之近,黯夜甚至能看见濯飏一脸又惊又怒。但是无奈雨大,完全听不清风舞与濯飏说了些什么。只见风舞双手抓着濯飏的臂膀,而濯飏也搂住她不停的说些什么,还不时拿眼睛瞟向自己。
咔哒,咔哒……
是什么声音?
黯夜突然想起儿时自己送给织画的水晶莲花,有一天被丫鬟养的猫咪摔坏了,水晶花瓣一片一片剥落,咔嗒,咔嗒,就是这个声音。
原来心的碎裂也像水晶莲花,非要一瓣一瓣的剥落也不肯来个痛快。
突然,眼前白色的身影一阵晃动,终于软绵绵的瘫倒在了濯飏的怀里。濯飏唤了两声见没反应,毅然打横抱起她。风舞原本松松挽起的头发突然散开来,直直的垂向地面滴着雨水。
濯飏抱着风舞走来,经过黯夜身边也没停片刻,只留下一句:“早知今日,我当日也不会将她拱手让给你!”便往风舞楼而去。
黯夜看着他们远去,没有跟过去,反而走到刚才他们所站之处,俯下身去捡起地上一件东西,紧紧地拽在手心。
那是风舞那根簪子,已跌成了两段。黯夜握在手心,碎裂的琉璃如此锋利,可是手掌里的痛怎能抵得过心中的刺痛?
***
大雨过后,连着阴了好几天,到了腊月十五,太阳终于露脸。难得天晴日,堂堂焰后夫人却在闷房内叹了本日不知第几回的气。
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这些会生事的孩儿们。
九天前,风舞淋了雨昏倒在北堂外,被濯飏送回风舞楼。据南堂总管离魂回报,当日濯飏与骙炎联手大闹南堂,黯夜避而不见,整日闭门不出。黯夜不知在哪儿伤了右手,掌心流血不止,却不肯请大夫来。直到闻歌闻讯匆匆赶来,三言两语制止了濯飏的挑衅,黯夜见两人离去后,只说了一句:“如此也好”,这才叫来大夫包扎右手。谁也不知闻歌与濯飏说了什么,只知道濯飏就此收手而回,但从那日后,闻歌竟对他不再理睬。
焰后感觉头很痛。
问题的中心——风舞却病倒了。那日淋了雨受了凉,一时血气不顺昏倒,醒后又出现了风寒之症,这本在意料之中。可奇怪的是,风舞本身是个高超的大夫,对她来说,区区一个风寒不成问题,可九天过去了,这病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也难住了焰后和入药,惟有一再关照她好生养着。
也曾找来濯飏细问当日的情形。濯飏说,那日原本去找骙炎,却在半路遇到浑身湿透的风舞,远远还跟着黯夜。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就上前询问风舞,哪知风舞仿佛神志不清不认识他一般,只是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哭着说要回家,反反复复的重复,任他怎么劝慰都没用,黯夜只是毫无反应的站在身后。
而对于闻歌,濯飏什么都不肯说。
至于骙炎,他只说了一句话:“什么都晚了。”
焰后自负聪明一世,这回也被难倒了。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但不论如何,日子还要过下去。转眼就快过年了,交代闻歌操办除夕家宴很叫人放心,风舞那边早有抚琴日日去照顾,只是那三桩喜事被这一茬闹的,筹备的时间更紧了,这时却找不到一个帮手来。
正一筹莫展间,突有丫环禀告说芸绣求见。
“是呀,我怎么忘了我还有这个女儿!”焰后自言自语道,说罢就起身去见芸绣。
芸绣此时仍在禁足中,焰后自是去芸绣斋探望她。刚进芸绣斋,就闻到一阵藏香,焰后心中暗奇,多日不见,芸绣竟然开始礼佛了?
一身青色棉袍的芸绣迎出门口,焰后一看,果真芸绣是变了,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居然穿的如此朴素,甚至比风舞更素净。
母女寒暄过后,芸绣开门见山的说明缘由:“听说年后有三件喜事,我想着既是喜事,总少不了针线活,至少三位姐妹的嫁衣也要准备,所以女儿自告奋勇,有什么帮的上忙的义母尽管说罢。”
焰后见芸绣说的情真意切,大喜道:“绣儿有这份心意,我替你三个姐妹先谢过了!”
芸绣笑答:“我虽不能出门帮不上大忙,但做些针线活还是分内事。要是人手不够,义母尽管把我的丫环临时调过去帮忙也行,我这儿也没那么多事。还有我这儿有些从前的绣品,义母看着合适就拿去,放着也是白放着,权当作给三位哥哥姐妹的贺礼罢。”
焰后深以为然,笑着点头道:“绣儿,你真的变了。从前你万事都好,就输在争强好胜上,所以才吃了这禁足的苦。”
芸绣浅浅一笑,道:“义母还提这陈年往事做什么,我自己犯错在先,怎好提吃苦?对了,听说风舞妹妹她病了?要紧么?”
焰后叹气道:“伤寒,本不怎么要紧,但风舞她身子弱,所以恢复得慢一些。这两年来又三灾八难的……”突然意识到那三灾八难也有芸绣所为,焰后自知失言,忙掩口不提。
芸绣自然明白,黯然道:“从前是我不懂事,就如义母您刚才所说,争强好胜之心把什么都比过去了。现在想明白了,也悔不当初。只是,有一事,义母千万要信我!”说罢,突然扑倒在焰后面前。
焰后忙掺起她,惊道:“你这时做什么?什么事?”
芸绣哭道:“当日虽有害风舞之心,但绝对不曾下毒。我实在不知那毒从何而来,就连我屋里的丫环,我后来也审问过,绝无此事!”
焰后点头道:“此事的确疑点颇多,现在也不能证明是你做的。只是你义父和几位堂主都认为是你所为,我们能做的只能慢慢找机会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