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相争难休 ...
-
不管怎样，国王前来议和对疲惫不堪的士兵来说都是件好事。将官们虽然怀疑，但并不表现出来。他们已经和使者谈妥条件：互不侵犯，当然；还有提供向导和给养。我们仍旧驻扎在原地，等待国王履行他的诺言——即使不可靠，但毕竟是希腊人回到故乡的希望。除了居鲁士之外，他们对波斯人并无好感，据说是因为波斯人对爱奥尼亚虎视眈眈，还屡屡发兵攻打希腊的缘故。
我们足足等了一天一夜。
在所有人的翘首盼望下，使者鲁尔斯终于来了。他带来一个波斯当地向导，引路到附近的一个村庄。希腊兵和阿尔柔斯的波斯兵进驻进村子，任意掠夺，这种在我看来十分野蛮的行为，他们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而对于波斯王拿自己的土地来“招待”外来人的做法，似乎也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种种行径，都让一直受“爱民如子”的古装剧熏陶的我感到难以接受。
自从居鲁士死后，普罗克西努斯就一直郁郁寡欢，仿佛有什么心事，甚至使者最终再次来访也没能使他松开紧皱的眉头。相对于其他人明显松一口气的表现，普罗克西努斯的忧郁越发显得特殊了。
“有什么心事吗？”在村庄住了三天，都没有看到普罗克西努斯的一丝笑容，我终于忍不住发问。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既然你不说的话我也一样会担心，为什么还要把心事藏起来呢？”我直视着他说。“未来不乐观，就更不要一个人不安！”
普罗克西努斯安抚地拍拍我的手，正要说什么，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牛角号声，这是集合的信号。他长身而起，挂上刀集结他的部队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坐不住了，溜到村子门口打听。
“克里安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提马宋从背后把我叫住。我回头一看，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克利尔库斯立在提马宋身边，两人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哈哈……”我干笑道。
“蒂萨弗尼斯来谈判了。”克利尔库斯淡淡地说。
“是那个蒂萨弗尼斯？”我感到手足冰冷起来。是他杀死了格卢斯！
“是的，所以请您回去，您不应该让他看见，这个人颇有胆识，可不像其他波斯人一样无用。”克利尔库斯没有发怒，但他的话语中有着沉重的威压，让人不得不遵从。
我呆了呆，不顾一切地喊道：“为什么？难道我连见一见杀死格卢斯的仇人也不可以吗？”
克利尔库斯本已走开，闻言回头注视着我，直到我心里颤抖。“您不应该把他当作您的仇人。”
“我知道，现在是在和谈中！”我怏怏地答道。他又开始说教了，难道认为我会如此不识大体吗？
克利尔库斯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稳定的脚步宛如踏在我的心脏上一般。我的肩膀被他的手牢牢擒住，他灰蓝色的双眼紧紧盯住我：“我们和他们，彼此之间是堂堂正正的决战，失败者失去所有，而赢者夺取失败者的所有。您必须明白，这就是战争的规则！格卢斯救回了您，他为此付出了代价。”说罢，他放开手，转身离开。
“你的意思是他活该？”我失控地跪倒在地，冲着他的背影高喊。
“格卢斯救您，不是为了让您铭记仇恨的。”他低沉的声音远远的从风中传来。
让我放下仇恨？可是，如果没有了恨，我如何报答格卢斯？又怎么能摆脱内心的愧疚？
我很自私，也很狭隘。一件事已经失去无法弥补，我就只能选择去恨。
对格卢斯如此，对色诺芬也是如此。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深潭般的黑眼睛。
我们彼此对望，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许久没有人出声。
“走，我有话对你说。”对面的人终于受不了诡异的气氛，捉起我一只手就走。我被他拖着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他把我带到营地僻静的一角，才放开手。
我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没好气地问：“色诺芬，你究竟有什么要说的？”一边挑战地瞪向他。一看之下却愣住了。
色诺芬神情沉静，英俊无比的脸上，黑色的双眼像有把人吸慑的魔力，默默地看着我。任何一个女人，在这样的注视下都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咳，如果你还在为那一巴掌耿耿于怀，那……”我垂下眼帘，“那你也打我一下好了，不过不要打太重！”说罢，我鼓足勇气仰起脸，闭上眼睛。许久，不见任何动静。
“你……”色诺芬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危险。这是暴风雨的前兆。我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地看向他，却见他恨恨地一甩衣袖，“算了！你这种人，真是……”
这意思是原谅我了吗？我立即精神起来，站直身体，洋洋得意。“彼此彼此。那，还有什么事？”我看着他，微笑，微笑。在这个男人面前，绝对不可以露出一点受伤的表情。这是，我的力量可以维持的最后的尊严。
我看错了吗？为什么色诺芬的脸上，好像有一点点失望和落寞？
“究竟……”我刚刚开口，就被他急急地打断。“不要离开普罗克西努斯。当心阿尔柔斯，他对你不怀好意。”
我愣住了。特地把我弄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吗？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放心，再没有第二个居鲁士了。再也不会有了。”
“也许我没有资格提醒你这些。”色诺芬叹了口气。
“不要在意。”我轻轻地说。“说实在的，我的确厌倦了被人当作货物一样抢来抢去。”
色诺芬定定地盯着我。“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我有些莫名其妙了。
色诺芬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成为普罗克西努斯的女人吧，他的力量、他王子的地位能够庇护你。”
“成为他的女……女人？”我傻了。
“他很尊重你，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色诺芬淡淡地说，“因此，如果你不反对……”
“等等等等！”我急忙打断他，脸热得发烫。“我从来没有想到那方面过！我们只是朋友！”说完了我就想打自己的嘴。这么急于澄清，反而显得我对他……
色诺芬一愣，接着脸色沉了下来。“你说谎。他对你的感情，你不可能毫无体会。”
我像泄了气一样瘪了下去。“我知道……我很喜欢他……可是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是因为我吗？”沉默半晌，色诺芬忽然低声问道。
“啊？”我茫然抬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深邃双眸。他什么时候靠这么近的？我心里一阵慌乱，想退后，脚却不听使唤。
“原来，那样过分地伤害你，也仍然不行吗？”漂亮的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的语调有一丝苦恼。“本以为让你打我一顿就互不相欠了，我真愚蠢。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解决的，我自己都放不开……”
“你在说什么……”我震惊地喃喃道。他的话，我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你不需要明白。”他高贵英俊的脸上一抹嘲讽滑过。
我发现这个男人真的有无时无刻挑起我的怒火的能力。我瞪着他，努力用眼光杀死他。瞪着瞪着，却像着魔一样陷了进去。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很久以前读过的诗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我自然而然地念了出来。
话已出口，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又恨不得打自己的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什么对象，掉什么文啊！
以下更新－－－－－－－－－－－－－－－－－－－－－－－－－－－－－－－－－
我迅速向后跳开一步，看着他在晨曦微光下愈加黑白分明的眸子，挥挥手打了个哈哈：“很适合你，所以就念给你听咯。没什么大不了的，听过便算了吧。”说罢，我严肃起来。“至于普罗克西努斯……我无法给出明确的说法，不如就让上天来安排好了。有时命运真的很捉弄人，可反抗有用吗？我曾努力过的。”苦笑了一下，我平静地看向色诺芬，“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有一半的责任。因为你在乎的是自己和普罗克西努斯的利益，而非我的。所以你不需要装作关心。现在，你满意了吗？”
也许我的语气太过伤人，色诺芬仿佛受冒犯一般眯起双眼，脸色沉了下去。
“我说的有错吗？”我冷笑着又加了一句。
色诺芬冷冷地盯着我，忽然笑了。“我不明白，你既然心如明镜，又为什么一定非要把我们之间的气氛弄僵？”
“你当然不明白！”我低喊道，指着自己的心口愤怒地瞪着他，“这个人，因为她以你们不能理解的方式降临到世界上，就被奉为神，就因此被当作物品一样争来夺去！每个人从她身上看到的，只有金光闪闪的利益！”喘了一口气，双腿突然没了力气，我蹲在地上双手捣住脸庞。“可我不是神，我没有力量——我祝福过居鲁士祈祷过他的胜利……可是没有用……都没有用……”
色诺芬低低叹了口气，几分怜悯，又有几分嘲讽。
我的怒火突然从心底爆发，狠狠地抬头对他近乎失控地咆哮：“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你自认为聪明，可我要告诉你，你对‘人’根本一无所知！总有一天你会为此而后悔的！”看到他的脸色倏地变为死灰，我更觉快意，踉跄站起身来，转头就走。
现在我们才算是扯平了。
这样想着，嘴角就忍不住挑起来，却也把心里的百般痛楚挑起来了。
现在我的神情想必很丑陋吧。本来已经决定冷漠以对，却还是忍不住要去咬他！我能容忍愚昧和恶毒，却无法容忍他在我的痛苦之上还对我虚伪。难道他真的以为对我的利用可以再一再二再三么？难道他不知道自尊为何物么？
身后脚步声传来。我心里一阵厌烦。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罢休，他的脸比城墙拐角还厚么！火气上涌，我一个转身直拳击出。
“砰！”出乎意料，我的拳头打中了金属质地的东西，发出一声脆响。手上一阵剧痛。
我正捧着右手垂泪，头顶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还好吧？”语调有几分尴尬。
抬头一看，原来是久违的希罗尼穆斯。
“没事，我还以为……”我把后半截话咽进了肚子里，悻悻地看自己的脚趾。“希罗尼穆斯，刚才——”
“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希罗尼穆斯很快接上。
我笑了，对他我就是欣赏这种坦率。“那就省得我费口舌解释了。”
希罗尼穆斯深棕色的眼睛深深看了我一眼，开口道：“其实，色诺芬他——”“免谈！”我伸手挡在他和自己之间，“谁在我面前为他开脱，我就跟谁没完！”说出来都觉得这句话孩子气，我不由得苦笑。
“有一种人，他的行为和心里所想并不一致。我希望你能分辨。”希罗尼穆斯认真地说道。
我叹了口气，严肃起来。“希罗尼穆斯，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一个人终究要为他的行为负责！”
闻言，希罗尼穆斯罕见地拍拍我的肩膀，有些无奈。“你并不明白……还是不要谈这些了。”他的语调陡然变得谨慎：“克利尔库斯和蒂萨弗尼斯缔结了盟约。”
“盟约？不是早已经缔结过么？”我一头雾水。
希罗尼穆斯摇摇头。“新的盟约要求克利尔库斯带将官和队长出席波斯军主持的集会，以保证双方之间消除误解和罅隙，并且澄清不利友好的谣言。”
我疑惑起来。“听起来很不寻常。是哪一方提议的呢？”
“集会的建议是蒂萨弗尼斯提出的，但双方都有解除误会的需求。”希罗尼穆斯沉声说道。
“听起来像个阴谋。”听到提议的是敌方，我有些不安。“谁来保证集会的将官和队长们的安全呢？”
希罗尼穆斯一脸无可奈何。“这也是很多将官反对的理由——无论如何，克利尔库斯看起来有他自己的想法……”看到他如此，我也无言了。克利尔库斯为什么这么信任蒂萨弗尼斯呢？他是那种非常小心谨慎的人啊！除非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私下协议——想是这么想，但我根本不了解军队的情况，也不好随便说给希罗尼穆斯。“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普罗克西努斯，和他商量一下呢？”我问道。希罗尼穆斯对克利尔库斯绝对是有所怀疑的。
希罗尼穆斯摇摇头。“普罗克西努斯是最高尚的人，他对克利尔库斯非常尊敬。怀疑克利尔库斯对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他——连想都不会去想。”
我为之气结。不如直接说他是个心地单纯的笨蛋算了！“即便如此，该说的还是要说啊！集会是什么时候？”
“明天黎明时分。”希罗尼穆斯答道。
我踌躇片刻，下了决心。“我们去找普罗克西努斯，一起向克利尔库斯问个清楚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相争难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