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6此为何地，姑娘何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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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看安然与我解闷的书籍《系统解剖学》种种，不免感慨。后世医学发展，凡俗之人竟然也肯答允将本该入土为安的尸体拆解研究，取了那样纷繁的名目。看着看着，以前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茅塞顿开，忍不住赞一声“如入宝山”，幸得并非空手而归。
见惯了安然的温柔体贴，几乎忘记了她是位本性活泼的年轻女子，促狭起来生气勃勃得紧。常寻了其他室友开玩笑，几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风趣幽默自是好，只是仗着年轻不甚爱惜自己身体，委实可恼。
她隔壁室友专业钻研律例，其精明处，与天墉城执剑长老的那位红衣剑灵颇有几分相似。我曾偶遇这位王姑娘煮咖啡，她嘱咐我看好安然，莫让她随意糟蹋身体。本以为王姑娘不过随意一说，不料晚上便见安然湿着头发就想入睡。喊住她，擦净吹干，看着她累得闭上眼便睡熟，不免有些许心酸。
好姑娘。
转天安然为我斥责王姑娘，言道定要见我家长之后才肯成婚，令我不期然想起当日直言，不欲不明不白地“同居”。
当真是将我每句话铭记于心……言行如一。
白日里寻了最是单纯的沈姑娘套话，这位不笑不开口的娴静女子官话委实不好，急了满口方言，我竟闻所未闻（举例：“Pardon？Sorry？”）。同样单纯的张姑娘说话总寻不着重点，只好放弃。另一位总见得着的祝姑娘脾气古怪，我当她瞧不起男子，自是作罢。
许是不常揣摩人心，安然心思便如她所言般不甚细致。而那日清晨，能窥见我心绪不佳，显是关切之故。于是安慰我道：“书上记载古代并不是女子为尊，我将现今女子代入彼时男子，越发理解你的苦楚——这几天陪我做戏，委屈你了。”
我确是略有郁卒，然无论如何，并没道理发作于她。太懂事也不好，只作不领情：“此事与安然无关，无需萦怀。非亲非故，安然肯收留在下并费心掩饰在下身份，在下已然感激不尽。”
她叹了一声，认真道：“我很高兴，少恭。你跨越千年而来，故人故地再无相熟，风俗习惯迥然不同，世故人情皆须从头学起——与其‘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我很高兴——看到你能和光同尘。”
和光同尘。
从榣山水湄弹琴自娱的出尘仙人，到蓬莱废墟暴戾恣睢的欧阳少恭，我何尝不是和光同尘？
第一次，有人说“很高兴”看到我“和光同尘”。
非是指责我不该为了一己之私以渡魂邪法苟延残喘，非是叱骂我丧心病狂为患一方，非是大义凛然誓要除尽我这般的邪魔，非是力战不敌妄图与我同归于尽，只是很高兴看到我……和光同尘。
此情不忘。
不欲令她为难，回忆着渡魂为女子时之言行姿态，想来此地男子该当如此。奈何每到我作惺惺女儿态，安然都流露悲伤神情，仿佛为我遭遇痛心不已。
第五日上她离家前问我所喜，毋庸置疑，自然是琴。我也知是难为了她，权当玩笑一带而过。她却珍而重之道：“我虽心软，并不是随便哪只阿猫阿狗都愿意费心的——见你第一眼，世界便从此不同。——你是不同的，独一无二。”
我是……独一无二……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独……一……无……二……
强夺他人乃至畜生魂魄与躯壳求生的怪物，可不是独一无二？既然我这般独一无二，不知你获晓我的过往之后……是否也能令我另眼看待，安然姑娘。
“安然所喜……莫不是这副容貌？若有一日，我离开安然，换了一具皮囊，面目可憎，丑陋粗鄙，缺手断脚，臭气熏天，重新回到安然身边，安然复将为之奈何？”
若有选择，我自是不愿渡魂到如此猥琐肮脏人物身上。稍想一想，这般形象连我自己都厌恶得紧，不知这位女子为尊的后世的女儿家，可能接纳？
“……俗话说‘自古嫦娥爱少年’，”她诚恳道。我心中一凉，却又想“直言总强于欺瞒”，勉强听她说完，再决定她之去留。
这一听便忍俊不禁，只听她续道：“女儿爱洁，我喜欢你，无论你是否容颜尽毁、肢体不全，我都不会介意，但我介意猥琐恶臭——不论如何，久别重逢总要先洗洗干净呀！”
哈哈，沐浴一番再如何艰难也不难，若她所言非虚，我自可如她所愿。
于是这一天心情好极，午时前后见浴室无人，准备沐浴一番。反锁房门后眼前一黑，耳中仿佛千雷轰鸣，头晕脑胀。不及开门出去，踉踉跄跄倒退几步，便向后倒下，意识朦胧。
隐约闻得水声潺潺，恍惚间见到一双金色眼瞳，金瞳的主人是一只巴掌大的水虺，似曾相似。它细声细气道：“以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欧阳少恭。”
“我叫悭臾。欧阳少恭，你的曲子真好听，我喜欢。”
此地仿佛一处天然的泼墨山水，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云流霞，下临无地。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高大的榣木与纷纷扬扬飘落着鲜红花瓣的若木次第而生，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山间清涧飞流直下，冲出沟谷汇聚成潭。云海与清潭之间，突兀横出一道山石，便如水上高台，林木深深。
我低头，望见自己怀中抱着一具琴，是凤来。怪哉……自我成灵，凤来从未离身，这“久别重逢”与“失而复得”之惊喜，却是从何而来？
心念一动，我转换身形，到那高台之巅，调弦奏琴。
《云音泛天》，分明是新制琴曲，为何熟悉若斯、以致早有名目？
悭臾摇头摆尾地听着，巴掌大的水虺渐渐长大，直至额头生出双角，化虺为蛟。此情此景，十年如此，百年如此，千年……如此……
似乎有什么隐约的不对劲，只是此情太美，仿佛云里雾里，如梦如幻。无论如何，究其内心，竟而不愿醒来……若是美梦，那一直梦下去便罢……
蛟龙悭臾化作角龙，角龙悭臾听到得意处，兴波弄潮，榣水如何经得起将将化作应龙的角龙摆尾？水位汹涌上涨。
不愿醒来……依旧不愿醒来……水漫至膝……波涌及腰……终成没顶之灾……速速、速速醒来……委实疲惫……这样睡去……也好……
朦胧间远远一道女声相唤：“少恭！少恭你在哪儿？我回来了！少恭！少恭！少恭！”
少恭……何人？
她那般焦急，是在……寻人……？所寻……何人……？
“少恭！少恭！少恭！”
少恭……是我……那女子……似乎……是在……唤我……？
我……在……这……里……
淹没了我的清澈榣水倏尔退去，天旋地转，我咳出口中清水，看清眼前一名熟悉的女子，满脸满眼喜不自胜。
我意识不清，此人与此地皆甚熟悉，只是一时忆不起来，故而茫然道：“姑娘……何人？此为何地？”
那姑娘一言不发，助我排水，我终于清醒，认出安然。她处变不惊，扶我回卧室，救治更衣净发，拿了大毛巾裹住我头发，见我离了险境，怔怔滴下泪来。
枕在安然柔膝，享受她的关怀备至，瞧着她苍白的面容上一行水，一行汗，一行泪，只觉这样的她十分动人，于是情难自禁，勾住她纤细颈项，拉低她之面容，轻轻一吻。
……不愧是女尊世界之女子，处变不惊不算什么，锋牙利齿才是本色，丝毫轻薄不得。
安然为我吹干头发，我听到门铃声响。她无动于衷，不知是余怒未消还是懒怠理会，告知她一声，见她依然充耳未闻，只好依她，丢开不理。
原来是楼下餐馆外卖，默默记住那外卖小哥儿形貌，以备来日有需。
隔日，安然抱来一只身长不足二寸的新生盲猫，她自承心软，果非妄言。
与她笑谈，一时不慎坠下楼去——原本试过，从窗口亦是不得离开，不承想又遭上天恶意玩弄——只当重生一次就此终止，安然荏弱，如何拉的住我一介七尺男儿？
再次蒙她所救，我几乎已然麻木。那个学中医的凌姑娘手法颇为生涩，不忍见安然蹙眉强笑，挥退凌姑娘，亲手为安然拔针。看着安然没心没肺的笑容，不免心中一宽。
能出得屋子，我总是想出去看上一看。安然之照料无微不至，我自是感激。奈何身为男儿，吃住皆靠一名无亲无故之女子，感觉委实太过微妙。
当面说与她，她定然不许。待到她不在时，留书一封，悄悄出去看看，早些回来便是。
孰料晚上发起高热，再次梦回不周山一战之后，被贬下界，又遭角离分离魂魄铸成焚寂。数千载辗转渡魂，终于再次成了山穷水尽的欧阳少恭。
最料不到是那人背叛……恨意翻滚，直欲亲手杀之而后快……
呼吸受阻，刹那间听闻有人唤我之名，柔声细语道“你放心，就算……不会让你孤单……”
……安然？
而后我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发着高热，意识一时清醒一时模糊。乍见安然，忆不起她的名字，张口便道“无恙姑娘”，待她恼了，才福至心灵更正错误。
下一次意识清醒时她已不在室内，挣扎起来，换上被她唤作“衬衣”“牛仔裤”的简陋衣衫。勉强走出卧室，足下绵软，如在云端。
祝姑娘告诉我安然刚刚出去买药，嘱我等待片刻便好。高热中的我当真难以理喻，径自回屋留书，再出来时击晕祝姑娘，出门寻到楼梯，一步步挪下楼去。也不知后世为何修建如此高楼，上下往来，岂不麻烦？
出了楼门，正犹疑间，见着那位名为“师灵”的外卖小哥儿。问他药店方向，师灵玩笑道，“李姐夫与李学姐感情真好，一分钟也舍不得分开”，遂指出路线。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高楼林立，入目皆是难以理解之物。
晕晕乎乎地艰难行至路口，忽见一方奇形怪状的宝蓝箱子，内里一位发色五彩缤纷的青年男子，满脸惊恐，撞将过来。我四肢无力，躲避不及。
仿佛又遭一次渡魂之痛，从五脏六腑到周身三千六百万毛孔无一处不疼。眼前阵阵虚影，不知是真是幻，到底又与安然相见，一刹那间放下所有心事，微微一笑。
重生七日，我越发确信……女子为尊之后世……当真……危险了些……
不过得遇安然……幸甚至哉……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016此为何地，姑娘何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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