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浮华》木子蔷薇

3、情陷其中

　　钟岸早就跟老板协商好，这次活动忙完后想请个长假修养一下。任志启在经历那晚的风波后对钟岸更觉难以捉摸。
　　当时她来应聘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女孩眼神清透口齿清晰条理分明，有超越年龄的陈定，心里很是欣赏，他当机立断让她当自己的特别助理。
　　半年的历练，钟岸的进步有目共睹，着实让人赞叹，他破格提拔她做公司的公关部经理。这个职位其实不是很好做，业内的公关两字颇多含义，这个行业的女翘楚们做事从来极尽本事，千般手段，肉色交易的不在少数，他一开始很担心以钟岸清淡的性格驾驭不了，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放下心来。钟岸清淡正直的个性反而更受客户信任，她遇事沉着，安静低调，工作时话不多却在同事中树立了很好的威信，身居要职却待人谦和。她长得清纯又不爱化妆，平日衣着简单，光看外表总让人误以为是实习的学生。
　　可是经历了盛世的那件事后他发现钟岸比他想的还要厉害，在商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那晚的事情虽然他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安排，是何用意。可是单说钟岸的表现，实在是让他疑惑：一个硕士毕业刚工作一年多的的学生，就算是海外学府毕业的高材生中不乏多才多艺的优秀人才，但像她那样沉着从容的气质却不是在学校就能历练出来的，这种气质只有在社会上历练多年，看透世间百态才修炼得出来，他实在想不到年纪轻轻的钟岸经历过什么才能有这种气度。还有她淡然的神态，最为可疑的是她刻意低调的行为，平日里的钟岸总是温和的像个小女孩，可是昨晚他分明看到了一个贵气逼人的身影。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钟岸。
　　这让任志启觉得他很不了解钟岸，他觉得她身上还藏着很多他看不到的本领，还有她不为人知的经历。
　　钟岸坐上开往郊区的公共汽车，夏天早上的阳光很好，她头靠在玻璃上看着簌簌而过的树和庄稼心情莫名的轻松，绿色的确是一种奇特的颜色，让人心情跟着明亮起来。她想起老板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表情和那双纠结的眼睛，钟岸笑了出来。
　　既然他不问她也乐得装傻，表情真挚受宠若惊的对老板的慷慨表示惶恐，可是显然经历那晚的事情后老奸巨滑的任志启看透了她温顺外表下那颗深沉的心，怀疑的眼神里写的是对她表示出来的诚惶诚恐不再受用。
　　随他吧，人情复杂世态炎凉她再不会深陷其中，她只管调理好她的惬意生活，能随心而活，就是她最大的企盼。那件事过后她再没跟林文礼联系，盛世并没有对他们公司追责，她不知道是他没有向上汇报还是其中另有一些曲折，总之她从这个漩涡当中退了出来，豪门恩怨她见得多了，就算溅她一身血，她也有那个充耳不闻的心态。就算是这个豪华的游戏的确是为她准备的，她也不打算去想了，她没有什么值得别人谋划的东西了，既然事情没有发生，她就当过眼云烟，散了吧。这些年来，她最擅长的就是云淡风轻，何必要留些伤痕在心里自我折磨呢，她明白一念执则万念执的道理，她清楚明白自己生活的意义在哪儿，就算是再深的责难，她也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不必执着于经历过的痛楚。总要心境开阔，才算真正的快乐。总要真心快乐，才算不枉此生。
　　城郊其实是国家的重点项目，打算在这里打造一个高新产业基地，投资浩荡，有政策做指引的项目效率就是快，起先还是一片寥落的小荒村，如今已经是风景秀丽道路宽敞设备齐全的新兴城区了，据说这个高新产业区的口号是“起步晚，起点高”，一应基础设施都是最高端前沿的，只是宽阔的大道上只有她乘坐的这一辆巴士，路上基本看不着人，她感觉天地格外的开阔，好像都是为她一个人准备的。尽管这边的企业和职能部门还没有完全迁入，一应的配套设施也没启动，生活小区基本都是空置，生活看起来极不便利，可是钟岸仍然很喜欢这里。
　　第一次来就喜欢上了这里。这里绿树环绕，阳光明媚，这里青山碧水，鸟语花香，这里的天很高云很轻空气很清新，这里什么都很简洁大方。什么都很自然纯粹。是一块没有纷争没有嘈杂的净土。钟岸喜欢这，人烟稀少正合适，她巴不得这个地方发展的不要太迅速好让她独自安静的享受一下这天高海阔舍我其谁的感觉。她不喜欢有人打扰，就这样远离纷争，最好。
　　她决定在这里买一个房子，一个大大的房子，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所以他最近一有时间就来这里看楼盘，话说果真是高水准的打造，这里的楼盘都是国内顶尖的房地产集团开发的，设计精巧环境优越，别墅区层峦迭起，一派宜人气息。
　　钟岸看好了一座，是连排别墅设计，虽说不是独栋，但位置很好，上下两层空间很宽敞，设计也很大气，大大的落地窗显得整个房间格外开阔明亮，只是价位确实是她承受不起的。钟岸现在的这份工作的待遇在本城只属中等，而且她上学的开销很大，也一直没存下什么钱，她不想给家里增添任何麻烦，所以从出国读研开始就一直是自己打工赚学费，虽然中间经历了很多复杂的事情她也一度享受过非常奢侈的生活，但是从来不在物质上屈服是她从小养成的气格，回想起来从小到大每次谈恋爱她总是全身心投入恨不得倾尽所有来对待对方，却从不肯花费对方的一分一毫，当别的女孩叫嚣着让男朋友买衣服买鞋子包包的时候，伟大的钟大小姐正在和身旁的男孩子抢着买单付账，所以纵使她曾经在所谓的上流社会生活了近两年，到头来还是没为自己谋划到分毫。
　　她很聪明，只是她的头脑从来不用在这方面上，她对爱情认真执着，执着到每次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不管她身处何地，不管是富有还是贫困，她的眼里只有爱情，只有她爱的人。所以纵使她那时天时地利，也从没接受过那个人的半毛钱。
　　在爱情中，人人平等，我不依赖任何人，不会让人看轻丝毫。这就是她做人的理念，执着的近乎愚蠢，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可是她身上就是有这么一股子劲，一股子文人的风骨，烈女的气节。
　　“钟小姐？”钟岸正在听销售小伙子介绍楼盘，一边听一边看握在手里的宣传页，她听得专心，冷不丁的被这声招呼吓一跳，回过头来看身旁站着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男人，钟岸面带疑惑，礼节性的点了下头，对方疏朗一笑，“不好意思钟小姐，打扰到你，我叫陈策，上次盛世得晚宴上我们有见过。”
　　钟岸想起来了，上次晚宴结束她们善后，老板领了个年轻人过来给她认识，她当时只想着怎样安然退身就毫不走心得简单客气的回应了一下，不想在这竟然遇见。“你好，陈先生，”她歉然一笑，“我一向记性不太好，请勿见怪。”
　　对方毫不在意的爽朗一笑，“美女的记性都不好，不要紧，”明明是轻佻的话语但从这个长相疏朗表情坦荡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倒像一句亲切的玩笑话，让钟岸觉得心里也明快起来，她粲然一笑，“你怎么会在这里？”陈策蹙眉，故作嗔意的说，“虽然记性不好，可是真的是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吗？我在飓峰上班。”
　　钟岸在心里吐了把舌头，当时有介绍工作吗，好像确实没听见。陈策看到她略显尴尬的神情心里一阵失落，但转瞬换上开朗的表情，“下面我重新并且非常正式对钟小姐作一下自我介绍，鄙人陈策，现在飓风市场部工作，今天来看一下项目进展顺便过来现场观察一下楼盘销售的情况。”
　　钟岸在心里长长的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任总几次三番状似无意的说他机缘巧合认识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和她一样是海归硕士，一表人才家世良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国内房地产业龙头集团飓峰的市场部经理，难得人品谦和毫无架子，一定找机会给他们互相引见一下。他哪知道钟岸对这种人从来毫无兴趣而且唯恐避之不及，口头上态度真诚语气感激地答应着“好好好”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可怜任志启一门心思想给她牵个高枝。
　　钟岸在心里点点头觉得老板的形容不算过分，相对还有所保守，因为这个青年的确是面容上乘气质上佳幽默谦和，难得毫无距离感，跟一般的纨绔子弟不一样，可能从国外回来的优秀人才都是这样吧，接受西方的人文思想培养出了真正的涵养，随和而不盛气凌人。
　　钟岸觉得找到了同类，感觉更对这个大男孩多了几分好感，虽然一想到他可能也属于家世显赫的那拨人有点抵触，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她不能戴着有色眼镜拒人千里之外，她爽朗一笑，“不知陈经理视察情况如何？可否将内幕告知鄙人一二？”陈策对她的这番表现深感意外，他印象中这个女孩低调内敛，沉静自持，可是刚才她开朗的笑容俏皮的话语让他觉得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他一瞬间疑惑这不是当晚见到的那个待人温和却让人感觉刻意疏离的冷艳女孩。
　　“据我看来，这批房子又会被那些家产万贯的土财主们抢购一空，钟小姐下手宜早不宜迟呀，我可以给你超级VIP折扣。”说完歪着脑袋调皮的眨了下眼，钟岸被他逗笑了，“除非你给我打个五折，我变卖家当签个卖身契还有可能应付得了。”“任总也太吝啬了吧，这么好的员工就给这么低的身价？这简直有违人伦啊，他不怕你跳槽找别的东家？”钟岸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忍不住笑着白了他一眼，“任总对我很好，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上可想而知他的压力，我很感激他。”
　　陈策看着她略带严肃的表情，赶紧转移话题，说是转移话题其实也确实是他心中疑问，“那你今天是来。。。？”钟岸俏皮一笑，“听闻飓峰的设计一流员工服务意识超强，小女子慕名前来观摩一下不知陈经理意下如何？”陈策想起她刚才听员工解说的时候专注留恋的表情，知道她不过是故作轻松才这样说。
　　可是他那晚的感觉和视觉来讲，钟岸明明是贵气逼人，就她的气势修养怎么看都是大家作风，可是今天短暂的接触他发现钟岸似乎很有些隐忍内敛，可能真是有什么难处吧。他这辈子衣食无忧顺风顺水，他人生的追求就是创造自己的价值攀到一个高度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二世祖，纵使他再体察人情也不可能对那些为日常所需而日夜奋战的普通人感同身受。
　　他对这些事这些人的唯一认识就是，哦，家境困难，生活所迫，他根本不了解也体会不到那种为了一家的生计而焦虑难安仔细算计省吃俭用的辛酸，他们这些人就是天生命好，他们的生活就是游走在奢华刺激中肆意洒脱，他们见惯大场面，他们纵横商场无往不利，他们的人生就是在诠释着一个词叫作精彩。
　　所以他不打算去问了，虽然他深深地被面前的这个姑娘所吸引，但直觉告诉他不能唐突，否则依他们这拨人的作风，看见心动女孩时的做法应该是这样：“看好哪栋了？。。。哦，好。”然后隔天姿态潇洒气场十足的提留一串钥匙甩在对方眼前。
　　他自问气场犀利，虽然表面上随和疏朗，但他们这些人内心就是一股子傲气谁也不服，可是面对眼前的这个女孩他总觉得两人之间隔了层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坚硬十足逼得他放松不得，他深觉呼吸不畅。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是钟岸清透刚直的气场在作怪。
　　当天两人在一个很小的海鲜鱼馆吃了顿午饭，陈策内心很是纠结，他本来极力邀请钟岸回市区一起吃，他想机会难得礼数一定要做得周全，他甚至偷偷发短信给助理让其预订好房间，可是钟岸坚持自己下午还有事情，而且很热情地邀请他来这家据说是当地很有特色的餐馆，陈策看着她神采奕奕的双眼实在不忍拒绝，便只好作罢。
　　这顿饭吃的总还算一个言谈甚欢，他惊奇的发现原来钟岸也曾在英国留学，而且两人在一个城市待过，所以就更多了话题，也倍感亲切了起来。吃完饭后钟岸习惯性地起身去付帐，陈策惊讶之余手忙脚乱的拿起钱包冲在她前面挡住她的去路，他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如果连这点尊严也要剥夺的话那也太伤人心了。”
　　钟岸一个白眼过去，“这怎么就上升到尊严了？”
　　陈策敛眉一本正经，“不给一个男人在心仪的女士面前尽力讨好的机会也就罢了，如此怠慢的情况下还要抢着付帐难道还不算对人格的剥削吗？”钟岸听完温然一笑，“好吧，下次我请你。”显然忽略了陈策刚刚那番话其中的深意.
　　陈策心下一阵失落，但有丝欣喜突然浮上心头，因为他快狠准地抓住了钟岸的那句“下次”。
　　饭后，钟岸礼貌的回绝了陈策提供陪同的建议，其实她下午没事，而且她一会还要搭公共汽车回去，她只是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太久了，她没有朋友，习惯了一个人，她害怕并且抵触和什么人变得熟悉热络，她怕别人打乱她的生活和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
　　陈策看出了钟岸眼中的勉强，他知道一味坚持下去会有损格调，所以收起失落，故作大方的告别。临末十分多余的加了一句，“希望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
　　回去的路上，他懊恼的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莫名心慌了起来，这些年来纵横情场杀敌无数他以为自己已经修炼成精，可是今天一系列有失水准患得患失的表现让他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他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