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召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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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沈召南十一岁，瞒着爹娘下山玩。
每逢初三镇上都有集会，卖的物件从锅碗瓢盆到衣袜首饰应有尽有。花花绿绿能吸引许多人，却迷不住沈召南的眼。婀娜众花与倜傥许多树里，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邻镇来的年轻木匠。有人曾打趣她长大了要嫁给小木匠，她歪着脑袋打量了几眼，得出的结论是不嫁。众人哈哈地笑，而她低下头来一心一意地把玩手中的木头小玩具。风花世界，有何乐趣。
这一日如常，她哼着娘教的小调，甩着小树枝，蹦哒着下山去。小哥哥上月说学了新鲜玩意还没赶得上做出来，这月该有了。
“哪来的野丫头，滚一边去！”
“你……”沈召南差点撞到一个人，但被另一个掀在了路边，她利索地爬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抬了眼皮瞥了一眼就把话吞进了肚子里。好汉不吃眼前亏，好汉眼前三个壮汉，好汉只有默默地绕路走。
“你，停一下。”好汉已然低头绕路走，壮汉还是不放行。
沈召南依言停步，规规矩矩地转身低头，站得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问：“官爷，有何吩咐？”
“你去山上做什么的？”
“回官爷，给我爹爹送烙饼子，他这几天在山腰上开地。”
“你家在附近？”
“是的。下了山，穿过镇子，往西北再走三里地，有个林子，我家就在林子里。”
“不住镇上！”壮汉声音蓦地高了几度。
沈召南打了个哆嗦，膝盖着了地，伏在地上瑟瑟地抖，连声音里也带了点颤动。“官老爷饶命。我家穷，今年的税粮还没交上，爹爹说了，今年多开两亩地，到明年一定能补上。”
连年战乱，人口稀少，朝廷为了集中治理，已经实行了数十年的聚居政策。然而交不起税粮而避世山林，在这世道里也平常得很。这些人往往赤贫，只烂命一条也挤不出一滴油水来，地方官府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用怕，我们不是收税的。”壮汉后头的官小爷试着温言劝解，“只是想向你问个路，我们要进山办点事。你对这山里熟吗？”
沈召南抽了几下鼻子，抬起头来，睁着两个闪着泪光的大眼珠子满含感激地看了眼官小爷，忙不迭地答：“我是土生土长的，打小跟着我爹在这山里四处走。这山，没人比我更熟了。”
“那就好，起来吧。你知道……这附近有户……有……有什么人住在这山上吗？”萧橪迟疑着考量许久，终于问出了话。
“这个问我就对了，别人还不一定知道。本地人都知道这山闹鬼，所以以前山里是没人住的。不过我知道，有一家子外头来的住在上面。”
“哦？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萧橪和颜相问，兴趣盎然。
“我告诉你，你可别说给别人听。”沈召南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似是怕旁人听见。
“说吧，我不告诉别人。”
上山的路有两条，其中一条是沈召南的下山走的路。
沈召南早想好了应对的话，她往自己的来路望了几眼，又看了看另一边，然后指着另一边的路说：“这边往上爬，遇到分叉先往右边拐两次，再往左，直走就会碰到一片崖壁。那山壁看着陡，却不难爬。你们往上爬到顶，上面有几间木屋，里面住着户外南边来的人家。这附近的人都不敢去，说是那地方闹鬼。我瞒着爹娘偷偷去过一次，那家里的人都长得可好看，有个好看的姐姐还拿香香甜甜的点心给我吃。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的！”
沈召南说着盯着萧橪的眼睛寻求确认。萧橪闻言大喜，知道自己问对了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之后忘了也好。但是沈召南不用十年，十瞬就能忘光光。然而她有仇必报，睚眦必较。
“我知道了，你走吧。小孩子一个人，路上当心。”官小爷临走还多关照了沈召南一句，让她略略有些良心不安。但是，谁让在良心和腿之间她选择了后者。“早年轻狂，妄论世事，招了些麻烦在身，因而避世山野”，这是她爹评价自己的原话。而像壮汉与官小爷那般寻她爹的人她也遭遇了好几次了。她娘告诫过她，“要是引了外人上山，就打断你的腿”，这是她娘的原话。
这个分叉口的两条路，走任一条也到不了沈召南的家。而沈召南给他们指的，是这登山路中山势最险却最安全的那条，若是运气好些能看山中最美的落日景；而顺着沈召南出现的那个路口往上走，一路风景绝佳，奈何噬人之兽也多。
沈召南用十瞬消去罪恶感，再用十瞬忘了这件插曲。她又蹦跶着哼着小调下山去了。
“走这边。”官小爷唇角溜过一抹笑，瞥了一眼沈召南蹦跳的背影，从沈召南给他指的路口踱到了另一边。
壮汉们迟疑，问：“这边？”
萧橪头也未回，只无可奈何地给部下解释。“被个小丫头诓了还不自知，最初趁着被你推到地上的时机，她给自己涂了一脸一身的干土，可她头发齐整，领口干净，跟我们在山下看到的那些寻常农家小孩根本不一样；再看她答话的做派，表面看起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可哭笑喜怒收放自如。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明明一样的普通百姓打扮，她却一眼认定了我们是官府之人，不是小孩该有的眼力。”
说到这，两个随从也明白了，点头不已。“谢太子提点。”
“回头若再有机会，我看让那小丫头指点指点你们。”
随从闻言，知自己行事不慎，满面愧色，几步追上。萧橪疾行几步，消失在密林中，他脑中蓦地闪过沈召南站在分岔口左右张望的场景，脚下却未有半分迟疑。
天色将暗时，沈召南口袋里揣着从小木匠那拿到的小玩意，哼着小曲回到山上。而萧橪和他的随从们在白象山里迷了近十天的路，最后遇到一个进山拾柴的老农将他们领了出去，方才得救。萧橪在镇上等了整整二十天，没有再碰到沈召南，自然更没有遇到他此行要找的人——沈行。
沈召南十三岁这年，她在爹娘的放纵下离家出走了。
小时候读《诗经》，念到召南，她充满期待地问她娘，自己的名字……可是话未出口，一旁的她爹慢悠悠开口，说：“为你取名时，恰好手边是召南之篇。”但无妨，没碍着沈召南要往南走。
十三岁，正是本朝征兵的最小年纪。沈召南的目的地，自然是长宁城里的募兵营。沈召南想上战场，大杀四方，扬名立万，名垂青史。地无利害；生在乱世，此是天时；生而为人，此便是人合。
虽说自古少有女子披甲，可沈召南自信满满。前朝有个掌天下兵的女将军，她沈召南自然也能做本朝的女将军。虽说本朝不募女兵，不过无妨，这点小事实在难不倒她沈召南。黑泥画眉，黄土敷面，谁还能辨得清孩子兵是男是女。
拿着伪造的名牌，沈召南南行数日，大喇喇进了长宁大营，可惜一入新兵营就遇上了故人。
萧橪从旁里打量了她许久，直到召南上前搭话才确信了是她，只是对方显然没认出他。
“你盯着我做什么？”沈召南赏了他一个怒目而视。
萧橪想起两年前在白象山遭的罪，不免有些忿恨。但是事过境迁，又是他乡遇这“故知”，还是在这般境况下，又觉得有一分亲切。沈召南“画眉上妆”的功夫有几分长进，但这同旧日如出一辙的黄土敷面让他不免觉得好笑。
他沉着脸抱胸斜眼打量了沈召南许久，还是没憋住笑。“你同我换个位子可好？我不习惯贴墙睡。”
沈召南见他打量个不停，先是惊了一下，仔细回忆一下——脸抹脏了，衣服弄脏了，头发束好了，万事皆备——她又挺了挺胸，站直了腰杆，扬起了下巴——没有纰漏，不必惊慌。“你说什么？”
“我想和你换个位置。”萧橪抱起扔在榻上卷好的棉被，指了指沈召南抱着的被褥。
沈召南原本就想占靠墙的床铺，可惜被萧橪抢了先，此时他主动要求交换，沈召南自然求之不得。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里有个大阴谋，对于接受得太坦然这件事心里有些抗拒。她眨巴了下眼，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假作为难迟疑了许久，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强龙不压地头蛇，两年前萧橪领教了一次，可这一次……沈召南是有仇必报的人，他萧橪却也从不吃闷头亏。
“快！不要闲聊！把行装整好！集合了！”帐外锣声吵闹，有人厉声催促。帐中三三两两的人各自散开，铺放自己的被褥。
萧橪一边铺被子，一边暗自琢磨着怎么报昔日之仇。沈召南觉得背后一凉，她警觉地回头，萧橪报以友好微笑，可她还是觉得那抹笑有点冷。她用手扯了扯自己的一侧嘴角，用上了平生最友善的笑容。
那天晚上，萧橪直挺挺躺在榻上，闭眼睡不着，睁眼看不见。硬邦邦的床板，四面的咂嘴磨牙声。人一多，便是只有呼吸也闹腾得很，他不习惯。一旁的沈召南翻了个身，砸吧着嘴，睡得香甜。
次日清晨，沈召南打着哈欠伸懒腰，眼角余光就瞟到了一脸茫然未醒的萧橪。天还昏暗，萧橪通红的双眼暴露了他的一夜无眠。一抹不知由来的责任感从沈召南的心底生发出来。可惜天不遂人愿，到最后，不是她照顾他，是他送了她一个人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召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