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叹》相莫半途

7、第六章 前嫌冰释

　　夜色沉，晚风急，昨夜微暖今夜凉，天气如同世事般多变莫测，皎皎月光透窗而来，如霜在地。
　　陆瑾冰冷的双手捧着白瓷茶杯，端坐在桌前，杯中茶水已然温凉，听得翻窗声响方轻啜了一口，“夫人让我好等。”对面落座的正是昨夜“造访”过的妇人，她细眉微挑，不明意味地笑道：“如今你可还有退路吗？”
　　陆瑾并未回答，手执茶壶替那人斟上一杯，“夫人好手段，小女子自愧不如。”那人自如地揭下面巾，未施粉黛，细眉明目，仍保留着青春时的美貌，接过茶水饮了半杯后重重一放，眼锋如刀，语气冰冷，“我已失了耐心。”
　　“我自然知道夫人耐心有限，虽不知夫人用了哪番心计，如今六少爷对我已生疑心，夫人先前的算盘怕是打不成了。”陆瑾手一摆截住了那人欲出口的话，继续说道：“想必夫人是要孤注一掷，至于赌本我倒是猜不到，夫人想让我怎么做？”
　　那人双眼一眯，嘴角带着不明意味的笑，“说起来还是你这小丫头提醒了我，暗地监视不如明着威胁来得干脆，杨家人最宝贝的又最易掌控的落入我手，我想要什么他们都得双手奉上。你明日找个时机把杨八妹带出府来，自有人接应。”
　　陆瑾面容平静，双手在桌下握紧，嘴上淡淡地说道：“夫人要定了八妹这个筹码，自然做好了明目张胆的准备，如今难道还怕杀我不成？”旋即闭上双眼，“动手吧。”
　　合目等了半晌没有等来应有的痛感，只听得那人朗声大笑一阵，陆瑾睁眼时只见她笑得愈加不怀好意，“要答应你昨夜就答应了，你不过是我引他们上钩的鱼饵罢了，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说话间已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屋内的油灯，突然而来的光亮让陆瑾忍不住用手挡了挡眼睛，移开时见她已重新戴上了面巾，隔着布传来的声音依旧猖狂，似乎对自己的计谋甚为满意，“出来吧。”
　　话音刚落，那人便飞身出了房门，房外顿起一片嘈杂之声，来不及细想，陆瑾忙追出门去，院内灯火通明，五郎和六郎从容不迫站在最前，一众家丁护院举着火把、手持兵刃，正与一帮黑衣人对峙。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夜闯杨府？”五郎浓眉紧拧，指着那人愠怒地喝问道。
　　那人脸上满是阴谋得逞的嚣张，没有答话，竟偏头对着陆瑾讥讽道：“你看，你可不只是我的棋子呢，好用得很。”
　　陆瑾右手攀住门扉，思绪混乱，当所有的暗流全部翻腾着涌上表面，暴露在自己的眼前，势不可挡，也无力抗拒。她顿时面如死灰，眼神从未有过的悲哀，穿过人群望向六郎时，六郎似乎也在看着她，眸中露出同情之色，很快他就将头偏向一边。陆瑾嘴角一抽，自嘲地笑出了声，慢慢坐在门槛上看着两方人剑拔弩张。
　　“杨家的儿子果然不容小觑，能走到这一步已不易，可惜仍旧棋差一招。”那人难掩得意之色。
　　“那倒未必。”一道隐隐带着怒意的女声传来，折赛花牵着八妹出现在院门处，排风紧跟其后，她一步一步走近，脸色阴沉，“曼清，你不念及往日情分也就罢了，为何要加害八妹？你到底想要什么？”
　　声声凌厉的质问射向凌曼清，竟让她不由地后退了一步，神情僵硬，在看到八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已经再难扭转局面，定了定神，仍是不输气势地不以为意，“不过侥幸胜了一次，不要高兴得太早。”
　　六郎见折赛花直接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心下奇怪，只是这紧要关头，便生生压下了这番疑惑，不敢有一丝放松。五郎并未仔细留意，上前一步开口道：“你引我们上钩，调虎离山，其实早已走就我们为你设好的局了，你也太小看我们杨家人了。”
　　凌曼清何等骄傲，恼羞成怒，左手一起一落，黑衣人应势齐齐开始进攻，虽然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终究敌不住一种家丁护院一波一波的进攻，已显颓势。邹曼清眼见带来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心知不好，转身欲逃。
　　“哪里跑？”五郎眼疾手快，凌空几个跟斗已翻至凌曼清身前，与她缠斗在一起。
　　五郎本就好武，在众兄弟中武功最高，招式虽简单但出手力度十足，凌曼清多变的招式和敏捷的身形都占不了便宜，眼见就要招架不住，折赛花运起一掌有力地劈开了两人，伸手抓住了五郎的臂肘，却是不看凌曼清一眼，“让她走。”
　　“娘……”五郎不满地叫了一声，作势又要上前，被折赛花一把拦住，提高了音量“我说了让她走，连娘的话都不听了？”
　　见折赛花如此，五郎只好作罢，一甩袖子，大步走开。
　　“你最了解我，下次我同样不会手下留情的。”凌曼清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丢下了一句仍旧冰冷的话语，头也未回。
　　不知何时，六郎已经来到折赛花的身后，轻柔地叫了声“娘”，折赛花这才转头看向他，“你是想问娘为什么认识那人吗？”
　　六郎摇了摇头，“娘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自然会说，我并不想问。”
　　折赛花欣慰一笑，便也回身走出院落，背影却如此落寞，六郎本也欲离去，转身之际余光看到地上有一物银光一闪，蹲下身捡起拿至眼前一看，不过极普通的一枚信号弹，却让六郎整个人愣在当场，陆瑾明显看到他的背部线条一僵，便出声提醒道：“是方才打斗时从那人身上掉落的。”
　　六郎握着那枚信号弹的手微微颤抖，墨黑的眼眸中涌动着难言的情绪，面部绷紧，紧抿嘴唇，未发一言。
　　陆瑾心里终是难以释怀他利用了自己，如今还这般冷漠，心中不平，“我想睡了。”见满院狼藉已背收拾得差不多，也不再管这个兀自出神的六少爷了，快速地进房将门摔得极响，似是被这重重的摔门声震到，六郎将信号弹收入袖间，终于站起身来，隔着门淡淡地说：“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事出突然，你莫要多心。”
　　信你才怪，陆瑾经过这一次早已心如明镜，她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排风的房间会刚好在她对面，说监视太难听，但目的难道不是一样的吗？她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白日里六郎如此异样，原来是在策划着这计上计，局中局。她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八妹今夜吵嚷着要和娘谁。未曾真信所以可以尽情利用，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怪不了任何人。
　　到头来，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中，竟是白费了思量，方才自己有如此反应倒是意料之外，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这样看重这些与她朝夕相处的人。可六郎最后的解释其实就是她想要的，即使五分真情五分客套，在这样的时候能冰释前嫌已是难得了。
　　次日，杨家仍与往日一样平静无波，也许是折赛花下了什么吩咐，没有一个人提起昨晚的那件事，好像昨夜是个平安夜。
　　“阿姐，陪我去找六哥。”八妹倒是一清早就自己跑来，拉起陆瑾的手就往院外走。
　　陆瑾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八妹，温言道：“我还有事要做，你让排风陪你去吧。”
　　“排风跟着娘和五哥去烧香了。你就陪我去吧。”昨夜见到折赛花如此反常，想必是与那妇人有过什么渊源，如今到这番境地，心下总是难安的。
　　“我还有很多衣服要洗的，洗完衣服还要去厨房帮忙，我如果不干活是会被赶走的，你不希望以后见不到我对不对？”陆瑾本要妥协，可到底意难平，如今是一见到六郎就会牵想起前两日的不快，只好蹲下来安抚八妹。八妹却笑眯眯地盯着陆瑾的眼睛，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不会的，娘说过的话是不会反悔的。”
　　陆瑾一笑，“可是……”刚想辩解，就见七郎跑了过来，“八妹，七哥带你去找六哥。”
　　八妹这下终于找到人陪了，便由七郎牵着走了，陆瑾也松了一口气。

　　“六哥。”六郎本在案前给四郎回信，远远地就听到八妹的声音，便放下手中的笔，走了出去。八妹好奇地歪着脑袋问道：“六哥，你在做什么？”
　　“在写信。”六郎简单地回道。
　　“是写给四哥的吧？”话一出口，七郎就觉不妙，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是如何知道？你偷看过我的信？”六郎语气并未有很大的变化，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声，只不过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七郎一眼。
　　七郎本来想糊弄过去，这下反而故作镇定地回答道：“那天我好奇就打开看了一下，然后就让阿姐拿给你了。”
　　“还有呢？”
　　“没……没有了，好多字我都还不认得，只知道是四哥写的。”七郎见六郎如此认真，只好实话实说。六郎暗自有些分神，七郎只见六郎沉默了好久，便暗自嘀咕起来：“不就一封信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偏心。”
　　“自己调皮反而怪起我来。”六郎突然出声又是把七郎吓了一跳。
　　“六哥，别说这些了，你快教我写字，七哥，你不是说你有很多字也还不认得，今天先生没来，一起学吧。”八妹在一边被冷落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
　　六郎稍稍整理了一下书桌，八妹还是跪坐在椅子上，七郎则是站在旁边执笔就写了起来。
　　“八妹，你阿姐呢？”六郎趁着八妹在临摹他的字，便随意地说道。
　　“阿姐，总也不太愿意跟我来这，一直很忙。”
　　“哦？她有什么可忙的？”被六郎一问，八妹像是想到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笔，“阿姐平时除了照顾我之外，还会帮大家洗衣服，也去厨房帮忙，她总说她和我不一样，她留在这里一定要做事才心安理得，不然也呆不久。我告诉她娘是不会说话不算话的，可她还是这样，六哥，不然你去跟阿姐说，没准她听你的。”
　　六郎没有回答，只是细细听完了八妹的话，若说先前对陆瑾还心存疑虑，经过前两日的事后也早已打消了怀疑，如今倒是存着几分愧疚。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陆瑾的眼睛清明，虽然有所隐瞒，但是有恻隐之心的人总归不会是什么恶人的。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赶上了今夜一更了，累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