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叹》相莫半途

11、第十章 今为鸳鸯

　　人间四月天，芳菲渐尽，却道回暖好时节。春日短，倏忽已过，孟夏草木长，晋阳满城树扶疏。
　　人的安定性很大程度源于本能的惰性，懒于改变，怠于反抗，无论是逆来顺受还是自作自受，都唯有接受。陆瑾早就习惯于古代的生活，俨然成了万千中国传统女子中的一个。
　　此间一直忙于筹备大郎的婚事，如此复杂繁琐的婚姻礼仪不知不觉竟也晓得了个大概，以后等二郎、三郎他们成亲的时候也就不会手忙脚乱了。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这府里的一个小丫鬟，会一直陪着少爷小姐、老爷夫人。何止是惰性，连奴性都开发出来了，她作为21世纪的新时代女性为自己的自甘堕落感到羞愧，不禁摇头叹气。
　　“小瑾，不要发愣，快过来帮忙。”
　　“哦，来了。”陆瑾应了杨婶一声，赶忙快步走了过去。杨婶是府上的老人了，礼俗方面还是她周到，近些日子一直帮着张罗，暂且放下了厨房的事。
　　明日就是亲迎的日子了，今日的事情尤其多，也尤其重要。杨婶把几个红色的小布袋交给陆瑾，仔细交代道：“把喜钱给周家来铺床的几个丫鬟送去，讨个彩头，客气一些。”（铺床就是女家人在送嫁妆时一并布置新房，一般在婚前三日，也有前一二日举行的。）
　　“知道了。”陆瑾嘴上答应着，转身往新房去，又被杨婶叫住，“等会回来再把这喜服给大少爷送过去，裁缝已经改了两次，这回保管合身。”

　　陆瑾给完喜钱后，又把她们送至门口，周家丫鬟十分有礼，双方都说了几句祝福的吉祥话。正准备返回去给大郎送喜服去，却见一黑影翻过墙落在院里，陆瑾心里哆嗦了一下，额头也冒出了冷汗，杵在原地跑也不是叫也不是。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上回把杨府搅得不得安宁的女人，明日是大喜，这个女人又想做什么？
　　那人站稳身子本是往前的，后来似乎想起来要观察四周的情形了，一转头便看到了陆瑾，先是吓得退了一步，后来又定了定心神，快速地向陆瑾走来。
　　陆瑾看见那人的眼睛时方才松了一口气，此人眼里没有戾气，强自镇定了些，硬着头皮说：“你别过来，过来我就喊人了。”
　　那人见陆瑾作势就要喊，便一个飞身来到陆瑾身后，从后面捂住她的嘴，陆瑾吓得胡乱挣扎，奈何那人力气大过她，如何都是徒然。
　　“快放开她。”听得熟悉的没有任何语调的声音，见是六郎站在对面。
　　那人见又来了个人，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似的，赶忙推开陆瑾想跑，陆瑾被一把推在地上，手掌撑地时狠狠地蹭了一下。
　　六郎身手敏捷，眨眼已经上前与之缠斗在一起，只是那人武功很高，六郎身手虽不错，终归因为年龄的关系渐渐有所不敌，情急之下，六郎奋力逼近一把揭了那人的面巾，原来是明日将要嫁进杨家的周家小姐云镜。
　　三人皆是一愣，周云镜仿佛做坏事被别人发现了，却仍旧拼命掩饰，“呵呵，是六郎啊，我无聊就随便逛逛，想不到随便一走就到了这里。”
　　六郎也敛了方才的紧张，走到陆瑾旁边扶起她，又疑惑地问道：“过了今日我就得叫你一声‘大嫂’了，可是你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实在说不通。”
　　“是啊，周姑娘。”陆瑾这时也开口说道，她不爱叫别人小姐，总觉得有些别扭，“你不好好待在家里到这来干什么？”
　　周云镜见瞒不过去，只好说出了缘由，“我有急事找你大哥。”
　　“这可使不得，成亲之前两人是不能见面的，不吉利。”陆瑾一听就急忙拦住。
　　“不行，我必须见他。”周云镜性子急，跺起脚来。
　　六郎眼见陆瑾拦她不住，便上前劝道：“周家姐姐，究竟何事这样紧急？你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帮忙，陆瑾说得有理，你这样前去，让别人看了去成什么样子？”
　　“我……”周云镜红着脸说不出口，“我有东西要给他。”
　　陆瑾见周云镜这副扭扭妮妮的样子就知道无非是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轻轻笑了一声，“好吧，刚好我要去给大少爷送喜服，等会我找套丫鬟的衣服给你，你穿上跟我一起过去。”
　　周云镜见陆瑾肯帮忙，连连称谢，说以后一定报答她。六郎起先还一脸的不赞同，见陆瑾坚持，自己也不是那样墨守成规的人，便随她去了，只交代她们别让人发觉，速去速回。

　　换好衣服的周云镜走起路来探头探脑的，做贼心虚的样子生怕人家发现不了，陆瑾只得偷偷嘱咐她：“姑娘不要这么招摇。别忘了你也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做，速战速决，这套衣服就别还了，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到了大郎的新房门外，周云镜就忍不住要破门而入，陆瑾忙制止住她，轻叩了几下门扉，待大郎说了声“进来”之后，方才推门进去，把喜服放在案上，便出去了，就留了周云镜一人。
　　“还有事吗？”大郎本来在看书，感觉还有一人迟迟不走，便抬起头来，一看到周云镜，他扔了手里的书，几乎要拍案而起，“你怎么回事？”
　　周云镜忙跳到大郎旁边，安抚他道：“你别生气，我真有事。”
　　大郎双手抱在胸前，不屑地看着周云镜说：“你能有什么事？”
　　周云镜的双颊窜上两团红晕，从怀里掏出一枚香囊，故作随意地塞在大郎手里，“这个给你，上面缝的是雄鸳鸯。”
　　大郎把香囊握在手里，看着那些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的针脚，不禁笑道：“你就为了给我这个？”
　　“我只是听我娘说到和我爹的定情信物，想到我们都没有一个像样的，就随便做了这个，你收好就是了。”说完还补上一句，“不许笑我绣得不好。”
　　“雄鸣曰鸳，雌鸣曰鸯。你那只绣的是雌鸳鸯？”大郎放低了声音，柔声问道，他似乎难得地有了一种爱情的感觉，暗自欣喜，展开双臂把周云镜揽在怀里。
　　两人静静地抱了许久，还是周云镜先推开了大郎，拿起案上的喜服，眼珠微转，“你穿给我看。”
　　“什么？”大郎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到云镜对着自己总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任性之举，随即释然道：“我不要穿。”
　　“为什么？”
　　“出嫁从夫，我为何要穿给你看？”大郎没好气地说。
　　周云镜听了此话，甚是不满，平素的任性劲又上来了，“不穿给我看，你要穿给谁看？”
　　大郎无奈地扶了扶额头，“都是女子为男子着嫁衣，你倒好，让我穿喜服给你看，还有没有点女儿家的样子？”
　　“你不喜欢我这副样子？”周云镜双手揪住大郎的衣领，威胁道。
　　大郎简直无语，只好快些结束这场对话，弄不好又要打上一架了，“我说几句还当真了，还不回去啊？”
　　被大郎一提醒，周云镜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忙松开了大郎，“哎呀”了一声，“我要回去了，还有很多事呢，快来不及了。”不等大郎接话就几步跑走了。
　　大郎整理着自己被扯得凌乱的衣领，看着周云镜手忙脚乱离开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了满足的笑意，这几日的郁郁也渐渐地散去。

　　陆瑾带周云镜找到大郎后，便又回到前厅帮忙。
　　旧时迎娶日前，男方要将门户装饰一新，门贴红喜联，大门悬挂结彩球的红布或红绸，这些自然有家丁张罗。陆瑾便帮着在窗户上贴红双喜字及吉祥图案，正忙着时却听见有人叫她，头来不及回便随口答应道：“什么事啊？”
　　“手都破了，也不知道处理一下，对自己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六郎的语气里略有责怪，陆瑾回头见是他，忙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方看到手心的皮有些蹭破了，脸上带着虚假的感激回道，“知道了，多谢六少爷关心。”
　　“别这么跟我说话。”虽然府上的其他家仆平常也都是这么叫他，六郎却感觉陆瑾尤其阴阳怪气。
　　陆瑾方才有意为之，如今倒是随意地问道：“你一直在这等我？有事？”
　　六郎语气淡淡地说：“府里上下多少都会些功夫，你还是跟我学点武艺吧，以后也好防身。”
　　“我可学不来你们的打打杀杀。”陆瑾忙摇头拒绝。
　　“你打算一辈子窝在杨家，也许哪天它就庇护不了你了，你身体不好，学点武艺也可以强身健体。”六郎忽然面容一正，神色严肃。
　　这不就是非学不可，哪里是在征求陆瑾的意见。“你来教我？”陆瑾故意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除了我，谁还有闲工夫教你这个？”六郎扭头随意地看向一边半开的窗户，突然眼睫微颤，目光警觉，转眼就不见人影。
　　陆瑾慌忙放下了手上的窗花，跟着出了房门，才见六郎正出神地望着墙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陆瑾却是满头雾水，只得问道：“怎么了？”
　　“黑影。”
　　“是周姑娘吧，你多想了。”
　　“有两人。”
　　陆瑾才安下的心又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嘴唇翕动，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罢了。”六郎似乎暗自挣扎了许久，才吐出这两个字，目光却仍落在墙头，深邃难测。

　　院墙的另一边，刘谚曦将冰冷的匕首抵在凌曼清的脖颈，漆黑夜色里匕首泛着寒光，犹如刘谚曦此刻的双眼，他目光如剑，冷冷地开口：“赵夫人，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见凌曼清双眼透着怒意，不肯屈服，他手中的匕首又往下一压，血丝渗出了些许，“最后一次，不要擅自行动。”
　　话音一落，刘谚曦收回匕首，鬼魅般的身影一闪便斩开茫茫夜色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