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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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过昏暗狭窄的走廊，先生们的皮鞋和女士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响亮的声响。空气在错综复杂的通道间流动，整个地底空间充满一股淡淡的丶潮湿呛鼻的霉味。曾经糊在墙面上的石灰因为受潮纷纷剥落，廊道两侧的墙壁以及天花板裸露出褪色的红色砖头，泛黄的钠蒸气灯将人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走出通道，来到钢制的入口平台，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灰白的梁柱和拱顶撑起一处非常宽敞的大厅，大量的日光灯管把每个地方都照得亮晃晃的，看起来让人误认为来到购物商场。一排又一排办公桌椅好像大型灰色积木，按照部门不同划分得谨然有序，MI6的职员们身在其间，或是埋首工作，或是走来走去，交织出一幅忙碌的工作场景。
这里，便是英国秘密情报局的临时总部，M女士即将统治的新领地。
Miranda拢手站在阶梯顶端，俯瞰她的人民，脸上的神情复杂难明。
『How is the feeling?』拄着黑伞，Mycroft站在她身旁，若有所思地问。
Miranda深深看他一眼，抿唇轻笑两声，意有所指地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该问问六年前的你自己。』随後她将目光移向Tanner。
『This way.』Tanner快步向前，领着众人继续前进。
他们走下台阶，经过这片办公区的时候，发觉他们到来的人们纷纷放下手边的工作，从座位上站起身子，欢迎他们的新主管来临。
这几年Miranda在国外负责MI6位於其他国家的行动，然而身为F全力培养的接班人，她对国内的影响力依然无所不在。自从她跟着F回到MI6，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年，她的年纪虽然不大，在这门行业里的经历却比许多人都来得资深。尽管未曾从事一线工作，她长年在幕後担纲策划的角色，那操纵局事丶料事如神的能力，总为手下的特工们津津乐道。不提处里原先就认识她的人，即使刚招收进来的新员工，也都听过M女士的名号。有过去积累的声望铺垫，她接任MI6的主管可谓实至名归。
面对周围这些热情而且充满信赖的眼神，Miranda和善不失威严地点了点头。问候完几个在场的部门主管，又和一些熟人打过招呼，她和众人告声抱歉，不再停留脚步，跟随Tanner的引领，走向自己的新办公室。
『这几年进来很多新人，他们之中大多数直到今天才真正见到妳，而不是透过视讯。Ma'am，虽然妳一直受到大家敬重和推崇，地位在处里非常稳固，但是……』Tanner不由得提醒。
『我知道，我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Miranda说道，走进Tylar为她打开的门，终於来到属於她的办公室。
和从前F在福克斯十字的辨公室相比，这里实在简陋得可以，除了办公桌和几张座椅，别无长物。
Mycroft皱起眉头，『妳决定一等旧大楼整修好就搬回去，确实是个好主意。』
Miranda不对此表达任何意见。她绕到办公桌後方，拉开椅子坐下来，『Have a sit.我必须表达歉意，看样子这里没有茶能够招待你。不过我想，水还是有的。』她朝Clare使个眼色。
Clare先把她的笔记型电脑打开，放在她面前，这才转身离开。Tanner也打开他的电脑，拉了张椅子来到桌边，而Mycroft早已坐在Miranda面前。
『这段期间暂时由我处理的工作并不多。』Mycroft靠上椅背，放松身体翘起了脚说：『等会儿我把那些计画的权限转给妳，再和妳说说我的想法。其他的便不多提，妳最清楚细节。书面文件晚点Anthea会亲自送过来。』
Miranda转过萤幕，把她的电脑推向他。
『Thank you.』Mycroft谢道，从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拿出一只USB随身碟。
它的造型刻意做成圆盘状，明亮的黄铜边框，双面都镶着英国国旗图像，看起来就像卖给外国观光客的钥匙圈纪念品，而上面真的挂着几支钥匙。实际上，它本身也是一支钥匙，确认执有者身分和权限的电子金钥。
Mycroft将USB接到电脑上，输入密码登上MI6的内部作业系统，将先前代理的事务移交给Miranda。身为最高权限的拥有者，他之後依然能够随时关注这些计画的进展情况。
交接工作完成後，Miranda听Mycroft说起他经手这些事务时做的处理，以及他原本设想的後续举措。他们讨论的时候，Clare拿着几杯茶进来，将杯子放在他们手边，坐下来听他们的说话。
Mycroft盯着杯里载浮载沉的茶包几秒，将它拨到一旁，端起茶杯轻轻摇晃。他继续发牢骚道：『我们西边隔着一片汪洋的那户邻居，去年底迎来一匹精力旺盛的小毛驴。这位先生刚获得拿话筒的资格，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高谈阔论，大放厥词——诺贝尔和/平奖，哼，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妳懂得！他终将为自己的轻言妄语付出代价！天真单纯的人们哪，一个个都以为这位政坛新星正在为世界和平做出努力，事实呢？真是，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他难以苟同地皱起眉头。
他这席讽刺意味十足的言论，让众人不禁从喉咙中溢出几声低笑。在座的几位都是再正统不过的英国人，骄傲的英国人总爱开开美国小老弟的玩笑。
『政见和政策，这两个字之间，从不能够画上等号。For goodness sake，和平？那可不是随意说说，可以在一个总统任期内达成的事情。』Miranda轻描淡写地说。必须非常留心，才能抓住她端庄自持的语调里那丝嘲讽。喝口茶，她问道：『白厅那边还有ISC（情报和安全委员会）怎麽说？』
『计画调整，他们的意思。』Mycroft挑了挑眉毛，突然兴致勃勃道：『这里有两个信封，一个装着好消息，一个装着坏消息，妳想要先拆哪一个？』
Miranda不晓得他为何突然童心发作，但是她熟知Mycroft的神情变化和一些枝微末节的小动作该如何解读。从小到大，每次他脑袋里打着坏主意，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Come on……』Miranda放下杯子，伸手托住下巴，定定望着他，『Mycroft，严肃点，please。』从他的眼中里读到坚持，她虽然无奈也只得配合他，『All right，all right，好的先来。』
Mycroft眯起眼睛，满意地笑了笑，看起来像只高傲饱足的大猫咪。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一笔巨额金费和全面授权，但是——』他啜一口茶，放下茶杯靠回椅背上，双手交握在腹前，『更完善的中东情报网。』
Miranda维持以手撑头的姿势，垂眸思索几秒。她那只空置的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懂的钢琴的人会看出，她指尖轮番交替的指法，快速弹奏出一个又一个回音（cadence）。抬起头，她沉声说道：『「永远应该更深入去了解你的敌人」，他们的要求非常合理，只可惜想得太过简单了。』
『Therefore, they need ‘professional’ opinions.』Mycroft这句话说得语意深长，意有所指地望向Miranda的右手。
『我收下你的夸赞，吾友。』Miranda矜持又傲慢地露齿一笑，真是白森森的牙齿。她伸展手指，看了眼手上的戒指，有些厌倦地说：『一群色厉内荏的小型犬而已，不碍事。』
『昨天我遇见Mallory，根据我与他进行的谈话，我观察到公听会上的那场枪林弹雨让他深受触动。这几天他应该会找妳谈谈，ISC那边只要他本人点头，妳就能轻松过关。至於其他人，我想我这个常务次官还是有几分话语权在的。』Mycroft故作严肃地说。
Miranda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可真是仁慈，Sir，我不记得你曾经如此主动地帮MI6收拾烂摊子。』
『Times has changed.妳知道，帮妳的忙一向是我的荣幸。』Mycroft语带深意地说，接着若无其事地问：『我想，下午妳有时间过来第欧根尼喝杯茶？』
『不如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茶包上桌，绝对是罕见情况。』Miranda重新端起茶杯，轻飘飘说道。
坐在一旁的Clare摸摸鼻子，无辜地睁大眼睛。
Mycroft看了看怀表，『最後一件事，BND（德国联邦情报局）五局的人想和我们谈一项合作。下星期三，国防部，定好细节请让妳的秘书和Anthea联络。』他站起身，拿起勾在桌缘的伞，『容许我先行一步，剩下的事下午再说。』口里说着客套话，他的视线却快速对上Miranda的眼睛。
这一次，他深灰色的眼眸充满侵略性，如一把利刃，笔直刺入Miranda冰蓝色的眼眸之中。
Miranda的瞳孔微微扩大，但是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让我送你。』她离开座位，从容自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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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双扇雕花的铜质大门前，Miranda拉起狮鹫造型的敲门器，轻轻叩了叩门。金属互相撞击，力度虽然不大，发出的铿锵声响却极具穿透力，贯彻这幢百年大宅的每一个地方。她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拨弄着胸前的青金石挂坠，等待里面的人前来应门。
三十一秒之後，门後传来门闩转动的声音，然後，门开了。
门缝里的人看着Miranda，神情有些恍惚。眨了眨眼睛，他回过神出声道：『噢，噢，Miranda，快进来。』随即将门整个打开。
『Ives。』Miranda没有移动，她站在原地，抬了抬手又放下来。她的手重新抚上挂坠，平静的语气里掺着一丝迟疑，她缓缓说道：『这个时候，一个拥抱应该不会太过，我想。』她注视门内的男人，在得到某种反馈之後，快步走上前，张臂环抱住他的腰。
Ives Doumer感受到腰间收紧的力道，他轻轻搂住Miranda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背。『欢迎回家。』对着胸前的银白色脑袋，他用与生俱来的柔和嗓音说。
两个人分开以後，他仔细端详Miranda，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看来这几年的经历妳收获不少。』
这个身材高挑丶气质斯文的男人，完美诠释何谓老派英国绅士，即使年近六十，他看起来依然风采迷人。Clare身上那张充满欺骗性的外皮，一部份就是模仿自这位先生，然而和正版相比，高下立判。
至於Mycroft？请务必记住——Devil是不能和人类做比较的。
久别重逢的问候暂告一段落，Ives关上大门，转身抬了抬胳臂。Miranda配合地挽上，跟着他朝屋里走去。
F……我们从此以後还是以Farebrother爵士称呼他，Farebrother爵士的故邸是幢维多利亚时期的老宅，这间房子最初由某个贵族所建，供那家人在伦敦每年的社交季使用，时过境迁，辗转来到Farebrother爵士手里。当年Miranda跟着Farebrother来到伦敦的时候，有段时间曾经居住过这座宅第，对於房子内部非常熟悉。
虽然担任MI6的主管，Farebrother爵士却不是个枯燥乏味，只会和情报数字打交道的人。实际上，他的生活品味非常高，这点从住宅里的装潢和收藏就能够看出来。而且他对艺术和文学也有一定涉猎，虽然比不上专家，也已经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水平。
Miranda和Ives走进Farebrother爵士的书房。推开房间的门，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雪茄味，好像主人从未离开。
Miranda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变化，时间太过短暂，以至於难以辨别情绪。她的神情就好像平静无波的湖泊，水面突然被湖底飘上来的物体扰动，然而才刚冒出一个边角，那东西随即又沉回湖里，分不清是什麽事物。
Ives若有所感地转过头，他看向Miranda，充满感慨地说：『结果到最後，他不是死在雪茄上头。』
『但是我们可以相信，这种抵达生命终点的方式，比起他过去预想过的都要来得体面。只不过这一次，他无法和我们得意炫耀而已。』Miranda悠然说道，随即皱起眉头，露出和Mycroft牙疼时相似的表情，『噢，我无法想像，几十年後下地狱去，还要再次面对他的恶趣味，简直是——生不如死（hellish）。』
『这个爱夸口的老家伙。』Ives在脑海中想像那个画面，不由得格格轻笑。
伤感的情绪像雪茄的味道般从房中逐渐淡去。Miranda走到壁炉前，站在Farebrother过去最喜欢的扶手沙发椅旁边，将手放在椅背上面。手底下，皮革传来冰冷的温度，手指轻轻摩娑，细致的材质给人滑腻的触感，让Miranda身子一僵，所有的寒毛瞬间竖立起来。
她看着这张椅子，高大的设计显然专为男人的身形设计。她彷佛看到老人坐在那里，蓬松的灰色卷发让他像头狮子。他披着他那件造型威风凛凛，花色鲜艳怪异的晨袍，蓄了点胡须的下巴翘得老高，傲慢得不可一世，毫不掩饰骨子里的坏脾气。
在外人面前，Farebrother爵士绝对不是这种形象，甚至在Miranda年少的时候，正值壮年的MI6头子也曾有过充满魅力的日子。然而谁让他越老越疯——许多程度上——总是在刷新下限呢？於是，在Miranda的记忆宫殿里，很抱歉，Farebrother爵士只能永远固定在这副模样。
『白兰地，还是威士忌？』
Miranda回过身。Ives站在酒架前，拿起一瓶酒询问。
『威士忌，谢谢。』
Ives取出一只玻璃杯，拔起瓶口的玻璃瓶塞，斟了些酒进去，然後给自己倒杯白兰地。端着两杯酒，他走回壁炉前，把Miranda的那杯递给她。
站在Miranda身边，他的视线从她移到那张椅子，又回到她的脸上，『Today is that day.』他定定说道，越过她走到对面的沙发椅坐下。
Miranda敛下银白色的眼睫，她看了Ives几秒，举起酒杯，对着光线打量起杯中的酒液，眯了眯眼睛。绕过椅子，她将酒杯放在茶几上，整理好裙子，坐进前任上司的专属座椅里。
托着他的白兰地缓慢摇晃，Ives开口说道：『在妳出声拒绝之前，我会提醒妳——遵从亡者的遗愿，是敬重他的最好体现。』
Miranda没有吭声，她喝了口酒，等待Ives说下去。
『这些年来，他的遗嘱更改过几次，最後在五年前定下现今的版本。』Ives将手探向茶几，拿起一个牛皮纸袋，还有一封信口上着封蜡的信，『他还留了封信给你。』他补充道，将它们递给Miranda。
Miranda伸手接过去，从纸袋里抽出一张纸，看了眼上面的内容，睁大眼睛。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孩子。依他的性格，遗嘱是什麽内容，很明显。』Ives这样说。
她当然知道按照以Philip自私护短丶随心所欲的个性，遗嘱会怎样写。但是，天杀的，知道不等於接受。在她接任他的职位後，又继承他的遗产，实在说不过去。
『妳难道打算住从前的公寓？Miranda，』他不赞同地摇头，『那可不合时宜。』
Miranda轻哼一声，淡淡说道：『谢谢你的关心，我找了新房子。』
『那也绝对比不上F的住所戒备森严。』
Miranda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皱眉看着他。
『妳知道我说的都对。别这样看我，我打算搬到牛津去。』Ives连忙表示，改变策略动之以情，『难道妳忍心任由F的房子和收藏被拍卖？这里的荣景都将不复存在。F会很难过，好吧，也许是生气。』
『死人没有抗议的机会。』Miranda冷酷地说。
『他跟我说过，他很喜欢Reynard。』即使这是个不容碰触的话题，Ives不得不试着一提，『可以说，是他导致了他的出生，他希望这幢房子代替他陪伴他长大。』
Miranda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抿起嘴唇。
Ives喝了口酒，拉了另一件事过来说：『妳见过Holmes先生的处所没有？或许妳该先看看那封信，我的转述总没有F自己的表达来得详细。』
Miranda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拆信刀，拆开了信。她展开信纸，短短几秒便读完它，脸色顿时变得相当精采。
她缓缓转身，手指紧捏着信，以最优雅迷人的微笑和语调，一字一字说道：『是的，我会接受他的好意，这点请你放心。』
Ives赞许地点点头，向她举起酒杯，事隔多日之後，终於如释重负地开怀而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