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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十天雨落 ...

  •   大雨下到第八天的时候,林家前院已然被淹没,水流顺着长长的回廊向四周的房间蔓延,诺大的林家只听得雨声,空洞的风声,以及水声激流的哗啦声。
      品炎半身湿透地缩在老枫树上,紧紧地持着伞,从黑夜到白天,再从白天坐到黑夜。身子由最初的寒冷最终变成了浑身遍裹的燥热,从四肢百骸一点点侵入,爬上血脉,再爬上胸口,最后化作厚厚的绵热的水草,层层覆上额头,闷住口鼻,直压的品炎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恍惚间品炎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轻笑,“原来是一只红狐!”,“你父母呢?”声音软和如云,却看不真切脸。这是谁……究竟是谁呢?画面逐渐卷曲,重重的雾气迎面扑过来,声音又再度响起:“你以后就认我为师父吧,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这身毛色好看,九品莲台幻化成炎,品炎,可好?”
      声音缓沉犹如一张宽厚的手掌轻放在额头上,口鼻的闷热感好像好了一些,品炎满足的笑了,努力地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这人说话声音真好听啊……是谁呢……师父……是师父吗?
      “炎儿,你要走为师不拦你,只是当有一天你觉得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所想的那么自由与快乐时,你再回来。”男子递给一身如火的女孩一件月白色长裙,依旧缓沉地说道。那是师父唯一给自己所做的白色衣物,一如他自己所着颜色。臧月山春天的鲜翠欲滴转身逝去,满目虚空。师父呢?师父呢……,师父,品炎在这里,这里好冷,不,好热,……也冷,你在哪里?
      耳边忽然传来软柔的声音,虚空中渐渐画出一幅流水潺潺,落英缤纷的画儿来,这是哪里来着?脚下突然生风,绵软的绿草昏昏四伏,品炎抬头,刺眼的日光铺在脸上,品炎几乎看到了自己投影下来的睫毛影子,细细长长,阳光亮在尾角,五色斑斓。哦……品炎记得了,这是墨子山来着……可旁边是谁?
      长身玉立,嘴角含笑,目光灼灼地穿过品炎向后看去。心口微热,品炎低头看着胸口,一朵火焰悄然燃起,不要!品炎大惊失色,惊叫起来。
      画面猛地收缩扭曲化成林墨玉的模样,言笑晏晏,品炎扑过去,却是冷冰冰的一片,却原来只是一面镜子。镜子猛然碎裂,光影飞散,浓雾渐凝,品炎满嘴是血,四只爪子也疼痛不已。品炎突然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满眼的浓雾,品炎靠在冰凉的石头旁边,一点点地舔着自己不小心蹭破了皮的地方。花了两天的时间,品炎挨着这块石头,终于将牙齿与爪子给磨得锋利无比,品炎想象着它们在阳光下闪亮的样子,不禁心满意足的轻轻地从鼻子哼了一声。没有爸爸妈妈又能怎么样?我自己也能保护我自己。可是,为什么额头这么烫呢,火红色的小狐狸用双爪捂着额头,却感到全身都似乎快要燃烧起来……林墨玉呢……他不要我了吗?
      哗哗的大雨将品炎浇得透湿,雨伞的伞柄卡在一边的枝桠上,摇晃着骨架,随着风呼呼作响。已经是有两天了吧,品炎忽然在嘴角边轻轻一珉,几乎笑出来,双眸充血,是啊,自己怎么那么傻,不喜欢的终究还是不喜欢,林墨玉啊林墨玉,我在你心里居然还不如白若的一抔骨灰么……
      大雨下到第九天的时候,品炎在半梦半醒中已经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何方,有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小的时候在墨子山一样,倾盆大雨,周围跟她玩的小妖都被父母接回了家,唯有她一个人湿透了毛发,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偶尔一个电闪雷鸣,她几乎就要觉得自己快要死去。既然爸爸妈妈不要自己,是不是自己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这闪电,是来带走我的吗……
      第十天当阳光刺透第一层乌云的时候,雨终于在最后一阵瓢泼过后,渐渐停息了下来,而品炎的心也就随着水流的渐渐消退,终于一寸寸的变得荒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一块儿荒地,四周无垠,抬头便就是星空,了无声息。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净言的声音,一声声炎儿,那样急切,那样揪心。师父……是你来了啊,品炎睁不动眼睛,安然的想。服帖的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品炎就随你回臧月山去,陪你一辈子,可好……?
      品炎醒来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睁开眼来,却发现躺在自己床上,苍白色的日光刺眼的从雕花漆木窗扑在眼睛上,听得耳边丫鬟米叶惊喜地一唤,拔脚就跑,口中欢喜地叫着:“夫人醒了!我去叫二爷!”
      “米叶!”品炎唤停住米叶,摇头道:“别叫!”
      米叶看着躺在日光下的绝色女子,病容下还是那样美丽,满头的青丝从床榻上倾泻下来,目光无力却十分决绝。虽满腹疑问,却还是收回了脚,没跑出去。
      林墨玉见到品炎的时候,品炎正捧着一本书细看,香炉中香气萦绕,眼前的女子不知怎么却变得陌生起来。
      “你终于醒了。”
      “嗯。”
      “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没有”
      “你,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嗯。”
      相对无言后,林墨玉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终于悻悻离去。
      后来的几次皆是如此。
      十来天后,品炎居住的屋子被禁止别人出入,原因是那一场大雨带来的肺痨。品炎知道的时候只是眨了一下眼,捂着咳得生疼的肺给了郎中一个俏皮的笑,唬的郎中脸一阵泛青。
      林墨玉有一次直直地破门而入,却在看到品炎的一张笑脸后,停立良久,退了出去。
      八月的时候,品炎几乎能够闻到桂花窜流进来的香味,隔着一扇窗,朦胧但却真实。
      大胤二十七年八月二十一日,品炎撑着身子从箱底小心翼翼地拿出嫁衣,几乎费了全身的气力才穿到身上。而后重重地躺回床上,发丝如瀑,蜡白的脸在红衣的衬托下显得轻薄异常,品炎闭上眼睛,神情安然,就像睡着了一般。

      忘川河一望无边,我有些笨拙地摇着橹,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云已经全褪到了边缘,我告诉品炎,说这忘川河边永远都会是夕阳的颜色,此岸与彼岸隔着忘川相望,就像在画里一样。
      品炎安静的坐在一边,时不时的搭理我几句。我说,你为什么最后不去问他了呢?
      “他,他是谁?”
      我愕然,“林墨玉呀!”
      “他哦!”品炎莞尔一笑,抬头看向天空,脖子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我也不是很清楚,大约……大约是不想知道吧!”
      品炎转过头来看着我:“我那时已经决定不再爱他了,我怕我一问,问出我想要的答案出来。”
      “啊?”我不是很懂,“那样不好么?”
      “你说呢?”品炎扬起一边的嘴角戏谑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品炎抛下一句话转向彼岸那边,忽然惊喜的站起来,“看,那是不是彼岸!”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彼岸的花正在以及其飞快的速度生长着,抽丝分瓣,开合之间便染红了整个目所能及的地方。
      不一会儿,船便靠了岸,品炎一跃跳上岸边伸出来的一截木桥,就像是一团火跳进了另一团大火之中。
      “小风神,谢谢你!”她提着裙子对我说道,我点点头,她便拧过身子,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彼岸边曼珠沙华渐渐收缩起来,我转过身子,只觉得心中一片空,隐隐觉得少了些什么。
      回到木屋的时候却被吓了一跳,只见孟婆佝偻着身子,在跟一人说着些什么,那人背影极其远淡,一袭白衣及地,只余墨黑墨黑的头发垂到腰间,简单的用璎珞打了个结。我心里咯噔一声,那人似乎也觉察到了我,悠悠然地转过身来,我的心里便又咯噔了一声。
      柔和的眼,挺直的却也柔和的鼻子,加上柔和的唇,唇边柔和的笑,整个人看过去都似乎是包裹在三月春光里,如沐春风。我咽了咽口水,木木地不知道该看哪里,眼睛在地上转了几个来回,总觉得不好意思去看他。
      孟婆笑道:“丫头,来见过净言先生。”
      我心里又是重重的咯噔一声,只好走过去,“净言先生好。”
      “木姑娘好。”声音和煦。
      我有点诧异,问道:“先生到此处来是……”
      净言微微一笑,摇落三月满树春光:“来送炎儿一程。”
      “那,为何不相见……”我纳闷。
      “流水落花,不刻意强求。”
      我喔了一声,却不知该怎么理解他这句有几百种可解释的意思的话。想想品炎之前说的话,突然觉得真是师徒俩儿。
      看净言似乎还想要跟婆婆说话,我便识相地退到一边去,只听到净言一句:“你对那丫头做了什么吧……”,婆婆不语一笑,然后便听不到了。那丫头,是指我吗?

      后来净言走的时候告诉我,说品炎不知道的是,林墨玉御剑去含珠山的那天,刚好半途遇到了一处绞在一起的风暴,连剑带人便坠落了下去,他将品炎送到林家马车之后,甚至是在林家回转回来后的第十天,林墨玉都还没有回来。第十一天他跌跌撞撞回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品炎身边,自责自己的失信。在后来品炎得肺痨的时候,林墨玉之所以只进去了一次,那是因为当时他早已经离开不知所踪,只有杨寂能救她命了,他最终带着杨寂回来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我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品炎如果知道这些事儿的话可能心里会好过一些,可是,她却永远的不知道的了。永永远远。
      一场爱情,最终以错过收场,造化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十天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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