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品炎

11、温玉柔情

　　对莫木来说，离开迦叶家来到宫里几乎是一件非常合心意的事。大约是因为在迦叶家一直是处于一个透明的状态，而在宫里，夜华殿却始终有着她的一个位置。因为是贴身近侍帝君的缘故，莫木在宫里的地位要比一些其他执事宫女还要高一些，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们见了她都要低头行个礼方才敢与她擦肩而过。尽管自己不会说话，莫木却几乎已经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语言。
　　夜华殿的总管太监刘提是一个已经年过知天命的老人，也许是因为总是劳累的缘故，两鬓已经生满白发，脸上皱纹横生，只余着一双眼睛，浑浊之中通透着看尽人情世故。刘提每次看到莫木的时候都会唏嘘一会儿，一张宽厚的大掌常常会拉着她在入夜的夜华殿殿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汉白玉制的台阶往往沁凉如水，两边灯台擎着橘黄色的光一路而下，殿下不时走过一两队巡逻的夜兵，背后高大的殿宇在暗夜里静默无声，然后莫木就将自己的小脑袋埋在膝盖上，听着眼前的老人说着许多事儿。
　　大约人上了年纪都会喜欢在后辈面前说着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语言穿透时光，一点点地拨开自己久远的令人心血澎湃的记忆，应该是最幸福享受。都说英雄不提当年勇，可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够算作是英雄？人在时光的面前，最后都会不能免俗。可是回忆这事儿，如果不能有共同的记忆，就不会有共鸣，被强行的拉着灌输着那些别人的神勇过去，对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宫女小太监太说往往便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可莫木却十分喜欢，当然她也有她不得不喜欢的理由。刘提侍奉过两朝帝君，自然，便也会知道许许多多她从别人口中打听不到的私密事儿。这对她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莫姑娘，你对我们的帝君有何看法？”夜色浓浓，刘提有一次忽然改了以往的一贯叙述，改成了疑问。
　　帝君……朔逸帝么……莫木微微沉思，怔了怔，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当然，也无法回答。
　　“我们的帝君，”刘提微微一笑，眼角的鱼尾纹很自然的皱在一起，“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莫木瞳孔微微收缩，那个朔逸帝吗……
　　仿佛是注意到了莫木神色的变化，刘提嘴角微珉，却又转了话题说向了别处。

　　雍延四十八年，六十五岁的夕焱帝君终于不盛劳累，在一场重病后撒手人寰，当时朝廷的四王二相里，迦叶王、白王与束王连带左丞相复家都齐齐的拥戴时年十二岁的六皇子筱淼，而不是当时十一岁的朔逸。按当时的门阀贵族来看，这帝君的宝座已经是六皇子无疑，毕竟六皇子本身就极其聪慧剔透，又极其讨夕焱帝的欢喜，更何况还有三王一相相助。可事实却实在是让天下人哗然，谁也不知道当年那场权利的纷争究竟是怎样一个谜团，世人看到的只是在夕焱帝驾崩后的一个月后，天下大赦，年幼的七皇子朔逸身披华服，脚踏云履，在百官跪拜声之中一步一步的走向高高的帝座。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或许说即使有人知道，当年的帝君之事在时间的过滤之后，剩余的也只是说书先生口中飞溅出的飞沫，与那一声声淹没在人海之中的锣声。
　　百姓本就不在乎到底是谁当了帝君，只要这天下还在，不打仗，没有徭役，没有重税，没有天灾，每天能够在饭余茶后端着一碟瓜子安然的与家人一起坐在消融的日光下轻磕，然后将先前生出的小小烦恼就像丢弃瓜子壳一样的甩手丢出去，就好。朝堂之上与他们又有何关系？统治者的生活，无疑就是给他们这些被统治者的生活增加一些谈资罢了。
　　雍延四十八年八月七日，朔逸帝登基，改号大胤，时年大胤元年，后世称之为大胤王朝的开始。
　　传说中这朔逸帝俊美异常，在刚出生时就比其他皇子好看许多，甚至将筱淼皇子都比了下去。长大之后五官渐渐张开，便更加光华照人，说是朔逸帝七岁那年，有一次一个女刺客夜晚迁入其居所进行刺杀，却不想朔逸帝因晚间贪食一时食滞睡得不深，女刺客摸到床边时朔逸帝刚好翻了个身，一双眼微睁看了一眼来人，女刺客竟当场怔住，看着俊美如此的孩子，迟迟不忍下手。还有一次说是夕焱帝君六十大寿那年，不仅邀请了各邻帮国君还邀请了诸方地仙共同庆贺，当年一直被称为是地仙中第一美貌的山鬼罗罗，山鬼一族本就美貌非常，罗罗更是美中之美，见了朔逸竟是惭愧的当即就回了深山离去，再不敢出来。
　　这些都是小茶馆里或是小戏台子下，大家乐此不彼口口相传的轶事趣闻，而如此的突出其美貌，为的只不过是接下来的几句唏嘘。
　　这朔逸帝虽美丽也聪慧，但之所以一开始没有为夕焱帝所喜欢，便是因为他实在是顽劣异常。登基之后，天下万民本以为他在有帝君之位的束缚之后会有所收敛，却不想在更大的权力背后却是更多的放荡不羁，也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转变了性子。不仅大兴土木，垂怜美色，还动不动的就杀人，无论是小太监还是宫女，稍有一个不顺其意，便就会赔上性命，谁也摸不清这帝君的脾气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谁敢去摸。
　　不过幸好这天下实权并没有掌握在这位暴君的手里，百姓都知道，朔逸帝，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天下早就要权倾他手……
　　所以在昏黄的盏盏宫灯之后，黑暗的天幕从九天苍穹直直低垂时，刘提已经离开，莫木都还坐在石阶上，思忖着那一句话，帝君，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吗？刘提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