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19、第 19 章

　　夏日长，金陵不同山阴，氤氲着一脉红尘富贵气。王府的道路也长，两名侍卫拖拽着他身上铁链，绕山绕水的走，过一重重门，一条条径，在一处荷塘边停住。
　　塘前有亭，亭外有碎石空地。
　　侍卫踢在他膝弯，蒲自芳便给强压着跪下来，双膝抵在石上，一阵痛。
　　亭中坐的有人，那人背向着，注目于荷塘，塘中花落得尽了，余下一片片墨绿茎叶。蒲自芳强自抬头，瞪了他半响，不知道他看什么。张口要骂，侍卫刀鞘敲在他喉间，出口只剩下干哑喘息。
　　于是就这么跪了下去，从清早跪起，面朝着地下碎石，直跪到昏昏欲倒。隐约听得身前响动，却是那人走下亭来，立到近前。
　　“闫少游。”蒲自芳挨得打多学得乖，只叫他名字，不曾骂出来。
　　闫少游挥挥手，叫侍卫放开他，搭手搀他起来。他膝盖酸麻的立不住，闫少游捉着他手腕，不许他歪倒。从头到脚的打量一番，他一身土布囚服，身上洗得干净，一张面孔明明白白展在眼前，眉目深黑，左颊有一片擦伤的红痕未消，望去更觉艳色。
　　这张面孔原是极好看的，却叫他生的飞薄，神情更嫌凌厉。
　　闫少游盯着他，若有所思。蒲自芳给他一路拖到金陵，去了半条命，连日来延医救治，不曾用刑，甚而不曾慢待。到现下才提他来问话，他瞪着闫少游，甩动铁链就要砸上来。闫少游捉着他手腕一抖一送，他痛呼了一声，斜摔出去。
　　闫少游再走来搀他，搀着他站定在空地上。跟着起手托出一柄长剑，一指弹在剑锋，听得剑身微鸣。蒲自芳顿住，他的剑法他领教过，斗不过。闫少游偏头看他，说道：“别动。”
　　一道剑光自眼前划过去，悠悠然荡开，如风起。
　　七七四十九路回风舞柳剑，每一式每一剑均绕身而转，从绝处逢生路。蒲自芳摒住了气息，心也提到了喉间，他每一剑都是要命的剑，偏偏能在极险处转开去。蒲自芳紧闭双目，只觉剑风所及周身无一不痛，须臾间见生死，更比拖在马后惊恐万分。
　　双膝只是发颤，身形略一抖，闫少游的剑锋错了分毫，擦着他心口，划开细细一道。
　　蒲自芳跪倒在地下，只觉他长剑收住，长吐了一口气。不过短短数剑，生生死死走下来，浑身脱了力气，伤口也顾不得痛。闫少游眼看剑刃血色，摇摇头，心中微叹。
　　他面向薄些，胆色也薄些，到底不同。
　　长剑搭在他颈上，既沾了血，不妨沾到底。“蒲家的仇你报不了，我送你同家人一处。来世为人，换一户寻常人家，自在过一生。”蒲自芳一惊抬头，满眼俱是不甘，双手抓着碎石往后躲。闫少游走前一步，长剑一划，在他颈中添了一道血迹。
　　侍从抬他下去，闫少游吩咐寻一处好地方掩埋，不可草草抛了。
　　王府后院有一座山，后山草木生得深密，等闲无人来。府中去了些没紧要的人，便埋在此处。侍卫挖了浅坑，将尸身抛进去，第一把土盖脸，第二把土盖心口。土扔得重，砸在心口，那死了的人一口气呛出来，喷了无数土沫，跟着坐起身。
　　侍卫唬得不敢动，正要抽刀，那人爬起来便跑，疯跑下山，晃着寻了一条路，埋头冲过去。
　　蒲自芳这一回死而复生，心中只余得一个念头，拼了性命奔到荷塘，果然看见他身影尚在。闫少游手中拿着一杯水酒，浇过碎石地，算作送他。他送的人却自身后扑过来，爬在他脚下，闫少游一怔之间，已给他抱住了双腿。
　　“蒲自芳愿追随闫公子，生死不负！”
　　闫少游看着身下泥人，他颈中尚有血迹，双目灼灼，只是一念求生。最后斩他这一剑，不经意使出，仍是回风舞柳剑，落剑随心意，能不伤不破。只为着他这张面孔，竟是杀他不死。
　　闫少游叹口气，扶他起来。
　　从此闫少游身边添了一名亲随，样貌比六黑好看许多，心思也比六黑强过许多。陈婉有时看见他，却比看见六黑还不喜。
　　陈婉问六黑：“你看他可像一个人？”
　　六黑看着蒲自芳，他走在闫少游身后，微带笑意。六黑于是叫起来：“小师叔！”